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鬼婴已生出些智慧,被他掐住,还晓得挣扎。
谢不宁皱眉:你抓它做什么。嘲笑道,难不成打牙祭?
长生一笑:你对谁都这么怜悯,为何不肯怜悯我呢?谢老师,我对你这么好,只是想长生而已啊。长生有错吗?
谢不宁字一句说:你是邪物。
手指一个用力,鬼婴化作一团黑气,长生用无辜的神情对他说:你看,它也是邪物。
谢不宁说他是邪物,他便能随手了解鬼婴的性命,证明给他看,喏,这也是邪物。
可见变态没有正常人的思维,在他眼里,一切只有可利用与不可利用,根本不把生命当回事。
谢不宁懒得同他理论,因为他根本没有人类适应世界的那套理论,只淡淡道:鬼是鬼,邪是邪。若无善恶、是非之心,诸佛是邪,道袍上身亦是邪。
我知道了,长生悦然抚掌,唇角弯弯,你有一颗分辨善恶是非的心。我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它到底长什么样。
谢不宁差点喷了,看吧,说他是变态没有一点点冤枉!
长生笑嘻嘻说:不过挖出来有点可惜。如果你男朋友不要来打扰我,唉,要不我就让你活着。
对了,你方才说鬼是鬼,邪是邪,他继续道,如果你喜欢的人是这座酆都山上最大的邪物,你也这样想?
谢不宁斜睨一眼:少趁我男朋友不在挑拨离间。
长生:我只是实话是说罢了,他没告诉你吗?酆都山是他的坟墓,阴间无数邪物从他死亡之息中诞生,要说谁是邪物,唉,他可是源头。
谢不宁定了定心神: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长生偏头对他一笑:无所谓你信还是不信。只要你在我手上,酆都山之主也不敢与我为敌,不是吗?
酆都城中,长生轻而易举击退守卫,长驱直入。所到之处,黑雾如影随行,涌现无数厉鬼。
他最终停在一座宏伟的大殿前,巍峨的官殿高门紧闭。自从上一任北阴大帝消失之后,这扇门就再也没有人鬼能打开。
关于北阴大帝和一些冥官的消失,阴间众说纷纭,有说到三千年任期,也有说和酆都山有关总之,谁也说不清真相。
谢不宁走近,发现巨大的门的材质似石似金,非常沉重。
别说推开,整块门浑然一体,连个钥匙孔都找不到。
长生走到门下,只说:把玉龟给我。
谢不宁从蓓裤里拿出玉龟,正是去年和司桷羽在玉村遇见的那只。也是昨天,才知道后来被司棉羽花一亿多买走。
这可是一个亿啊
谢不宁给的不情不愿,同时疑惑,难道是钥匙?
乌龟做钥匙,那什么,北阴大帝是不是有特殊癖好
之前听说,玉龟曾有一对。眼下,另一只被长生拿了出来。
谢不宁盯着看,只见他走到门边,蹲下去。巨大的石金门底下,有两个不起眼的小凹槽,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极容易被忽略。
长生把两只玉龟放下去,不到片刻,石门里传出咯啦声。
先是细小的声震,然后越来越密集,仿佛地震。
两只玉龟活过来一般,体型慢慢变成巨龟,同时一点点驼起石金门。
等到巨龟高到只能仰望,北阴大帝殿完全向两人洞开。
谢不宁被神奇的一幕震惊了,两只大仙跟他一样,露出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赑屃
传说中龙的第六子,形似龟,力大无穷,能背负三山五岳。不知怎么就流落到阴司打工
谢不宁仰头,望着龙子的贵足惊叹。长生却是等不及了,进入庄严巍峨的大殿,兴奋到不能自已,一路大笑。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没有人能再控制走向。
强忍内心的惊惧,谢不宁抬起腿,跟着迈入门内。
大殿的正中央,是高高的北阴大帝宝座。比任何皇帝的宝座更威严,那里象征主宰生死的最高权力。
长生向着宝座而去,眼里容不下其他。
每向宝座走一步,便杀死一只身体里的妖物。
他的面容和身形几经变幻,从狐狸,到虎豹、豺狼这一路走的十分漫长。
空荡的殿中只有前后不一致的两道脚步声响,以及每一步踩下的灵魂的尖叫。昔日罗列其官的两列,只有光滑如镜的地砖和灰尘。
长生走到宝座尽头,他已经完成对自身的净化,看起来像人又像仙,着上繁复威严的玄学北阴大帝袍服。
只消一步,他就能踏上宝座。
谢不宁不再观望,再等下去,黄花菜都歇了。抓起一把符箓,咒起符动,统统朝长生背后疾射而去。
长生挥一挥袖子,那些雷符变得焦黑,从空中掉落。
别急,很快我就能坐上阴司最尊需的帝王宝座。长生哈哈笑道,天地,只要够强,出身又如何,手段又如何,邪不邪物又如何,我找一样能得到大地的承认。
谢不宁咬牙。继续念日催符:你做梦。
不信吗?长生再一挥手,殿中罗列众厉鬼,却是身着冥官袍服。
众鬼互相扯看,喜不自胜,就差没跪下齐声高喊大王。
长生打落几枚雷符,微笑:看来,你的男朋友不打算下来救你,做选择很难吧?谢老师,你看看这满殿冥官,胜负已分。
谢不宁有些狼狈,头发垂落下来,衬得他白皙的脸越发苍白。
你以为,我会等着他来救我?谢不宁笑了,凌厉的眼神美得妖孽,你错了。
哦?长生有点兴趣。
谢不宁却说:把福生福珠还给我。
长生又忍不住哈哈大笑,从袖子里甩出两只小鬼:我真是不懂你,这两只小鬼一点点修为,要来有什么用。不过也好,让你们临死前团圆,你说,我够不够仁慈?
