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这时候的自己能给他发什么或者说些什么,可又生怕什么都不做,他就真的走了,从此他们之间再没有什么能够见面的机会。
她点开语音通话,在正要按下去时突然听到“轰隆——”一声巨响,随后整个地铁开始震动颠簸,她清晰地看到门上的玻璃在抖颤,还没等车厢内的人反应过来,紧接而至的又是几声比刚才更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远处的车节传来玻璃噼里啪啦破碎的声音,整个车厢内的灯从头到尾与地铁站的灯几乎同步骤然熄灭,车身剧烈摇晃,那种程度如同地震般让许意浓和周围的人都失去了重心失控地前跌,她反应迅速地抓住了门旁的一根扶手,可手机却不慎掉落,一秒就淹没消失在眼前,她开始像个失去安全感的无头苍蝇在拥挤的人海里乱窜起来,这个时候她不能没有手机,而受到惊吓的妇女儿童本能地发出尖叫,此起彼伏的叫声引发了一阵骚乱,同时外面也有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惊恐无比的嘶吼。
“terrorist attacks!”(恐怖袭击)
这下所有人慌成一片,黑暗中密集的人群涌动,争先恐后地寻找出口欲逃出地铁,许意浓的耳边瞬间被嘈杂声所充斥,还没来得及去寻找手机很快就被狂奔的人潮从这头到那头挤成了肉饼,而漆黑的视野她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她感觉四周有无数双手,瘦弱单薄的躯体被这些看不见的手推动着,没有自我意识地跟着人流亦步亦趋,手机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成了众人脚下早已报废的碎片。
好不容易被挤出地铁,有浓烟混在空气中扑鼻而来地灌入肺腔,像小时候被恶作剧的亲戚扔了一长串红鞭炮在脚边,浓烈的火药味夹杂着刺鼻呛心的有毒气体,让人不适到频频作呕。
许意浓被熏出得眼睛睁不开,咳嗽不已,她捂住口鼻,第一反应就是附近发生了爆炸。
后面的人还在源源不断地朝出口汇聚,用丧尸集合般地摩肩接踵形容都不为过,许意浓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儿走,也不知道会走向何处,她只在人流里寻得前方一缕朦胧微弱的光,可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离他越来越远,她再也赶不去机场了,一如五年前,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抓不住那道光,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枯竭断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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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骁歧值好机拿着机票往安检口走,机场的大屏幕突然插播实时新闻,是一则恐怖分子袭击地铁的极端事件,通往机场的多条地铁线遭到爆炸袭击,死伤惨烈,且造成了人群恐慌同时发生多起踩踏事故,造成二次伤亡。
附近的人纷纷停下脚步驻足观望着大屏幕,表情严肃,即使画面已经做了马赛克处理也不难看出现场的血腥与恐怖,甚至能在镜头的一角瞥见人体的残肢,王骁歧远远望着屏幕,神色凝重,有的人不忍再直视,用手捂着孩子的眼睛快步牵引着入关,却因步履匆忙不小心撞到了伫立在原地的王骁歧。
母亲带着孩子连连道歉,王骁歧表示没事,替他们捡起掉落在地的护照与机票,随后与他们一道前往安检入口,他让母子俩先进,母亲道谢后牵着孩子走在前面,王骁歧则在后面打开护照与机票提前做好给安保查阅的准备,他随着队伍一步步向前,到那对母子时他的手机顿然响起,一看来电显示是黄有为。
他接起电话继续前行,“黄总?”
黄有为声音急促,“骁歧,你跟小许碰到面没有?”
王骁歧脚步骤停,后面的人没来得及收住,直接撞到了他后背。
那个外国人骂骂咧咧就差竖中指,王骁歧道歉后退出队伍让他先走,自己举着手机快步地走向一边。
“什么意思?”他问黄有为。
那头的黄有为一听也错愕愣住,随后像在拍自己大腿,“什么?你俩没碰着?”
王骁歧眉紧眸敛,沉下声,“怎么回事?”
