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一天时间里,海林感到全身都快崩溃掉了。他很不明白雪为什么要和那个恶毒的女人在一起,而且关系还那么好。望着田野那片广袤的白雪,他不禁苦涩地笑了笑:“雪,燃烧的雪!”
直至到了家,他也一言不发地就将母亲吩咐他买来的猪油一下子就丢在桌子上,“咕哝”一声倒将全家人吓了一大跳。李成武见老婆用手推了推自己,会意地准备上前问一问。但李海林不等父母的唠叨就匆忙赶到楼上去了,“砰”的一声就将房门给关上。
“海林啊,你中午就不下来吃饭吗?”母亲兰花对海林失魂落魄的样子感到很奇怪,便故意拿话来挑他说话。但海林早对这一切完全不放在心上了。
兰花又气又担心,只得随他去,自己一个人到厨房准备中午的饭菜。对于这个儿子,她还是不很了解的,说错了话反让他觉得讨嫌。但过了好一阵子,海林突然跑下楼来对兰花道:“妈!有件事情我能不能和你说说。”
“呀!那最好不过了。”兰花惊喜地看着海林,感激着他对自己的信任,便一口答应着,“有什么事只管和妈说,不要老放在心上,妈会帮你解决的。”她想着海林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一定是为了那个女孩子来的,便希望借这个机会打听一下关于他和那个女孩的故事。
“妈,你说和一个女孩交往要不要了解她的家世,了解她的一切?”海林恍然若失地问着兰花。到了现在,他终于觉得老一辈子的人在婚姻问题上都要实现看看对方的家世背景是很不错的。那天晚上母亲的提起倒突然触动了海林的这个心思。
“这个……”兰花作难了,想了想又道,“若是按照我们那一代人的规矩,这个是很重要的。和一个人做亲家,最起码要事前了解他的家世背景,不然结婚以后一下知道他的家世不是很好,比如说他家的名声向来就是很坏的,那就后悔来不及了。你们这一代人我也不敢说——是不是你在外头有女朋友了?”
海林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是的,但是我到现在连她的真实姓名,她家住哪里,她家里有几个人等什么都不知道。我对她的了解完全是一片空白。”
“那怎么成。”兰花紧张地说道,“不管怎么样,没有知道对方的姓名就和人家谈恋爱是不对的。恋爱是双方人的相互了解——至于她的家庭,暂时不用了解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是如果真的连对方都不了解的话,那么我只好说你们这恋爱不会长久的。你可不要说你妈我讲的话很难听啊。”
“妈,你说的是事实。”海林抓了抓头皮,痛苦地道,“我现在正为这件事情烦恼呢,所以想和妈妈谈谈心。”
兰花听了,心里突然就高兴地激动起来,那眼泪差点就因为海林的这番话而流了出来。她省了省一把鼻涕,开心地道:“谢谢你那么信任我。我……”话还没说完,她那眼泪就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兰花擦了擦眼睛道:“我这是怎么了,儿子相信我,我应该高兴才是啊。”
海林见了也陪着哽咽了一会儿,然后只深情地叫了一声:“妈……”
“哎……”兰花眨了眨眼睛,努力收回快要流下的眼泪。过了一会儿,她又望了望海林道:“我差点就把话头转到其他方面去了,我真该死——儿啊,如果你真的有什么难过的事情,尽管和妈说不要紧的,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海林点了点头道:“我这几天刚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因为那个女孩子很讨人喜欢,所以我就不知不觉想天天和她在一起,但是有一天……”海林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往下道:“今天去张王庙的路上,我居然看见了她和一个我很讨厌的人在一起,而且还那么的亲密。”
“哦?”兰花望着海林诧异道,“有这回事?那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海林道:“男的女的都不是关键,因为他们根本就不会是恋人关系。但是因为以前我最恨那个人,所以今天看到雪——那个我认识的女孩和她在一起,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担心雪真的和她是很亲密的‘朋友’。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这样啊!”兰花舒了口气道,“孩子,有什么大不了的人你非要把他当仇人看呢?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交际圈,你也不可能阻止你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女朋友和一个你不喜欢的人成为好朋友啊。不知道妈这话对不对。”
“她叫雪,不过不是她的真名字。”海林补充道,“不知道她家在哪里,只知道如果她真的要和那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的话,那么我只好和她的关系就此断开了。”
“你能够做到吗?”兰花很担心地问着,“看样子,你已经和她交往有那么一段时间了。”
“可以的。”海林瞪着眼睛望了望窗外茫茫的雪山,淡淡地笑道,“如果真的那样,那不管我有多痛苦,我也不能和她在一起。这是不管什么都不能够改变得了的事实。”
“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兰花陪着海林看了看窗外那棵已经被雪压断的树,淡淡地说着,“不管怎么样,妈都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地过着以后的日子,以前的日子并不属于你,痛苦的日子并不属于你。”
“妈……”海林望着母亲,轻轻地靠在她的肩膀上。那肩膀的那么的柔和,那么的脆弱,似乎什么东西都能将它轻易的给压倒。但是那张肩膀又是坚强的,尽管看起来它很柔和,但事实上它能够承受的重量要远远大于人们的想像。海林靠着,一边喃喃地说道:“真不希望她就是那个人。”
“如果你真的在乎她的话,那么就不防打个电话问问她就是了。或者当面确认一下也好。”兰花见儿子提起,就转过头来对儿子说道,“你有她的电话吗?”
