李老师等了许久才等到枕全的大驾光临。期间她听来换针水的护士说起前些天的事,这一仔细打听,越发地让她火冒三丈。
枕全笑着来和她握手,李老师没理会,直白地问:
“听丹丹说,她要是考不上实验班,你们就不让她读书了?”
枕全看了林慧一眼,搓着手说:“老师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家的经济条件实在不宽裕,丹丹这孩子……”
“丹丹外婆知道这事吗?”李老师打断枕全的解释。
“这事我们之前就跟丹丹外婆商量过。”林慧接过话茬说道。
“胡说八道!”李老师的声音突然拔高,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丹丹外婆要是知道你们夫妻俩不让丹丹读书,怎么可能把丹丹送来你们身边?”
“不是不让丹丹读书,只是说……”林慧看着李老师,眼里尽是为难的欲言又止。
“只是说考不上实验班就不读了?”李老师笑了一下,说:“你们都去打听打听,问问你们周围的同事,那些假期里给孩子补课的家长,他们敢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家孩子就一定能考上七中的实验班?”
林慧和枕全四目相对没有开口,李老师死死盯着枕全的眼睛,说:
“你知不知道义务教育是强制性的,不管丹丹考不考得上实验班,这个书必须读下去。你们不让孩子去读书,就是犯法!”
枕全一听犯法两个字,整个身子都跟着抽搐了一下,他说:“怎么还能犯法呢?我们自己的孩子,读不读书我们自己说了不算吗?”
“对,你们说了不算。我今天把话放到这了,丹丹开学那天我会去学校看她,她要是没有踏踏实实坐在教室里,我就直接上教育局说理去。”
“劳烦老师操心了,您放心,我就是去卖血卖肾也会供丹丹读书的。”
林慧声音突然放大,来往行人都将她的话收入耳中,他们的目光不断在对峙的三人中来回巡视,想要探究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来。
李老师深深叹了口气,说:“虽说丹丹从小没了妈妈,又是跟着外婆长大,但这孩子从小到大没吃过苦,她外婆真真是把她捧在手心里的。不求你们把她当做亲闺女看待,虽然她本来就是你亲闺女,但也不能糟蹋成这样啊。”
李老师抹了一下眼泪,说“别看孩子小,其实她心里都明白的。”
枕溪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枕琀,小姑娘穿着粉嫩的裙子,正坐在她的床上看书。
见她醒来,枕琀笑着说了句:“姐姐的老师走了。”
枕琀点点头,撑着身子坐起来,问:“妈呢?”
“妈回家去煮饭了,刚才护士来说你的烧已经退了,姐姐要是走得动就跟我一起回家吧。”
枕溪点点头,跟着枕琀出了医院。枕琀亲切地来拉住枕溪的手,仿佛两人是最亲密无间的小伙伴。
枕溪瞬间毛骨悚然脊背发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没有把手给抽出来。
“我其实一直盼着姐姐来的。”枕琀主动开始说话,说:“打我知道我有个姐姐那天起,我就一直盼着。”
枕溪点点头,安静地听着她说。
“我虽然从小和林征一起长大,但他毕竟是哥哥,平时也总欺负我着。所以我一直都羡慕那些家里有姐姐的小朋友。我也想和姐姐一起玩一起上学一起做功课。”
枕琀的眼睛生得极漂亮,她认真看着枕溪的时候,眼里的纯真和美好实在让人动容。可惜这眼神底下藏着什么,枕溪全都明白。
枕溪笑着,说:“我也羡慕那些家里有妹妹的小朋友。”
枕琀双手握住枕溪的手,说:“姐姐,我们会成为最好的朋友是不是?”
“是,我们会成为最好的朋友。”
枕溪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她,庄重地说道。
……
“妈,上次之后我再也没往她被褥上洒过水。”枕琀站得笔直,眼前是丢在地上的,枕溪的被褥。
“她被褥湿成这样,不可能是受潮,绝对是往上面洒过水。”林慧盯着枕琀,说:“你真的没做过?”
