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莫要见怪,我这样子,确实不太体面了。
  池饮懒得起来了,直接坐在地上笑着说。
  郁离站在牢门外静静地看着他,良久:将军瘦了。
  池饮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哈哈是吗,也许吧,我自己看不太出来,其实这里伙食还不错,天天呆在牢里,也没运动过,天天坐着,应该胖了才是。
  他语气轻松,一点都不像做了那么多天牢的人。
  就是太无聊了,我这些天连这里有多少只蚂蚁都数清楚了,幸好没有老鼠。郁离还是那么看着他,眸光深沉,好像有冷铁的光闪过:这里这么阴冷,你身体受得住?
  池饮:还行,之前养了那么久不是白养的,还是先生您的药好啊,这么说,我真得多谢先生了,不然可能真熬不过。
  郁离眸色更深:你的身体我很清楚,我的药有什么功效我也知道,没厉害到能让你在这里呆这么多天都没事。
  池饮:这
  你过来。郁离突然道。
  池饮眨了眨眼睛,还是第一次看到郁离这么严厉的样子。
  他没动,郁离就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半晌,池饮没法子,只好站起身走到牢门边:我是真的没事,骗你干什么啊
  他还没站定,郁离的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动作快得池饮都没机会躲。
  郁离握着他细了一圈的腕骨,垂着眸把脉,半晌,他眉梢一动,将池饮的手腕缓缓放下去,细碎的铁链碰撞声打破了寂静。
  这几天里,有人往你身体里打入过内力,一直以内力温着你的身体,所以没事。
  池饮摸了摸鼻子,转开头。
  果然瞒不住他。
  咳,这其实
  那人对你很好,这样持续的方式会损耗他很多内力,但看起来,他似乎更加在乎你,郁离垂眸,我猜,是那位翡瑄公子吧,虽然我跟他接触得不多,但也知道他武功很高。
  池饮无话可说。
  他都猜对了,而池饮也是在陆微酩第二次来的时候才知道的。每次陆微酩都是半夜来,来了之后不能呆太久,给他传了内力,再坐一会儿就要走。
  郁离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说,匆匆走了。
  而这晚,已经两天没来的陆微酩跟鬼一样突然出现,进来以后神神秘秘地对池饮说:你有闻到什么味道吗?
  池饮:?
  他背在身后的双手突然伸出来,还夸张地做了个作了个当当当当的人工音效:看!我精心准备的花,好看吗?
  那是一小捧花,一共九朵,好几个种类,有梅花、木棉,还有山茶花,被修剪得刚刚好,上年洒了些白色的雪作为点缀,被几片绿叶子包裹着,外面罩着一块轻薄透明的纱布,看起来非常精致漂亮。
  池饮愣住了。
  你真是在这里呆太久了,都被这儿的气味同化了,居然闻不出花香,来拿着吧,漂亮不,高兴不?陆微酩将花递到池饮面前。
  池饮看着这娇艳欲滴的花朵,只觉得这几天郁结的烦闷之气一下子都消散了,只剩下满手的芬芳。
  他用鼻子蹭了蹭嫩嫩软软的花瓣,一点雪沾到了他的鼻尖,他仰起头,冲陆微酩说:你能别像来监狱约会一样好吗?太诡异了吧哈哈哈。
  他罕见地有点俏皮地笑出声,笔尖上沾的雪让他展现出了可爱的一面,整个人灵动又漂亮,仿佛回到了许久以前,还是少年的池饮冲他可爱地笑。
  陆微酩目光柔和地看着他,在池饮又低下头埋脸闻花香的时候,突然倾身抓住池饮一只手,压在床板上,在池饮抬头的时候凑过去,下巴擦过柔嫩的花瓣,靠向池饮的脸。
  池饮始料未及下本能地往后仰,但陆微酩没有停下,唇唇相接,却没有停下,顺势来到池饮鼻尖。
  陆微酩轻轻一咬,将未来得及融化的雪叼了下来。
  起身后退一步,迎着池饮呆滞的目光,陆微酩抿了抿唇。
  这雪真甜。
  作者有话要说:  狱中约会,行
  第63章
  被陆微酩狠狠撩了一把的池饮脸色通红,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嘴唇和鼻尖被碰到的地方好像还残留着陆微酩的触碰和气息,羽毛一样不断搔着他的心,那力道又轻又浅,就像把人抛到空中,然后失控坠下,无所依从。
  池饮咬了咬牙,把花放在一边,起身就扑过去:陆老狗你给我立正站好任蹂躏!