“有的。”海林望着那只揣着纸条的荷包,面无表情地说道,“那我打个电话问一下吧……”海林实在不想再次看到雪和那个女人在一起的场景。
母亲兰花见海林要打电话,叹了口气,轻轻地离开了,背后传来海林低低的哭声。她望了望儿子一眼,欲言又止。轻轻的,她将房门顺手给带上。
这天晚上,兰花跪在自己的床上,依照往常惯例向主耶稣祷告:“……主啊!求你让我的儿子开开心心地重新站起来吧,让他远离撒旦魔鬼的侵扰……封主基督的圣名,阿门!”
紧闭的房间里,海林看了看那台就躺在自己床边的电话机,犹豫了好一阵子。母亲的话也没错,既然已经过去了,那就算了吧。他安慰着自己。但想了一会儿,他又突然狠了心,自言自语道:“不可以!其他人是可以的,唯独不能和妓女的女儿在一起谈清说爱。”
海林立刻跑到电话机前,拿起电话就想着拨通。他一定要把白天的事情弄明白;他一定要知道雪的的确确不是那个面目可憎的女孩心里才会放心。但此时此刻,他就是敲不动那明明摆在自己眼前的键盘……
“天啊,你教教我怎么办才好?”海林滴着泪抬起了他那张刀削一般的脸蛋。他很害怕雪对他就直接说是,如果那样的话,他真要崩溃了!但咬了咬牙齿,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为了白天的事情吗?”雪不以为然地说道,“明天我会找你的,到时候我们当面说好吗?现在电话上说的不是很清楚。明天早上十点钟,我还会在你们家山前的那块小塘埂边等着你,风雪无阻。”
听了雪的话,海林终于舒坦了一口气,虽然对雪的身份并不能够确定,但最起码今天一天就可以不必为雪的事情烦恼,在明天之前,雪依然是那个自己从未见过的雪,那个纯洁无暇的雪。电话中的雪表现的那么自然,看起来自己真的是误会了雪了。海林热切地期望明天早上的到来,因为明天早上他就可以知道雪和那个女人真的没有任何关系,或者直接说没有母女关系;他又害怕明天早上那么早就到来,因为他不知道如果雪真的说她是那个女人的女儿自己曾经的妹妹的话,自己该如何处理自己和雪的关系,是分手永远不要再见面,还是不顾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而和雪继续交往下去,并最终结婚呢。海林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那描着凤凰的天花板,静静地想了一整个夜晚。
第二天早上六点钟,海林早早就起来了。他呆坐在床上,眼睛对着窗外,心里却乱糟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静静地听母亲在楼下起床淘米做稀饭的声音,父亲起床前夜壶前撒尿的声音,以及爷爷那打雷似的喷嚏声。这一切让他感到的是那么熟悉,突然就给他带来莫名的温暖。
时钟滴滴答答的有规律地走着。七、八、九……
到了九点半左右的时候,他立刻起身穿好了第一次和雪相见的那件大衣,围上了那条雪送给他后昨天就忘了戴的围领。他照了照镜子,勉励自己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然后喝了杯水就直接向山下跑去。李开山和成武对海林的行为感到莫名其妙,便拿眼看着兰花,意思是让她去阻拦一下。兰花愁容满面地笑了笑道:“孩子是有要紧事情的。不要紧,他会很快就回来的。”
昨夜的雪下得并不是很大,海林在路上不断被脚下的冰滑得摔了好几个跟头。现在,他最想看到的就是雪,想听到的也是雪说和那个女的没有关系的声音。
还没有完全走到山下,海林已经看到雪了。她正扶着一棵竹子,静静地看着通往山上的路,头上早以被竹子上落下的雪盖上了厚厚的一层。她像个木偶,站在那一动不动的。那双因为深陷下去而显出忧郁的美的黑眼珠子,现在却陷得更狠了。
“你来了……”她望着海林静静地笑了笑,很凄美。
“哦。”海林简单地回答着,一下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呆呆地望了雪一下,说道:“是不是很不开心?”
