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着江牧笑了笑,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施主,我家主人邀请你手谈一局。
不会吧
江牧强行凝了凝神,表面上装出了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敢问一句,你家主人是?
僧人笑了笑,他的面皮像是刚剥下来的人皮生生焊上去的一样,笑起来脸上起了一道一道的褶子,看着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您不是已经猜出来了吗?
这他妈真是了痴那秃驴?
江牧暗自皱了皱眉。
他这百年到底错过了多少,怎么这一个二个的都成了这副鬼样子?
不过他没有声张,十分乖顺地跟在了小秃头的后面。
那秃头像是对着破败的国寺格外的熟悉,他带着江牧左拐右拐,就把他带到了一座佛塔前。
也是奇怪,这座佛塔那哪儿都干干净净的,看起来跟江牧没进国寺之前看到的模样有些像,但是和周围的环境一比较,就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了。
秃头没有动,转过头来又对着江牧行了个礼:施主,您请自便吧。
他的头有点像是坊间杂耍的木偶没缝好的样子,江牧看他行礼看得胆战心惊,有点怕他的头掉下来。
还没等江牧说话,那秃头就化成了一抹青烟消失在了石阶前。
江牧敛眉,抬眸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高塔,总觉得自己现在跟之前不是在同一个空间里的。
这塔又高又亮,没道理之前他走了这么久了都没看到。
可是要是真的不是同一个空间,那这一路过来,空间是什么时候切换的呢?
江牧再次抿了抿唇。
要真是了痴当初给他看的那个不完善的阵,那这阵挺厉害的。
他想着,心里总觉得不舒服,许久之后才叹了口气,抬脚上了塔。
他顺着里面亮着的灯一路到了塔顶,刚刚一站稳,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江牧,好久不见。
真的是了痴。
江牧心里五味杂陈,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哑:难为你还记得我?
了痴笑了几声:毕竟认识这么多年了,而且你这张脸,就是有人模仿估计也模仿不出神韵吧。
江牧也跟着笑了笑,心里倒是坦然了许多,抬脚走了过去。
这人还是一幅山里和尚的样子,面前摆了一个棋盘,一只手打着念珠,唇角微微带笑地看着他。
就是百年前的模样。
江牧晃了晃神,险些以为这百年的时光是他的错觉。
了痴继续笑:你怎么还是一幅清水道士的模样,你也看见了,凛剑就算是没有你,你师兄师姐也把它打理得很好,而且要是我没看错的话,你现在的修为只是筑基期吧,怎么不换回以前的样子。
江牧坐了下来,手指轻轻地拨弄了一下在灯下散发着温润光泽的棋子:习惯了。
了痴放下了打念珠的手,笑:我倒是想问问,你怎么复生的?
不知道是不是江牧的错觉,他总觉得刚才了痴的眼眸里满是暗色。
他没有遮掩,直接道:当初我留了两滴精血在凛剑,闻斜那小子用精血点了引魂灯。
了痴眯了眯眼睛:引魂灯啊
他呢喃了一句,然后垂下了眸:来,我们好久没有一起下过棋了,你陪我下两局?