  陆微酩稳稳地接住他,卡着他的腰将人抱在身上,仰视着他:你要怎么蹂躏我?
  当然是正面反面一起煎熟,然后吃干抹净
  话音刚落,池饮眼角余光看到不远处站了个人。
  是大理寺卿李大人。
  被抱在空中的池饮:
  失策
  李大人只是来送个水,哪知心血来潮亲自前来竟看到了这样一幕,任他怎么想都没想到这位来探视的竟然是池饮的那位?
  知道的人知道这是在监狱里,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位大人府中花园呢,就仗着监狱没规定不能送花来,就在这胡来是吧!
  等李大人走后,池饮和陆微酩正经坐下来说事情。而且有陆微酩,池饮不用担心他们说的话被听了去。
  陆微酩没坐在唯一的一张椅子上,而是跟池饮一起坐在床边,给他倒了水,简单说了说大燕近期朝堂的情况。
  池饮听完,支着下巴说:嗯,差不多可以动手了。
  陆微酩也撑着头看他,含笑道:遵命,将军。
  这日过后,事情还没来得及发酵,池饮就先接待了一个熟人。
  韩栩舟。
  韩栩舟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失了大半,眼睛是肿的,脸色比池饮这个坐牢的人还憔悴。
  但池饮看着他,还是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变化,不再像以前那么无辜无害,多了点什么东西。
  将军,这些日子我没能来看你,还请将军不要怪我。韩栩舟坐在池饮面前,低着头扣着手指。
  池饮给他倒了水:我不是不知道你身上发生的事情,怎么会怪你,你还好吗?
  一句你还好吗,将韩栩舟一直忍着的眼泪逼了出来,他突然起身,一步跨到池饮面前,用力抱住了他。
  将军,呜呜呜将军,元王爷,元王爷,是他害了我娘
  在韩栩舟颠三倒四的叙述中,池饮搞清楚了他的话。
  原来前两天元烨然正好在宫里碰到了韩栩舟,韩栩舟一直被北原国主劝说,让他回北原,他在大燕就是个没有权力的太尉之子,但是回到北原,他就是名正言顺的郡王,有属于他的领地。
  但韩栩舟在大燕那么多年,怎么说走就走,而且这一走了,就再见不到想见的人,他不希望这样。
  然而,现实就是比他以为的更残酷,他没有权力,没有能耐,不仅见不到想见的人,看着自己在乎的人陷入险境,他还无能为力。
  这种无能为力让他更加焦虑痛苦,对权力的渴望达到了有史以来的巅峰。
  而这个时候,他碰到了元烨然,元烨然可能是看他痛苦的样子来了兴致,凑到他耳边告诉了他另一件事:韩栩舟从未谋面的娘当年就是被元烨然的人追杀的,导致他娘为了他最后死去,导致池老将军受到他娘的求救,去帮她们,也导致了池府差点被抄
  这么重要的一件事,韩栩舟却毫无办法。
  他没有证据,没有力量,不管是帮池饮,还是帮母亲帮自己报仇,都做不了。
  经过几日的崩溃,韩栩舟最终决定,跟着北原国主离开大燕。
  虽然他什么都不会,但他可以学,可以忍,终有一天他也能坐上那个位置,拥有能说话的权力。
  但到底来说,他才不到二十,虽然做了决定,他依然怯懦,特别是在池饮面前。
  池饮一直没说话,轻轻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
  改变是痛苦的,它需要巨大的勇气,坚韧的毅力,和不懈的坚持,栩舟,如果决定了,就往前走吧,不管结果如何,你起码现在不会后悔。那个人确实像座大山,难以越过,但你可以尽管看着,我怎么将他拉下马来。
  韩栩舟泪眼朦胧地抬头,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了池饮坚定而包容的眼神,将蜉蝣一般的他纳入那片大海。
  韩栩舟走后,立刻跟着北原国主离开了燕京。
  而池饮这边,也不再有外人探访,外面正在发生什么大事。
  即便是在狱中,池饮也能从狱卒的表现推断一二,大概模拟外面的情况。
  某一天,他听到有狱卒讨论:前段时间莫浩广刺杀太子的事情被查出来了,莫浩广也已经被抓起来啦。
  什么?太子殿下遇到了刺杀?怎么一直没听说过。
  你傻啊,那肯定就是陛下压着没放出消息啊,那段时间正是各国来使汇聚燕京的时候,紧张着呢。
  又过了一两天,整个监狱大牢都震惊了:
  莫浩广居然供出了王爷,说是王爷的指示,陛下都被气得又病倒了,这事情比里面那位的更严重吧。
  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
  什么隔墙有耳,现在谁没在说这件事,王爷刺杀太子,陛下没有其他皇子了,陛下自己还王爷这是想
  嘘嘘嘘,你不要命啦?!
