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左车穿着黑色深衣,腰间悬挂着一串玉佩,连环互相扣住。
年轻人穿着单薄的衣服,在赵歇的宅院里四处走动着,身上的玉佩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能佩戴这样的玉佩的人,必定处在王侯之家。
在局势这样危机的状况下,李左车还是这样高调的装扮,不由得让大家眼前一亮。
李左车四下环视着,并不见大家都说的那位义士,张良。但是却见到了传闻中大铁锤。
此时,此人正站在院子里的枣树下,肩膀上扛着一个少年。
这大铁锤果然脚边立着一个大锤,这院落虽然小,但是却聚满了人,都在围观议论他。
李左车见到此人,不禁欣然前往。
“敢问这位可是大铁锤?”
身为赵国名将兵家李牧的孙子,李左车本来就是赵地炙手可热的人物。李左车不论走到哪里,都有人礼遇他。
这大铁锤虽然不认识李左车,但是他听他主人说起过,见到这腰间佩一块玉的人不足为奇,但是这腰间佩戴三块玉环连起来的人,那此人必定身份尊贵。
大铁锤将这孩子从肩膀上放下来。
李左车见到这大铁锤,自然觉得长得特殊,他面上不留须,头发也是披散的,果然是流寇。
听说那个人也是不留须,长得一张非常白净的脸。
“小人鄙陋,不识得先生。”
“我乃赵国先武安君之孙,李左车。素闻壮士大名,今日得以见到,还真是我的幸事。”
李左车介绍完,人群中立刻响起一阵阵惊叹。
“原来是公子。”
李左车在赵国之地非常有名气,虽然他没有正式继承的爵位,但是大家看到他,都会尊称一声公子。
当然,李左车也是大秦帝国正在追杀的对象。在场这些对秦国追杀的人物尊称以公子,其心由此可察。
大铁锤也道:
“小人愚昧,不识得公子。但是从前也听过公子的大名。”
闲话不多说,李左车切入正题。
“壮士虽然不认识我,但是壮士的主人张良先生却是名满天下。晚辈一直想要拜见张良先生,但是却一直见不到他本人。当年博浪沙一案,震惊天下,正是张良先生策划行动,但是最后始皇帝大索天下十日而不得。
“吾倾慕张良先生久矣,特请引见。”
李左车这句话,可谓是将在场诸人的心声都给说了出来。
张良,那可是天下侠士的楷模。
张良正是因为策划刺杀秦始皇所以才名满天下,让天下士人都知道还有他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燕赵之地,素来多豪侠。
对于张良的行为,他们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但是大铁锤却看向不远处一个身材瘦弱的中年男子,见到他的神色后回绝道:
“我家主人已经回到新郑了,我留在这里乃是奉命帮赵族长的忙。”
李左车将这一幕看在眼中,他顺着目光看过去,却见到一个头戴斗笠的黑衣男子背对着人群离开。
李左车便故意大声道:
“既然如此,那在下也不强求。”
大铁锤抱拳道:
“我还要去向族长复命,先告辞了。”
“你去吧。”
这大铁锤离开了这个地方,很快便追上了戴斗笠的黑衣男子。他们回到自己的住所,这是赵歇单独为他们安排的房间。
张良盘坐在桌案前,闭目凝神。
这几日在邯郸城走动下来,张良的感觉非常不好。尤其是现在,这赵宅之外,更是围满了秦国的兵将。
张良两条修长的眉忽的中间凸起一个结,看的大铁锤也是心中忧愁。
他的主人,可不是一般人。敢刺杀秦国的皇帝,单凭这一点,他大铁锤就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的。
但是他的主人这些年来心态明显发生了转变,他的主人不再像之前那般在人前善于言说,更多时候,都是冷眼旁观看着事态如何发展。
更为明显的变化是,从前他家主人非常乐于结交游侠名士,豪强宗族没落之流,但是现在,张良却不再积极主动的和他人交游,甚至于在主动的避开众人。
大铁锤算不上多么机敏,但是他自己也察觉出来了,六国复起的希望没有了。所以他的主人如今处在非常矛盾和痛心的境地,但是他大铁锤却对此无能为力。
像李左车这样的勋贵之后,本来是张良非常乐于结识的人物,但是让大铁锤感到诧异的是,他家主人连他都不给个机会。
“主公为何不见公子李左车呢?”