江牧皱了皱眉,没动:我有话想问你。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了痴重新抬眸:不就是我为什么不在佛门,为什么做了这些事嘛。
他懒洋洋地笑着,语气却带着浓浓的凉意:因为
我的佛,杀了我最爱的姑娘。
江牧猛地愣住。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看看哪位小朋友还没收藏我的预收呀OVO
指路专栏《他渣了影帝后想去父留子》
43.拂衣一诺千金重(12)
八十年前。
魔族受到重创, 魔尊之位受各方抢夺,反而修仙界却迎来了几百年来前所未有的平静。
了痴虽是佛门圣子,但也并未被要求成日呆在佛门, 对他而言, 出世容易, 真正地入世才是件难事。
因此,他自请再次离开佛门出门游历, 门中长老也没有谁反对。
他见到他爱的姑娘, 就是在这个时候。
那是在一个几乎没有什么人修仙的小山村, 山花开得烂漫, 村口的学堂里传来了阵阵的读书声。
前几天才下了暴雨,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花草交杂在一起的味道,村口有一条小河从柳树林中蜿蜒着缓缓流过来,好看是好看, 就是这河上面的桥好像被暴雨冲垮了。
他估摸着这河水应该不深,刚准备撩起衣裳下摆淌水过河, 就听到一道带了点犹豫的清软女声喊住了他:那个小师父,一会儿村长就叫人来修了, 这个天河水凉
他下意识地抬眸看去,却见那位姑娘立在一从粉白色的山茶花中间, 像是被他这个和尚的容颜惊艳到了,耳畔浮起了些许微红, 声音也越来越小。
也不只是羞涩,她还明显有点不敢面对他。
了痴细细地看了她一会儿, 明白了,这姑娘虽然修为不高,但却是个实打实的魔修。
魔族才经历了那场大战, 现如今魔修看到他们正常修者都是有多远躲多远,更何况他还是佛门弟子,这姑娘倒好,明明一幅怕得要死的模样,却要往他面前凑。
那位姑娘抿了抿唇,大着胆子继续道:要是小师父你不想等,可以绕一绕,柳树林那边的桥修得结实,还可以过人。
这姑娘有点蠢。
了痴心道。
看她害怕的这副模样,未必不知道他是个佛修,明知道这河水就是结成了冰,他光着身子躺上去也不会有什么伤害,竟然敢不要命地跑到他面前来劝阻他。
想着,了痴的唇角微微上扬了几分,温声回:不必。
也许是他这个态度给了姑娘安全感,她犹豫了一下,竟然也没有转头走,就这么隔着一条河和了痴对视着。
她像是在心里给自己鼓足了勇气才开口,声音小得惊人,要不是了痴是个佛修,说不定还真听不清楚她的声音:小师父我想问一下。
说出口之后,她清亮得仿若河里清水的眼睛里盈满了伤心:你是佛修吗?
了痴心里觉得好笑,但是表面上还是不能丢了出家人的形象,温声回:是。
姑娘被吓得抖了抖,再开口时声音里几乎带了点哭腔:所以你是来收我的吗?
倒也不用这么自觉。
了痴心想。
但表面上他还装得十分像个正经出家人:不是,小僧就是路过。
姑娘狠狠地松了口气,然后后知后觉地有点不好意思:谢谢您。
她还准备说话,就听到另一边一位老者的声音从村里面传了出来:小溪丫头,到你上课啦。
姑娘愣了愣,脸上浮现出了一点薄薄的不好意思,连忙回:来啦。
然后都来不及再跟河对岸的了痴对视一眼就急急忙忙地拎着裙边往学堂里跑去了。
冒冒失失的。
了痴眼眸里的笑意浓了几分。
后来他才知道,这姑娘名叫陈云溪,不是本村的人,却在这村里学堂帮忙教书已经教了好几年了。
她因为父母都是魔修,所以她生下来身上就带了魔气,后来成为魔修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姑娘曾坐在村口的石包上,闷闷不乐地问他:小师父,只要是魔修就一定都是坏人吗?
他笑着摇头:并非。
姑娘的眼睛里浮现出了一丝纯粹的迷茫,语气里的沮丧更浓了几分:可是为什么我只要一出去,他们就会要杀我
她的声音渐低,了痴都准备安慰她了,就听见这姑娘的声音又扬了起来。
她装作大度地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很灿烂:算啦,那我就不出去了,在这村里教书也是一件非常非常好的事。
她天真善良,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村口那从盛开的白茶花一样,了痴觉得,他为了这个人动凡心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想为她还俗,带着她走过世间的万般繁华,他们可以一丝救死扶伤,百年后累了,也可以重新回到这个小山村,教一辈子的书。
于是,他把姑娘带回了佛门。
陈云溪到底是魔修,经不住佛光,所以了痴就把她安置在了山脚下。
走之前他还轻揉着她的头说等我还俗回来,却没想到,再见时,姑娘已经再也睁不开眼睛。
他要还俗,在佛门自然是一件大事,佛门圣子撂挑子不做了,怎么说都不像个样子。
长老们把他关在高塔,让他面壁思过,他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在高塔内一住就是半年。
戒律堂的长老每日晨时都来问他:可曾悔过?