  唉,要变天啦。
  池饮缓缓勾起嘴角。
  基本成功了。
  其实单单有供词,是不足以将元烨然拉下水的,莫浩广跟了他那么多年,忠心是有的。所以,池饮没有从莫浩广身上下手,而是瞄准的莫景山。
  很久以前,池饮就步下了一枚棋子容华。
  容华曾经接触过莫浩广,不过莫浩广太狡猾太谨慎,没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但莫景山不同。
  从莫景山这里下手,简单多了。
  因为池饮不在外面,是后来陆微酩跟他说的,问他还记不记得崔湖。
  池饮略一想,就想起来了,崔湖是那日刺杀元祁夏的人里,唯一一个活着的。
  你们从他身上撬到了消息?
  消息确实是从他身上来,不过,是因为他的女儿。
  池饮:怎么回事?
  莫家也算是自食其果了吧,他们养着崔湖的家里人,表面保护实际是威胁,莫景山那人有多荒唐,你也知道,我们的人无意间得知,崔湖唯一的女儿被莫景山糟蹋,手段残忍,简直把人往死里折腾。那姑娘差点死了,崔湖知道以后就崩溃了。作为杀手,他知道的东西可比莫景山多,我们从他提供的消息里,找到了莫浩广和元烨然勾结的证据。
  池饮默然,良久说:莫景山这个畜生,莫家也算毁在他手里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元烨然提前得知消息,竟然冲破了重重抓捕他的关隘,带着一队精兵离开了京城。
  皇帝大怒,正要命人去追,结果得到了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回国之后的陈壁带着三十万大军,一举夺下两国相接的几座城池。
  大燕各地的守军终于反应过来,纠结兵马勉强将陈壁大军挡在滨河外。
  大燕皇帝只好召集各位大将,商议对策,至于元烨然,抓是肯定要抓的,只不过暂时要先放一放了。
  短短一个月,发生了如此巨变,局势不再平稳。
  皇帝连日来忧思太甚,已经卧床不起。
  昏暗的龙床内,皇帝仿佛老了十岁,头发斑白,再不像从前那般威严。
  咳咳,去,去将池饮请来。老皇帝捂着嘴想要起身说。
  元祁夏忍着泪上前扶着老皇帝:父皇,您还是先休息吧,等郁先生给你看完,您在找池将军吧。
  皇帝想说话,却被几声压抑不住的咳嗽止住了。
  郁离正好走到近前:陛下今日先不要宣池将军了,您的身体受不住,就算宣了,以您的状况也清醒不了多久,还是今天好好休息,我给您开点药,休息好了,养足精神,明日您再跟池将军好好谈谈吧。
  元祁夏向郁离投了个感激的眼神:是啊父皇,还是听先生的。
  皇帝捂着胸口,应了。
  郁离给他把完脉,拿了张单子在一旁细细地写,写了好半天。
  元祁夏道:先生怎么写了这么多?
  郁离:我明日就要离开燕京了,这是我最后留下的药方,陛下的各种情况我都对应配了药,到时候按照方子抓药行针就行。
  元祁夏一惊:先生,您要走?但是这时候父皇正处于关键时刻
  殿下,陛下的病,我也已经无能为力,再待下去也没有办法,这是我最后尽的一点力了。殿下也知道,大齐起兵,北原也不安分,很快这世间就要卷入纷乱战争中,我不喜如此,按照我门规训,我是时候要离开了。
  元祁夏急了,还想劝,皇帝拍了拍龙床:夏儿,让先生走吧,朕的身体朕了解,这么多年了,朕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在这个关口出事,也只能是上天的旨意吧。朕应该还能撑一段时间,不管如何,朕都不会让大齐得逞,我大燕,咳咳,我大燕决不能让大齐咳咳咳咳。
  他的一长串话还没说话,就已经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元祁夏泪珠滚落:父皇您别说了,好好休息,明日还要见池将军呢。
  郁离站在三步外静静看着他们,睫毛垂下掩盖住眼神。
  明日啊明日你就见不到他了。
  当日深夜,几十精锐突袭大牢,狱卒们死伤惨重,郁离黑布蒙面,一路攻到最里面,一个黑衣人将牢门打开。
  池饮刷地站起来,惊讶地看着他们。
  你们是谁?
  池将军,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大齐。为首的黑衣人朗声笑道。
  池饮瞳孔骤缩:你是,郁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