黄有为急急忙忙告诉他,“下班的时候小许说你有东西落她那儿了,要赶回别墅还给你,可她这一走就再没联系上,现在电话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所以我就赶紧联系你……”
后面的话王骁歧没再听下去,只有那句“再没联系上”在他耳边如空谷回响,余音不断。
他结束当前通话立刻给她打电话,可结果跟黄有为说的一模一样,无人接听。
他双眉深锁,开始在人群中逆行,她不接他就不停地打,直到走出安检口大屏幕里开始播报地铁恐怖袭击中的伤亡人员人数,并且强调有多位外籍人士,其中包括几名亚洲人。
王骁歧指节泛白地紧捏手机,耳中犹如巨震,他当场就有种预感:她一定是乘坐地铁到机场找他了。
那一刻,他聚焦在屏幕上的瞳孔遽然紧缩,胸口似数针蛰刺,皱郁难纾。
下一秒他抛下行李,急速穿梭在机场的人来人往里,期间撞了不知多少人,可他无法再停下脚步,那些所谓的铁骨铮铮,在这一刻节节败退,皆数幻化为一滩软水与一个念头:见到她,一定要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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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
许意浓检查完身体被安置在等候处,身边都是跟她一样从地铁里跑出来的人,警察也聚集在这里对他们一一进行询问,每个人都蓬头垢面灰头土脸,跟个难民一样,但没有受伤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许意浓出来后才知道,她所乘地铁停靠的站点正是被恐怖分子隐藏炸弹的地方,只是炸弹引爆在隔壁的那条线,差一点,仅仅差一点在抢救室里的那批人就是他们。
轮到她被盘问的时候,她告诉警察自己的姓名,国籍,公司,并且告知自己在地铁里丢了手机,现在无法与任何人取得联系,由于她护照不在身边,警察无法第一时间核实她的身份,只让她原地等待,他们要与她所说的公司取得联系,有人出示身份来接她才可以放她走,许意浓表示理解,也非常配合。
警察又去盘问后面的人了,许意浓独自窝坐在角落,还未从这场突发事件中完全回过神来,地铁站发生爆炸后火灾也紧随其后,那里浓烟密布,粉尘弥漫飘,很多人吸入了有毒气体咳嗽不断,包括许意浓,但是此时地铁附近的医院被送来的伤员太多,相比之下她这种轻症已是微不足道,为了不占用资源她能忍则忍。
身边的人几乎都在打电话给亲朋好友报平安,等候室门口来认领的人也络绎不绝,外面每出现一个面孔,里面立刻就有人激动得跑过去与亲人拥抱,惊魂未定地哭泣诉说这场难以置信的恐怖人祸。
许意浓眼看着原本坐在四周的人渐渐变少,她不是没想过问旁人借个电话,可她不知道自己能打给谁,她不记得同事们的手机号,也无法用别人的手机登录微信,所以想想作罢,她孤独地用双臂将自己收紧,头抵靠在角落因陈旧而略显剥落的墙面,掩鼻捂嘴地小心翼翼咳着,目光从门口相聚的人们那儿收回,也不知该落在何处,好像她无论在哪儿都是个特殊而多余的存在。
“miss xu……qu……xu……?”
时间一分一秒地消逝殆尽,在人都走差不多所剩无几时突然有警察手拿着一份资料开门进来,他照着纸上的信息念姓时却卡壳了,眉头揪着对“xu,qu”研究了半天,最后蹦出一句,“miss shoe.”
无人响应后他抬眸环视整间等待室,“miss shoe!miss shoe!miss shoe?”
仍然一无所获后,他重新看向手上的资料,开始一字一句报,“yinong shoe?”
远在最角落的许意浓这才意识到警察在叫自己,她站起来应声。
警察看过来,告诉她外面有家属来接她了。
许意浓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只以为是他们通知了公司后黄有为来了,便未多想当作他们口误跟着警察出去了。
可人一踏出等候室她人就定住了,门外站着的不是什么黄有为,也不是别人,是那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她生怕是自己惊吓过度出现的幻觉,暗自掐了掐大腿,疼得眼泪要掉,才确定面前站得是真真切切的他,可说来也奇怪,之前拼了命迫不及待想见到他,这会儿脚下却像被浇筑了千斤之重,裹足不前。
王骁歧高挺的身姿屹立岿巍,在见到她人后,一路悬在一弦的心倏然而定落回原处,但她脏兮兮的脸和窘迫孤楚的无援模样,又让他浑身龟裂心如沟壑,支离破碎到胸闷难当。
两人遥遥凝望,隔着尘世浮烟,经年留影,目光深远悠长。
少顷,他迈步朝她走来,如风灌月。
几步的距离时间却缓缓潺潺,许意浓眼底微漪,有很多话想问,比如他怎么来了?错过的航班怎么办?怎么知道的她在这儿?
