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只是卫君带来了大量精兵驻扎的缘故。但是我等担心,这赵歇等人会有所行动。可是这陛下来的匆匆,我们尚且未对这些人斩草除根呢,只是加派人手,对邯郸城中的百姓加以威慑,以防止发生暴乱。但是这件事情恐怕不能这么轻易就结束。”
“尤其是皇帝陛下这次亲临,我等担心有什么意外发生,故而提前知会卫君一声,也想听听卫君对此事的看法。”
卫通道:
“上党郡,本来也是旧赵之地。我等驻扎在上党郡,也曾听说过赵歇此人的大名。此人权势极大,而且地下根系众多,想必也难以翦除。我知道你们的难处。”
“我想皇帝陛下也正是因为清楚赵地的情况,所以才会亲自驾临赵国邯郸郡。为了避免意外发生,这次随行陛下的兵卫,多达万人之众,更有上党诸位列将陪同陛下来此赵国腹地,为的就是彰显陛下之威,慑服赵地百姓。”
“至于这赵歇,纵使势力在赵国再怎么广泛,我想他也是无论如何不能将皇帝陛下怎样的。”
“所以二位不必忧心,此番决计不会出现什么大事。倒是我等要为了自己的前途,做好迎接陛下的准备。”
卫通说着,和这几人相视一笑。
这升官进爵之道,他们都很熟络。
邯郸郡郡守笑笑,拱手对曰:
“既然卫君这样说,那我们这些人也就放心了。”
卫通控马继续前行了几步,忽的又道:
“陛下新政已有一年矣,诸多措施都是陆续颁行,调动了大量的秦吏处置帝国境内钱币铸造、赋税减免的事情。我知道你们都在担心什么,我们都惧怕赵国宗族豪强与流民、庶民勾结起来,反抗我秦国的统治。”
“但是若真的要有一战,难道我秦人没有必胜的信心吗?这赵国,早就不成气候了。昔日兵力与我秦国等同,便不能胜我秦国,如今兵力溃散,一帮乌合之众,竟然又妄想与我帝国对抗。还真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啊!”
“而在我看来,这或许更是检验陛下新政结果的方式。”
邯郸郡守曰:
“我们固然也不怕一战。但是我二人,一心忠于皇帝陛下,这咸阳发来的诏令,我们二人无有不遵照的。陛下下令推行新币,我们次日便在邯郸城中市内设司,回收刀币、劣币、伪币、旧日赵币,随后又施之以新币。整整一月,我们都在操劳此事。”
“货币一新,邯郸城内便一片繁荣,市中极其繁荣,人人都赞颂陛下。至于其他政令,我们更是一字不落的按照诏令谨慎遵照。若有不能施行的,也会报于皇帝陛下,请陛下裁决。”
“陛下新政,我们邯郸郡上下秦吏、驻将都是谨遵照办的,于是深知这改革之艰难。赵国这样的大国,延续了数百年之久,而且赵国境内有大河,大量丰沃的土地得到大河浇灌,赵国根基可谓深矣。”
“而改革改的就是旧习旧俗,这需要时日还不够,更需要循序渐进的施行,并且时时加以其他法令加以协调,否则便会遭到无知庶民的怨恨。虽然赵地的改革是如此的艰难,但是我们还是取得了一些成果,百姓中很少有提赵王的。”
“但是这改革如此之艰,而休战更是前提和基础。我们担心的就是,一旦开战,我们昔日的努力可就付之一炬了。还请卫君明察啊。”
卫通听了这番话,觉得确实有道理。
“郡守所言不错,这改革的成果需要时间来稳固,若是赵国再起,秦国和赵国到时又免不了一场战争。赵国固然不可能嬴,但是这会影响秦吏们在各地进行的改革。这种情况是陛下不乐于见到的,确实应当避免。明日陛下就要抵达邯郸城,到时候,我等请皇帝陛下决定,此事究竟如何处置吧。”
……
……
……
邯郸城,赵宅之外,黑甲如森,林立在赵宅外围,就是过路的行人见到这一幕,都心知这赵氏族长赵歇是被盯上了。
而赵宅之内,更是人心惶惶。
之前卫通带五万兵马已经开拔驻扎到了邯郸城,为的就是迎接皇帝大驾。等到秦二世离开之后,这些人才会对他们大肆动手。