他并不需要回答,大笑着,长生振臂一挥,一股巨大的能量以大殿为中心扩散。
眨眼间,冥界上空出现一道漩涡,足以将整个天空遮盖。它疯狂抽取一切能量,鬼的、兽的,来不及逃走的孤魂野鬼,沦为一道道黑气被吸纳其中
天坑上方结阵的人首先感受到一股波动,接着,封住洞口的法阵破碎。
用尽全力完成的阵法,在那股力量面前不堪一击,好些人遭到反噬,受伤不轻。
他们不由绝望的想到,谢老师,也失败了
无数厉鬼从天坑下喷涌而出,黑气冲天而起,犹如遮天蔽日的乌云,向着山下城市涌去。
司先生慧云捂着胸口,气喘吁吁望向唯一还站立的人。
司桷羽掌心正停着一只干纸鹤,熟悉的字迹,一眼瞧出来自何人。
纸上只有六个字:救人、安好、勿念。
匆忙之中,他仍记着不让自己担忧。司榆羽展开着符纸,几乎在嘴里把安好,勿念四字反复咀嚼。
想必他又咬破手指,事后该喊疼了。
司先生
一声呼唤打断他的出神,司桷羽俯视地上众人,他们伤的不轻,却还有人挣扎爬起来,砍杀涌出来的厉鬼。
从山顶眺望远处,城市的光在黑夜中散发温暖。有人的地方,就有光。
他的视线,又落在救人两个字上。
原来,你想保护他们的心情,是这样么。大拇指摩挲着纸上鲜红的血迹,司桷羽一如往日平静,眼睛里多了一丝温柔:我懂了。
慧云正诧异,忽见不远处的青年消失,刹那间自己被笼罩在一片比方才更浓重的黑雾之中。
无声无息地,山顶上所有人睡到在地。
没有人看到,整个京市迅速陷入黑暗,连同所有光亮,被一起吞噬。
午夜三点四十四。
城市陷入沉睡。借着月色的掩护,没有人发现窗外不寻常的景象,整个城市一片寂静,仿佛被吞噬一切声音
鬼门大开,无数阴魂出现在十字路口,惊慌失措地逃离冥界。
所有的鬼涌向黑暗笼罩之下,它们感受到与自身同为一体的强大气息,本能寻找强者的庇护。
阴魂们呆站一会儿,一时竟不知道去往何处。很快,借着弥漫的阴间气息,他们不约而同掉头回家。
这一夜,京市所有人都被祖先托梦了
宝殿上方,漩涡输送的阴气越来越稀薄。
长生没能得到天地的承认,预想中吸收不尽阴魂的场景并未到来。
以他如今半个鬼仙的修为,自然掐算到出了什么变故。
酆都山之主不回归冥界,反而留在阳间,以本体笼罩一座城,这是他万万没有算到的。
你就不怕他比我更狠,将那些人全杀了!长生发怒了,他与我是一样的,你错了,你以为你在救人,你是在做刽子手!