也有很多话想与他诉说,比如她没事,她本来想去机场送他的,她手机掉在了地铁里才没能跟他联系……
可当他真到了自己面前,气息毫厘逼近时,她只吐出一个字,“我……”就被他用自己的西服快速地兜头罩住。
他视线伫在她脸上,来回地扫。
“有没有受伤?”
她噤声,摇了摇头。
又被注视了良久,她的眼底蕴着微光,随后那双有力的手扶住她的肩,她眼前一黑,自己已经被他摁进胸口,他的声音自上而下悬响,密不透风得将她牢牢包围。
“没事了,我们回家。”
仅仅四个字,她含在口中的话全部哽住,心中泥泞成灾,所有的坚强一秒轰塌溃不可挡,她颤悸地闷覆在他怀里中,双肩微抖,执涌而出的泪水肆意流淌,把他干净整洁的衬衫浸湿了一大片……
第71章
王骁歧在警察那儿签完字办完所有手续领着许意浓出了医院。
他看她极其不好的状态,跟黄有为那边联系取得联系后,就近在一家酒店落了脚,许意浓没有护照在身,他们只能开一间房,他选了一个标间。
到房间后,许意浓的情绪已经些许的缓和,她鼻塞得哑着嗓问,“手机能不能借我?我手机掉在地铁里了。”
王骁歧把手机递给她,她登录上自己的微信,有好几条未读消息,主要是吴老师和表哥表嫂他们,还有刘爽齐欢,估计是在国内看到了新闻,关心地问一下她的情况。
她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当时就在那个出事的地铁站里,徒增担心,所以都回的是在公司加班,才看到消息。
王骁歧从洗手间里拿了一条毛巾用温水浸湿再挤干,出来时看到许意浓垂着头坐在沙发上发信息,便安静走过去,他缓缓蹲下,高度降至她膝盖处,无声地拉过她那只空着的左手用热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
许意浓失神地看着他的动作,鼻子一酸眼底的氤氲再次泛起,王骁歧亲眼看着她的手还在自己手心颤抖不已,擦拭完后牢牢将其包裹住,两人的双手交缠紧握,没人打破这份静谧,之后耳边有断断续续的轻声抽噎,他也不抬头去看,给她时间发泄。
哭累了,许意浓窝在沙发上睡去,王骁歧又给她擦了脸,抱她去了床上,他给她盖好被子掖到下巴处,在床头坐了很久确定她熟睡后才将床头灯熄灭,然后轻抚着她的脸颊就这么安静地守在她身边。
半夜里,许意浓从噩梦中醒来,她汗水涔涔地喘着气,等彻底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在床上,她心猛地一坠以为他又一声不响走了,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开床头灯,在看到隔壁床上和衣而躺的身影后,她才定下神。
怕吵到他,她又快速把灯关上,可却辗转反侧再也没了睡意。
王骁歧是在一阵窸窣声中醒来的,这一晚发生了太多事,大概是太累,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得而知,但他睡眠质量一向不好,睡不了多久就会醒,下意识地要翻身去寻看她,可黑暗中却突然被一双手很轻很轻地搂抱住了腰,她小心翼翼地爬到他的床上,他身形僵住的同时有颗小脑袋也贴在了他的背脊上,生怕吵到他,动作非常克制,随后有阵阵的呜咽声,在吸着鼻子抽抽嗒嗒,她哭得委屈却又隐忍,最后鼻子都无法正常呼吸,只能用嘴巴换气。
王骁歧艰难压制着内心的绞痛起伏,在她哭到打嗝后,再也按捺不住地动了动肢体。
他一动,许意浓以为吵醒他了,本能地收回手要抽离,却被王骁歧一个翻身将她收拢进了怀里,她被按压在他的肩窝,臂膀托着她的背用手轻轻拍着,有力的脉搏的跳动清晰地响在她耳畔包括他的声音。
“是不是做噩梦了?”