这时的张良,已经不是当初血气方刚,正值而立之年的人了,他已经开始迈向暮年,虽然他的头脑更为灵活,但是张良很清楚,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生变化。
张良郑重其事道:
“你我二人,本来是秦二世的剑下亡魂,当日幸亏楚南公设法教我二人装热病,如此瞒过了秦国人,这才得以活到今日。有了之前的教训,我本就行事越发的小小心。”
“这一次,我们之所以拜见赵歇,是为了让秦国大乱。我的目标是秦二世,只要杀了他,必然会让正在改革的大秦帝国分崩离析。这次的事情,只有我们少数几个人知道,本就不宜声张透露。
“只是我没想到,这李左车竟然认得你,看来他一定是听说过你我的关系。看来赵歇非常信任此人,他定然知道此事。”
“这李左车本来也是秦国在追杀的人物。李左车和陈馀、张耳这样的人是一样的,都是昔日赵国和魏国赫赫有名的人物,如今迫于形势,只能屈服于赵歇之下。”
“他们数十年如一日的过着逃亡或隐姓埋名的日子,蛰伏在闹市或乡野之间,对秦国的怨恨不亚于我。只是我很奇怪的是,他竟然并没有参与最后一次的反抗秦国的刺杀行动。”
“我想此人一定是赵歇不肯信任的人,又或者,赵歇安排他去做别的事情。无论如何,结交这个人,或许会让我陷入麻烦之中,我不会在他面前暴露我的身份的。”
“这次的计划,齐国、魏国、楚国都有人前来,为的就是帮助赵国赵歇让他得以事成。一旦秦二世死,天下大乱,到时候六国才有喘息的机会。”
张良说着,看了看他手中的剑。程亮的剑身倒映着张良瘦削的脸颊,还有那双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睛。
“这是我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若此次失败,秦二世顺利回到咸阳城,到时候,我张良就从此弃剑著书,效仿公子韩非,从此不再踏出新郑半步。”
大铁锤听了,也道:
“无论主人做什么决定,大铁锤都会誓死效忠追随。”
张良忽的对大铁锤露出前所未有的凶光。
“这一次,和之前几次的情况都不一样。甚至于和我们当初在博浪沙刺杀始皇帝全然不同,上次我们尚且给自己留了退路,但是这一次,情况截然不同。赵歇不打算给我等留退路,凡是去的人,都不会想着活着回来。你可要想清楚。”
大铁锤抱拳道:
“当日主公博浪沙刺始皇帝没有带我,我已经对主人心有不满了。我若是不能拿我的命去报效主人,如何对得起主公对我的恩情呢。主公放心,这一次,我一定会让秦二世有来无回。”
张良回答道:
“善!如果这次事情成功,你我都能活下来,到时候,我会在新郑为你安顿一处田宅。若是不能活下来,我已经提前安顿好的家人,让他们照顾你的妻子儿女。”
张良已经为大铁锤安顿好了后续的事情,大铁锤自然更加愿意跟着张良卖命。
而大宅内,李左车明明见到了一个疑似张良的人,却又寻不到他。李左车自然开始怀疑,这赵歇是不是有大事要做,但是却瞒着他。
李左车回到自己的住所,听到自己的手下汇报说:
“公子,秦二世的车驾明日就将抵达邯郸。这也是秦二世驾临赵国的最后一站。”
李左车听了,惊讶道:
“他来的倒是挺快,我听说咸阳城里出了大乱子,但是他还是坚持来到邯郸城。由此事可以看出,这秦二世非常在意旧日的赵地。”
其手下道:
“公子,如今赵府非常危险,公子还是得赶在天黑之前离开此地,否则怕是会惹上麻烦。”
如今的李左车,正是风华正茂,年轻气盛的时候。值得一提的是,他和当今皇帝的年龄所差无几。只是他家道被迫中落,并无皇帝的那份尊贵气度。
李左车身上,总是飘荡着愤怒和忧愁。
愤怒的是秦国人对他们的压迫,忧愁的是,赵国将彻底覆灭。
“你可打听到,赵歇在进行什么行动?”
这下手眼睛眨了眨,闪烁其词道:
“未曾。”
“如果上天注定要让赵国灭亡,那么也请将我一起灭亡。如果上天注定要让秦国灭亡,那么也请一定让我出一份力。”
这下手听了非常惊讶。
“公子,昔日赵王听信小人谗言,杀了您的祖父,难道您就不怨恨吗,为什么却要在如今赵国百姓人人都心向秦国的时候,还要坚持和赵国共存亡呢。虽说公子您是秦国人追杀的存在,可是以公子的实力,只要肯隐姓埋名,一定可以过上富甲一方的日子,何必跟着赵歇等公族之人搅这趟浑水呢。”
李左车问道:
“你方才叫我什么?”
“公子——”
“如果赵国彻底灭亡了,天下人还会这么称呼我吗?”
“这……”
“锦衣玉食,并不是我想要的的,我想要的是建立不朽的功名,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做的。且男子大丈夫,若是要因为一些旧日的仇怨而放弃家国,这样的人,我不耻为之。”
“可是公子自己都在日前亲自说起过,秦二世施行的政策,都是让天下百姓喜闻乐见的决策。以如今的情况来看,天下人不会再跟着族长一起谋反了。”
“话虽如此,可是机会就在眼前,不得不试一试。有人不信任我,召集了其他人去做这件事,我想知道结果到时候再离开邯郸。我整日研读兵法,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像我祖父李牧那样,立下赫赫战功,荣耀显贵。”
只是李左车的
“算了吧,公子。当年我们赵国最强盛的时候,我们都打不过秦国,如今赵国都已经被四分五裂了,而且秦兵十倍于我们,我们又怎么能打得过他们呢。至于公子所察觉到的事情,其实我也有所风闻,有人打算故技重施,继续行刺。但是强弩之末,终归破不了城墙。”
“用刺杀的方式去对抗秦国,这恰恰是我赵人实力不济的表现。我听说今日秦国的将士们前去下达秦二世的命令,说要释放刑徒们,引得城中百姓对秦二世纷纷称赞。这样的事情已经非常多了。”
“如今秦二世要用儒学治理天下,更是施行仁政的表现。倘若公子要跟着族长行动,反抗秦国,这就不是在复国了,而是和天下人作对。到时候,赵国人非但没有支持公子的,反而还会埋怨公子等人挑起战事,对公子心怀怨恨。”
听了这下手的话,李左车耳朵里响起了一阵嗡嗡的鸣叫。
“我读了三十年的书,将我祖父留下来的兵书翻来覆去的研习,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重新拾起我将门世家的威严,重振李氏一族的荣耀。但是如今上天却要让秦二世这样的人当皇帝,可见上天还是更偏心于秦国,而非我们赵国。而这上天,更是不偏爱我李左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