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道:这么多年来,你帮我照顾沈棠这孩子,看他长得这么好,还愿意叫我一声母亲,对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敌意,我心里十分感谢你。
  道陵君沉默了一下,眼睫微垂,其实,我也未做什么。他小时候我不怎么管教他,这孩子几乎没享受过一天父母的关爱温暖,甚至,他想要拜入修仙界,我也不同意
  道陵,沈静温柔地看着他,目光里满是柔和的光芒,我知道你并非故意。当时你为了神思态度已经大不如前,沈棠他跟着你,免不了要吃些苦,这都没什么。这么些年你也不容易。
  道陵君沉默地站着,一言不发,他本来极从容的一个人,自从跟着叶清玉来到绝青宗之后便一直充当一个客卿的身份客居在此,许多事情都如过眼云烟,随风飘散了,除了偶尔看向沈棠的眼神夹杂着些许复杂与愧疚之外,对什么都一副云淡风轻不甚在意的样子。
  自然,也没什么能让他放在心上的事。
  现在,听了沈静这几句话,他向来平静如水的心底顿时不受控制泛起了波澜,还莫名地有些哀伤,道陵君轻轻眨了眨眼睫,缓缓呼出一口气,勉强露出一抹微笑:不管怎么样,你清醒过来了,师姐,没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了。
  嗯。沈静看着他,再次说了一句,谢谢你,道陵。
  陆羽在一旁:
  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你来我往的,还挺相敬如宾,陆羽心里没来由的一股无名火,其实他并不清楚沈静和道陵君在说什么,但却能隐约意识到在自己身死魂灭后,发生了一些他没预料到的事情。
  陆羽阴沉着脸,质问道陵君:你方才说小静终于清醒过来了,是什么意思?
  道陵君没有回答,他低垂着头,想到陆羽和沈静之间的关系,竟无端端气弱了下来,对于陆羽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愧疚之感。
  见他不说话,陆羽神色更是沉鸷,脑海里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他冲上去一把揪住了道陵君的衣领,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没有照顾好小静吗!
  沈静忙抬手拦住了陆羽,把他的胳膊硬生生拉了回来,嘴里急切道:陆大哥,你不要这么冲动,我很好,道陵没有做过任何对我不好的事
  那他说你刚刚清醒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沈静: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泯灭记忆在山林里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的事,确实和道陵没有直接关系,但是这中间的来龙去脉,又怎么是一句两句就能说得清的。
  分别这么多年,和他再次相遇,她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些过往已经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想和他多说些话,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有儿子在场,她竟连多看他一眼都不太敢,思来想去,一颗芳心揉得稀碎,几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静默下来。
  这时,在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沈棠忽然走了过来,他像一个旁观者看着这三个人互相对视了半天,仿佛终于弄清楚了他们之间微妙的气氛,走到陆羽面前,抬头盯着他的眼睛,道:我不清楚你究竟是什么人,但是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母亲她之前经历了什么,我可以告诉你。
  沈静抬手拽了下他的衣袖,神色委婉而复杂,沈棠回头在她胳膊上轻轻拍了拍,表示安抚,回过头来看着陆羽郑重其事道:母亲她生我时难产,几乎是我出生后她便没了气息,此后世上再也没有她这个人。
  陆羽凝重地抱臂站着。
  沈棠继续道:但是后来母亲不知为什么竟没有死,但也没有回来找我们,她自己一个人在山上独自生活多年,前些日子才被我和师尊寻到,带回绝青宗。这段时间以来,母亲神志一直不清明,直到今天才终于恢复清醒。世人都说道陵君夫人是难产离世,但是事情却又远非如此。
  他非常聪明,刻意隐瞒了沈静在山上以野人的形态生存的真相,将事情说得模棱两可,但又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而陆羽听了只是沉默,眉头紧紧皱起,好一会儿都没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眼看一场就要爆发的矛盾终于熄灭在了根源处,站在门边的鹿鸣也悄悄松了一口气,他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在一旁看了很久,心情跟随屋内几人而起起伏伏,此时看着陆羽终于收敛了满身的怒气,他才渐渐放下心来。
  看来自己不插手是对的,这种事情不让他们自己去说开解释清楚,谁去劝说都没有用。
  他转过头去,对几个挤在门边已经听入迷了的弟子挥了挥手,淡声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都回去吧。
  弟子们都被屋内几人的对话吸引住了,忘记了危险,听到鹿鸣赶他们走,还都不情不愿的,鹿鸣扶额,暗骂一声小兔崽子,不得不拿出宗主的做派来,冷冷瞥了他们一眼。弟子们感觉到寒冷的警告,这才推推搡搡,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直到所有人的身影都消失在了黑暗里,鹿鸣才松了一口气,转回身来,看着面前那四个人。
  陆羽静默无言了好一会儿,才又将视线落在沈静身上,道:为什么当时你会难产呢,他没有照顾好你吗?