“没做过。”枕琀坚决地否认,然后说:“你问问林征,是不是他做得。”
林征否认地同样干脆,他说:“我要是动手就直接烧了她的被子,干嘛往上面洒水。”
林慧低头看着地上的被子,说:“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这水是她自己弄得。”
林慧突然就笑了,说:“咱们家这个亲戚还真不简单。”
……
李老师家访达到的效果比枕溪预想得还要好上一些,她原本只是想通过李老师警告一下枕全和林慧,让他们别整天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想方设法地阻止自己读书。
李老师具体和枕全说了一些什么枕溪不知道,但是自那天过后,枕全对待她像是变了一个人。
给她买了几套全新的衣服,上书店给她买了全套的小升初复习资料,每晚睡前亲自给她们兄妹三煮牛奶,周末还会骑着自行车单独带着枕溪四处去转悠。
枕溪坐在单车后座,看着眼前的,宛如山脊一般宽阔坚实的后背和肩膀,恍恍惚惚地有了,这个男人是她父亲的真实感。
她一方面享受着这种被人珍重着的幸福,一方面又胆战心惊地害怕这是沙漠里的海市蜃楼。
枕全这个人,曾经的她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如今却是愈发看不透了。
距离入学考试没剩多少时间,枕溪往精品店跑得愈发频繁,一方面是在那里可以安静地复习读书,一方面也是抓紧这最后的时间挣钱。
徐姨不理解,问她:“你爸不是已经答应让你读书,你还在害怕什么?”
“我的名字一天没有刻入学籍,我就一天踏实不下来。”
枕溪看着徐姨,难得地露出了小孩子的胆怯,她说“徐姨,我只有读书一条路。”
越临近考试,枕溪越发不安,她知道,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希望她去读书,但凡有机会,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地阻止她。
枕溪丝毫不敢懈怠,她精神紧张到杯弓蛇影的地步,坚决不在家里喝水,饭菜要看着别人吃下第一口才放心。绝对不和他人起冲突,无论林征怎样明里暗里的挑衅和侮辱,她都当做听不见看不见的样子。
这场考试有多重要,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把所有的阴损计量都给考虑到,却唯独算漏了林征的明目张胆。
她以为经过上次的事情后,林征是绝对不敢在外面对她动手的。所以当枕溪被一群人堵在巷子的角落时,她真的慌了。
五六个牛高马大的少年,将她包围了起来,一脸稚气地做着凶狠的表情。
枕溪越过他们看向林征,第一次带着哀求地叫他:
“哥哥!”
“呸!”林征往地上啐了一口,说:“你管谁叫哥哥呢?”
枕溪不管他,兀自地说道:“哥哥,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家了,不然爸妈会担心的,我明天就要考试了,今晚要早点休息才行。”
“呵呵!”林征笑出声来,说:“就是知道你明天考试才赶着今晚来堵你,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能够去读书吧?”
枕溪强压下心底的颤意,冲面前的几个少年说道:“这几位哥哥不会以大欺小吧。”
站在枕溪最前面的一个少年笑着说:“我们也没对你怎么着啊,只是请你今晚暂时到我们一个同学家去住一晚,明天吃完午饭就送你回去。”
“我要是不愿意呢?”枕溪问道:“你们还想绑架我不成?”
“哎哟!”面前的少年笑嘻嘻地来摸她的头,说:“什么绑架不绑架的,就是请你到同学家去玩,还是个女同学,你怕什么?”
林征站在人群外点燃了一支烟,说:“你愿意不愿意今晚都甭想回家,你听话些就少吃些苦,不然就把你衣服扒光丢马路牙子上,看爸知道了还会不会让你回家。”
枕溪闭了闭眼,林征不是在吓唬她,他是真的做得出来,而且这样的事如果发生了,枕全也是真的不会再让她进家门。
第一次,枕溪痛恨自己小女孩的身份。
“就算我不参加考试,我还是能够读书的。”枕溪冲着林征说道。
林征把烟头丢在地上用脚碾碎,说:“又想拿义务教育说事?你不去参加考试那是你自己的选择,是你自己不想读书,教育局再有本事也不能逼着你去读书吧。七中管着几千个学生,你以为人家会浪费时间来操心你一个小丫头读不读书的事情?到时候你那个老师也没话说。”
原来是打得这个主意。
就林征的那个猪脑子绝对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节,难怪林慧最近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原来一早就算计着这个。
一本万利,林慧这是要把她所有能够读书的路都给堵死。
枕溪把放在胸前防备的手放了下来,说:“那就走吧。”
面前的少年狐疑地看着她,说:“突然这么听话了?不是在打着什么歪脑筋吧?”
枕溪歪头看着他,说:“我还没有你肚脐高,能动什么歪脑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