赵宅的大门被紧紧的关闭着,透过门缝,三双眼睛从内向外看着外面的秦军的情况。
这是三个一母所生的兄弟,年龄相差不大,他们是给赵歇做雇农的人,只求住在家宅中,能得一口饭吃。
但是这三兄弟,因为做事得力,得到赵歇手下管事的人的提拔,让他们得以在院子里守卫。实则也是赵歇为了自保,刻意调动雇农回到家宅中。
凡事不能只看表面,赵宅里里外外看似风平浪静,宅子的规模并未改动,但是宅子里面的人,如今比平时多了整整三倍。
这座庞大的宅子里,没有一处空房间了。赵府的米仓也被打开了,为的就是供应府宅中激增的人口。
大黑趁着现在府中人多眼杂,而大门口却非常奇怪的只要几个人把守,于是他们就在这里隔着门缝探查情况,等到看完之后,他们借故要给赵歇报告,然后又溜走了。
三人跑到一处偏僻的墙根低下,猫在一处连通外面的狗洞商量事情。
大黑说:
“一、二、三、四。我看的清清楚楚,这赵宅外面居然被秦国人设了整整四层卫队。一定是赵歇得到赵国的传国玉玺的事情被人知道了,所以引得秦国人大发雷霆,所以要除了赵国人。”
二黑出主意说:
“要我说,我们还是赶快跑吧。秦人是不会放过赵国旧族的。我听说秦二世将六国之后尽数给秦国始皇帝做了陪葬,还大肆追捕砍杀六国的宗族豪强地主。我们从前依附于家主,免遭秦人的欺辱,但是如今形势不同,秦军是要灭了赵氏满门,我们若是再不跑,恐怕就要被牵连。”
小黑胆子小,但是想的却很实际。
“可是如果我们跑了,又去哪里谋生呢。我们无有土地,离开族长,便无法生存。就算我们不被秦人乱剑砍死,也一定会在外面流浪被活生生饿死。”
大黑胆子大,主动道:
“不若我们也去落草为寇。山中本就有大量的赵人,他们藏匿在其中,更有一些人建立了寨子。”
二黑道:
“可是那样我们不就更成为了秦国官府的敌人了吗。山上的那些贼寇一向是靠着抢劫秦国官兵运输的粮草为生的。秦国的士兵们在到处抓捕这些人的下落。他们即便抢到了财帛,但是不能进入城中,更不能用来交易,只能躲在山上,抢多少就吃多少。”
三黑也道:
“和秦国人作对,我可不敢。”
大黑双目如炬,他迟疑了一会,下决定道:
“可是不管怎么样,重要的是先活下去。既然不能做贼寇,那就再去依附秦吏吧。反正无论给谁干活,都无出人头地的日子,不如投靠秦国呢。”
二黑因为识字,出门在外的时候,能够看懂城门前的告示。他建议道:
“不如我们去参军吧,我知道秦国正在准备打仗。我们这些人,都是没有依靠的人,不如进入秦国的军营,到时候攻打匈奴,或许还能为自己挣得一亩三分地呢。”
大黑非常生气的道:
“二弟,你在胡说什么?秦人是一帮丧心病狂的人,进入秦国的军营,久而久之自己也会变成畜生一样的人。若你要拉着我们去变成畜生,还不如让我们就此被秦人杀死。”
二黑讷讷不敢再言。
小黑道:
“我认为大兄说的有道理,如今之际,只能依附于秦吏了。他们无非是想要杀了赵公,铲除祸患,到时候一定会占了赵公的土地和家奴。也许,我们转来转去,最后还是在同一片土地里打转。”
【赵公:赵氏族长赵歇】
小黑继续道:
“但是如今我们必须要先离开赵宅,否则秦国人一旦对着我们放箭,那我们必死无疑。”
三人正在商议,却忽的见又一个三人队伍鬼鬼祟祟的摸了墙壁走了过来。
他们互相不认识,但是都是前来寻找狗洞,给自己寻一条生路的。又赶过来的三个人,是一个老父亲和他的两个儿子。
“秦二世要来了,赵氏一族要亡了,秦国人马上就要对赵公赶尽杀绝了。还请三位行个方便,假装没有看见我三人。若是我们被抓到,倒时再等到秦国人杀进来,我们就要被充入刑徒之列。要知道,一旦脱离了族长的庇护,我们这些人,就会被抓入刑徒军中。”
“要知道,秦国人蛮横无礼,根本不把我们这些人当人看。他们不管我们是做什么的,无论我们是否能够做劳累的活计,都会把我们抓捕起来,全部都要拉去给秦始皇修建陵墓。”