这一切温柔的包容让许意浓眼泪开了闸般地汹涌泛滥,她贪婪地缩瑟在他怀里,如同躲在牢固的避风港,声带嘶哑,语无伦次。
“我,我调到英国,是被,被他们针对……”
王骁歧安抚她的动作微微一滞,“谁?”
“培训,我回,回房间拿电脑充电器,撞见,撞见,他们,他们出轨……派来英国、失去竞聘资格,都是他们,他们串通好的,我,”她开始泣不成声,“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
这一刻,她卸下了平时所有的铠甲,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只会在他面前袒露真性情、只专属于王骁歧的小女孩。
王骁歧喉间发紧没有再问一句,手臂在那柔弱的肩背环绕收紧,一只手覆在她发间将她护在怀里,他柔声细语,“不会,我在。”
仍是简短四个字,却像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海面上漂来了一根浮木让她找到了一丝依靠,泪水落花如雨,放肆地再次浸湿了他的胸口。
夜万籁俱寂,没有人再说话,有的只是两具身体的紧紧依偎,却无声胜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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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意浓因在英国多次遭遇意外,鉴于项目上的方案经谈判中英双方已达成一致,公司最终决定提前遣调她回国。
许意浓跟王骁歧坐的同一班回国飞机,黄有为亲自送的他们,一直将他们送到安检口,他心有不舍却也面带愧色,“这次真是辛苦你们了,也很抱歉没有照顾好小许,看这些事一桩桩出的。”他说着糟心且自责不已,“还是早些回国的好,以后我也得跟公司提加上外派工作人员的安保措施,等这边项目落实差不多我回去了,再给你好好赔个不是啊小许。”
许意浓摇了摇头,“那些都是意外,您已经很照顾了我了黄总,谢谢。”
黄有为不值一提地摆手,“那都是应该的,你一个女孩子大老远的被派过来也不容易。”又郑重其事,“等回国后,我们再聚。”
许意浓颔首,“好,回国再聚。”
再到王骁歧,黄有为跟来时一样拍了拍他的肩,但却多了一分惦念与惋惜。
“后会有期了兄弟。”
王骁歧也在他肩上轻轻一扣。
“后会有期。”
……
再次回到a市,坐在出租车上,许意浓望着逐渐隐匿在这暮色蔼蔼中的夕阳只觉恍如隔世,车窗面也折射出身旁王骁歧的多层影像,自地铁恐怖袭击事件后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直到回国,已经耽搁了他自己的行程,窗外的景随着车的疾驰在倒退,从她到逐影起一幕幕的画面也像回放般重置于眼前。
重逢至今,他们似无形中达成了某种默契,都不去提及从前,可她的每一次身陷困厄,每一次孤立无援,每一次无所适从,他都会第一时间赶至再默默地离去回到原位,她也惯性使然地依赖着他带给她的一切,就像一汪平静湖面倒映出的镜花水月,是自欺欺人也好,沉溺于其中也罢,迟迟不忍打破现有的这份宁静,因为一旦泛起一道涟漪,哪怕只是轻微的一点,画面就碎了,而所谓的破镜重圆,又哪有那么容易。
她知道他也是一样,所以他不说破她便从不问,时间终是让他们从轻狂的少男少女退变成了胆小的怯懦者,从无所畏惧到瞻前顾后,可随着逐影与一唯甲乙方关系的结束,她快要连唯一能用来找他的借口都没有了,他们之间又该何去何从?
车速渐缓,表哥家所在的小区到了,车停在小区门口,王骁歧把她的行李一一从车后备箱拿出,又跟师傅说,“麻烦等一下,我送她进去就出来。”
许意浓却接过自己的行李箱拉着就往里走,“没关系的,我自己进去就好,你快回去吧。”
王骁歧看着她,她很正常地朝他挥挥手,“我走了。”然后真的拉着行李箱往小区里去了,可走了几步后她又停下来,回眸看到他还在,便转身直面他。
“你……还有话要对我说吗?”
寒风在肆虐,烈烈地侵打在两人的躯体,吞噬篡夺着尚残的余温,忽而开启的路灯映在两人脸上,两人皆笔直地站着,目光里再无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