他一颗一颗地拨弄着佛珠,轻声回:不悔。
终于,半年之后,他等到了一个好消息,佛门长老们倔不过他,准备遵从他的心意,放他下山。
可下山前,还有件事要他去做,邻近的小镇上有邪祟作祟,他被派去解决此事,他满心欢喜,却没想到他这头出门,那头,堂堂佛门的长老们就找上了他的姑娘。
他们跟他的姑娘说,他因为她自毁前程,他是天生佛骨,要是不入佛道,这天底下无处可容她。
而这一切,是那个在村里潜心教书教了好多年,心无丝毫城府的姑娘害了他。
陈云溪心思单纯,心里觉得愧疚就想背着他离开佛门,可佛门地界有多少修者,见到这么一个明目张胆敢出来晃的魔修怎么还会放过她?
她打不赢,跑不掉,心里面不知道有多绝望,却还在临死的关头,害怕他因为她对修真界失望而选择了自裁。
等他回来正好目睹了他的姑娘自裁的那一幕,那一瞬间
他一念成魔。
*
那是在佛门地界,佛门长老明明知道她的处境,却还是放任她最后只能无奈自裁。
从看见她尸体的那一刻,我便觉得,我心中的佛,似乎并非我向来以为的那么公正光明。
了痴垂着眸,指尖轻轻碰了碰棋盘上的白子,又在下一瞬收了回来。
江牧,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么多年了,我其实也快要撑不下去了。
他的神色淡漠,说到死亡也没有半分别种感情:选圣女这事,是我想用上古阵法把她救回来,我知道那是邪阵。
我的佛光明磊落了千百万年,都能朝着一个无辜的姑娘动手,那我为了救活她伤及这么多无辜,那似乎也是件能理解的事吧?
江牧张了张唇,却说不出半个字。
了痴自顾自地笑了笑:这样看来,她倒是成了我的道。
江牧,你也不用为难,我有幸现在脑子还清醒,知道救活她这件事已是天方夜谭,无所谓了,我还是去陪她好了,说不定下一世,我们还能有幸再见。
江牧抿了抿唇,这次说出了口:我凛剑的引魂灯还在,你可以
了痴摇着头笑了几声打断他:阿牧,你忘了,她可没有留下什么精血。
说起来,他的神情多了几分恍惚,连带着声音也轻了些:我还真的羡慕那小子。
说完了,他又恢复了之前坦然的模样:你心里也不必有其他的想法,我手上沾了不少人的血,自己觉得脏其实也早就厌倦了,只是说到底,心里还揪着那一分幻想不放罢了。
他笑了笑,站起来理了理衣袖:现在看到你怎么说呢,我其实还挺嫉妒的。
他叹了口气:但是算了。
你也不用担心我寻死,现在,还真没几个人能弄得死我,包括我自己,他按弄了一下挂在脖子上的念珠,我把自己弄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要是直接下去,我也怕吓到她。
我会自己在昌梁国人的面前澄清此事,杀了那么多人是事实,我赎点罪,再下去见她吧。
说完了,他就自己抬脚下了楼:能再见到你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然后他转眸对着江牧笑了笑,把脖子上的念珠扔给了他:送你个东西,当个念想。
江牧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了神,再看周围的环境,已经又变成了跟外面一样破败的模样。
他不知道了痴要做什么,但是心里很清楚的明白,他可能有生之年都不会再见到这个人了。
这个塔里的木板像是很久了,轻轻踩下去都会发出吱呀的一声,他缓缓走到了塔外,自上而下地看着下面身着白色僧袍的故人。
他看着那人浑不在意地打了个响指,于是,昌梁各地的魔气追着他涌进了他的身体。
他不急不缓地继续走着,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魔气大量涌入带来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