“若不是老汉我当初有族长庇护,我可能早就死在了秦国的骊山。可惜我家中三个兄弟,都是只见去了秦国,但是不见回来的啊。”
这处院子里,种着些果树,这个时候正是春天,开花的时节。既然不是结了果,那么便很少有人进来,除了赵歇和一些高士,一般是无人前来欣赏的。
却在这个时候,一个本来正躺在树上的年轻士人听到这番话,他心头忽的非常愤怒,他终于忍不住跳出来对着这老丈道:
“老丈,你若是要走,便走吧。不过无需担心会被秦人抓捕前去修建陵墓。皇秦始皇已经驾崩了一年有余了,如今是秦二世继位,骊山陵墓快要完工了。秦二世大赦天下,所有的刑徒都被释放了。”
“或许老丈离开了赵府,还能寻到自己归来的兄弟。而且,秦国政府重新放开户籍,只要是愿意归顺的,都可以重新编入秦国的户籍。而一旦加入户籍,到时候,秦国人或许会看在你年老的份上给你重新划分土地,而你的两个儿子,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
说完这些话,老丈激动的眼中含着泪水。
“还真是苍天有眼啊。”
“老丈,我今日本不该说这些话。我是赵公效力的人,如今说了这番话,会弄得赵宅中人心惶惶。我是看着诸位可怜,所以才说了这番话。但是还请诸位当做今日全无看见过我这个人,也未听我说过这番话。”
老丈的两个儿子上前作揖道:
“谢谢这位恩公。只是不知恩公尊姓大名?”
但是那人却并未理睬他的话,自顾自的离开了。
大黑听了,拍着大腿道:
“天底下哪里会有这么好的事情,说的好像只要离开赵国,秦国人就待我们如同父母兄弟一般。此人必定是见我们想要逃跑,所以骗我们出去。”
二黑异常激动的说:
“不——兄长,他是族长的贵客。此人乃我赵国名将李牧之孙,名唤左车。他说的话,一定是对的。”
大黑还是非常不理解。
“那他为什么不自己逃跑呢?既然秦国对天下人那么好,为什么赵国民众不纷纷依附秦国呢。”
大黑挺着粗壮的腰身怒气冲冲的说着。
在寂静的桃林里,粉红的花瓣四处飞舞,这六个人钻过了狗洞,出了赵府,迎面而来的便是秦国人的利剑。
……
……
……
锦衣华服的年轻人李左车快步跑回了后院,他心中可谓剧痛,腿脚上更好像是灌满了铅块一样。
赵宅之内,十几口大锅已经架起,沸水滚滚,看的李左车心中烦乱。
这个赵歇,他平日里苛待这些老百姓,只是说些秦国人是如何虐待赵国人的事情,以此威胁这些人为他卖力。
等到他需要这些人的时候,他们统统翻墙而去,这也怨不得这些百姓。
赵歇鼠目寸光,只想拥有权位,但是又不肯分利于众庶民。如今秦国大行改革,他已经从秦二世的举措中见到了秦国这位新皇帝的决心。
轻徭薄赋,修养生息,若是秦二世能继续坚持下来,再过三五年,天下尽数归秦矣。
至于复国什么的,本来他们就打不过秦国,如今这种敌众我寡的情况下,他们赵国自然更加没有希望。
但是,不到最后一刻,这种事,不能下定论。
毕竟,天下还有许多这样的庶民是吗,他们不识字,不会思考,如果没有他这样的人指点他们,他们或许会离开赵府就跑去跳大水呢。
李左车这么想着,很快就释然了。
但是他又忽的对秦二世感到无限的好奇。
为什么一向横征暴敛的秦始皇的继承人,会是这样一个人,他能懂得急民之所急。
这个秦二世是非常危险的人物,而且从他废除庶民的黔首称号看来,他似乎对于庶民并不抵触……
一个黑衣少年,手中持着一柄利剑,在赵府的宅子里漫无目的的走动着,无论谁人看到他,都尊称一声——“公子”。
赵府大室之内,高足烛台分列两侧,烛火通明。三座一样高大的铜炉在室内燃着香,袅袅腾起,如云似雾。
室内异常的冷清,只有几个家仆在地上用鸡毛掸子扫拭地毯上的灰尘。
宾朋满座,衣袂成云,这些人都是邯郸城中颇有权势的人物,当然他们大多数人也都顶着同一个氏——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