谢不宁把福生福珠交给两位大仙,迎上他的怒视:我信他。
长生满脸戾气:可是人类和你,他只能选一个。他当真要放弃你?我不信他不来救你。
谢不宁想了想,觉得还是要表达一下感谢:谢谢你坚定站我们cp,这么看好我们的爱情。
这样相信爱情的人不多了!哦,忘了他不是人
谢老师,你真的让我生气了。长生黑下脸,手中凝出一柄黑色利剑。
他将剑一抛,小剑破空袭来,被谢不宁一翻身躲过。
可没了青铜剑,空手连接几招,谢不宁逐渐吃力,速度也慢下来,被一柄小剑打翻在地。
殿中百鬼欢呼,大喊助威,恨不得上前将人撕成碎片。
长生撇撇嘴,在众鬼意料不到时飞至半空,把一干假冥官当作养料吸了个干净。
前一刻还挤挤攘攘的大殿,骤然空荡下来。
恢复一些力量的长生心情很好,踱步到殿中,对谢不宁说道:我本来想留你一命,但现在不这样想了,你让我很生气。
说着,长生手持一根黑色长鞭,带着裂空之声狠狠抽过去。
挨这一鞭子,不死也残了,谢不宁避身躲开,去掏小梧髓,却一手摸了个空。
不知不觉间,一口袋符算用光,连最后的依仗也没了。
又一鞭子抽来。
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只来得及用金光咒套上一层保护,谢不宁没能躲开,被一鞭子抽中,在地上摔出几米远,喷出一口鲜血。
主人,主人
福生福珠眼泪啪嗒地跑过来,见他吐出鲜血,拼命用袖子来擦。
可他们是鬼,哪里擦得掉,便更手足无措。
都怪我们,你不要有事,我不要你救了。福生眼眶通红,不断从眼里冒出血泪。
惨白的小脸,再配上血泪,谢不宁早该跳起来喊了,现在反而拍拍他的头,咳了两声:怕什么,死不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
胡毛三和黄二挡在他前面,如果不是腿在发抖,真要夸他们勇猛了。
咳咳,三儿,带他们走。谢不宁望着走来的人,一脸平静。
也许从鬼门还能逃出来,但留在这里就是死。
胡毛三壮了壮胆,啐一口:逃,逃个屁啊,我可不想被你男人追杀。
福生福珠竟也跑到他前面,愤怒地注视着长生,一字一字咬牙切齿:不许你欺负主人。
哦,真是感人。长生面无表情。
一想到仅离北阴大帝的位置一步之遥,被人生生阻断,就让他心生暴戾。
我会一个一个,成全你们。他眼中满是杀意。
第一鞭,挡在最前的胡毛三被抽出原形,小狐狸哀叫一声,落到地上没有生息。
第二鞭,福珠断掉左半边臂膀。
第三鞭,福生双腿被齐齐截断。
谢不宁咬破嘴唇,眼泪已是不受控制地流下。
这几鞭子有多狠,让他们毫无还手之力。原想拼死一博,这时才发现竟和对方拼命的机会都没有,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可用的东西了。
用牙齿撕破尚未愈合的手指,没有武器,他就用鲜血和着泪水在手掌、手臂画符,把自己当作武器。
对于地上的小鬼和狐狸,长生看他们如看死物。
目睹前三位的惨状,大黄鼠狼吓得两股战战,尾巴都不自觉夹起来。
可当长生要从他们身上踏过时,黄二用法术苦苦撑起一小块阵界,把他们保护起来,抖得像筛糠:你,你别过来!
它要为谢老师争取时间,不能让人过去!
长生低头看着这小不点,觉得颇有意思,不消烦他动用鞭子,只一脚就把黄二踢个跟头,碎了它的结界。
眼看挡不住,大黄鼠狼往前一扑,四爪并用,连同尾巴都缠在长生脚腕,用尽吃奶的里往下坠。
可它只是小一只黄鼠狼,哪有什么分量,丝毫不影响长生前进的脚步。
谢不宁正在身上画符,分心看去,只见黄二尾巴踩得血肉模糊,仍死死拖住长生不放手。
大黄鼠狼身上的绷带也扯落了,旧伤口又渗出许多血,它头也不回道:别管我,你要杀,杀了他,三个孩子拜托你
都说黄仙狡猾惜命,擅长逃跑,黄二为了三个孩子,却能完全抛弃逃生本能。
皮毛血肉模糊,因为跟长生较劲,它拼尽吃奶的力,眼冒红光,显得更诡异了,可谢不宁不觉得它模样妖异。
它的尾巴被折断,眼看拖不住长生,突然,它的四肢开始拉长。
身躯舒展,骨骼在咯啦声中重组。
它弯曲的脊背逐渐挺直,一眨眼,拖住长生脚腕的变成一个中年男人。
变成人,他的手仍然死死抱住长生,不顾敌人有多强大,五根人的手指紧紧抓牢对方。
也许,这一刻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人了。
谢不宁的心被撞了一下,受到一股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