“不开心?”雪缓缓地注视着海林,欣赏着他那张干净无暇的脸,那张丝毫没有沧桑感的脸,低声地说道,“我……”
“你的眼神分明就告诉了我你的内心是痛苦的。”海林死死地看着雪,似乎要把她给吃掉。
雪猛然颤动了一下,慌慌张张地把脸别过去。她不想海林再看到自己的任何表情,只心口不一地说道:“没有,我向来就是这样的,你怕是误会了。”
海林望着雪:苍白的脸上刻着小但鼻梁却很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散发着晶莹的光芒,又细又长的眼睛深深地凹了下去,盛满着无数的谜。那张小脸更是像用刀切的一样完美无暇。天啊!这不分明就是那个整天只爱搬弄是非的小女孩吗?那个喜怒无常的丁哓哓吗?怎么当初见到她的时候,自己就不认识她呢?海林吃惊地望着眼前的一切,预感着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丁哓哓的女孩?”海林突然问着雪,一边注视着雪下一步的反应。
雪听了,心里一阵吃惊。但很快她定了定神反问道:“丁哓哓?什么意思,难道你和她原来是一对恋人吗?”她说着,那眼泪就流了下来。
海林见状很吃惊地问道:“我只是随口问问,没有其他意思。既然你不认识丁哓哓就算了,也不要心里有什么压力。”
“你少和我打岔。”雪冷冷地看着海林说道,“恐怕当初你愿意和我交往就是因为我长得像那个女孩,所以就想着把我做她的影子也是好的。是不是这样的,李海林——你那天告诉我就是这个名字,我没有记错吧?”
海林不知所措地说道:“不是这样的,我只是突然想问起罢了。”
“那你和我解释这个丁哓哓是什么来头。”雪不依不饶地望着海林,丝毫没有松动。
海林忍无可忍地说道:“你少和我来这一套!告诉我,昨天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你怎么和那个贱人在一起的?”
雪甩了甩一个嘲笑的眼神,用一种鄙视的口音说道:“你说谁是贱人呢?她是我舅妈邀请去打麻将的一个我都根本不认识的亲戚。”
“胡说!”海林摇了摇雪的肩头道,“告诉我,你根本就没有和这个贱人是亲戚好吗?你从来就不认识这个贱人的。”
雪使劲地掰开海林那双铁爪一样抓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愤怒地说道:“你少左一个贱人,右一个贱人地骂着。难道你老李家就没有一个让我认为是‘贱人’的亲戚吗?”
“你是不是那婊子的女儿?”海林望着雪丝毫不肯放松。
“啪”的一声,雪那只小手早结结实实地给海林迎面一个响亮的耳光。她说道:“什么时候让你来侮辱我的?真是不可理喻”说完便气冲冲地返回家。海林呆在那里,半天不动弹,更不表示要送她的样子。
远处的大公路上,一辆黑色的轿车早在那静静地等待着雪的到来,但海林并没有看到这一切。
“妈,以后少把那些不要脸的男人往家带,更不要在家弄那么多的婊子。”雪气冲冲地对昨天那个和她一起走路的女人骂道。
“什么?你觉得为了有这样一个妈感到丢脸不是?”那个女人冲着女儿骂着,“是不是刚才你姨夫要你回来教训我的?”
丁晓晓的妈妈此时正在火头上,那样的火气和昔年的她,简直没有丝毫改变,她还是她!
雪,也就是丁哓哓刚才正是借口到姨夫家看看,才见到海林的。对于母亲的责问,她并不给予回答,车也不上就招了另一辆车一个人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