  沈静摇摇头,用一种近乎悲戚的目光回望着他,别问了,陆大哥,都已经过去了,再提起那些又有什么意思呢?
  陆羽不肯移开视线,那张一直倒映着往事的影子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茫然的神色,他想了想,再开口声线居然有些颤抖,你不愿意和我说这些?小静,我与你分离了这么些年,我是很想和你多说些话,多了解一些你的事情的,你不愿意么我不知道我走了之后你是怎么过的,我
  他和他的小静,曾经那么深的相爱过,有朝一日终于重逢,他却惊觉,他们之间能提起,当做说话的谈资的,竟只有过往。
  沈静怔怔地听着,眼眶也慢慢变红了,她伸出手,上前一步,控制着抚上他的脸庞,在边缘处轻轻摩挲,陆大哥,能够再次见到你,这是我一生都不敢去想去奢求的事,但是现在你就在我面前,无论之后怎样,我都没有遗憾了。
  陆羽没有动,任由她用手温存地触摸着自己,眼底渐渐漫上熟悉的情愫,贴近她的胸膛,小静。
  顿了顿,眸中泪意上来,嘴里含着她的名字,像含着一块稀世珍宝,这么些年,我好想你。
  沈静抚摸他脸庞的手有一瞬间的停顿,然后慢慢放了下来,旁边道陵君带着沈棠已经悄悄走到了一边,沈棠还在不放心地频频回头,整个大堂中央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们以一种非常缠绵的姿势靠近了彼此,沈静伸出双手环抱住他,其实只是抱住了一片虚空而已,陆羽身上的黑雾开始慢慢变浅变淡,如同一缕缓慢消逝的青烟,虽然当年我们因为种种原因并没有在一起,但是有过那几年幸福的日子,我的人生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陆羽脸色白得厉害,眼角都有浅浅的红晕,但他非常满足地靠在沈静肩头,说出来的话像是在叹息:我也是。
  沈静攥紧了手掌,感受着手下生命的气息的流动,越来越抓不住,她颤抖着手,忍着没有收回来,声音也平静如常:陆大哥,从前我们俩被师尊关在阁楼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你为了不让我害怕,经常给我唱一首歌,还记得吗?
  陆羽点点头,动作很轻,几乎感觉不到,记得。你想再听我唱一次吗?
  沈静笑了:好啊。
  所有人都能看到陆羽在消失,沈棠睁大眼睛,想要说些什么,被道陵君一把拦住了,随着一些执念被放下,一些深情被挽回,陆羽身上所有的挣扎与不舍,所有的怒气与不甘,都在沈静温软柔和的怀抱里被抚平了,他身上的雾气在慢慢消失,变得十分淡薄,脸色发白,不复鲜活的血色,生命的流逝清晰地展现在他身上。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桃兮挞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是诗经里讲男女相恋相思的句子。
  婉转悠扬的曲调由陆羽缓缓唱来,渐渐声气不继,又多了几分求而不得的哀思,源源不断地飘荡在室内,伴随着门外深夜里飘飞的大雪,几乎催人泪下。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陆羽的声音终于渐渐低了下去,这简单一首曲子仿佛耗尽了他身体里所有力气,整个人都靠在沈静身上难以支撑,他在她耳旁轻轻道:小静,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嗯。沈静几乎是死死抱着他的腰,眼睛睁得大大的,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我我知道陆大哥等了我很久,很想我,是我是我不对,为了补偿你,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事?陆羽轻轻阖着眼,看上去有些累了,如果是不好的事,那你还是不要说了。
  不是坏事,沈静轻轻道,你听我说,我很想告诉你,你困了吗?你你听我说完再睡。
  陆羽闭着眼点了点头,身形几乎虚空,只有惨白一张脸贴在沈静耳畔。
  陆大哥沈静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了,怀抱空了,脸庞还有微热的呼吸,慢慢支撑不住跌在了地上。
  沈棠,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一滴泪痕从眼角划过,他和道陵没有关系,他他是我们俩的孩子。
  这句话落地的那一瞬间,耳畔的呼吸也终于消散了,什么都没留下,沈静跌坐在地上,双手还维持着环抱的姿势,她茫然地看着四周,不知道最后那一句话,他有没有听到。
  夜色渐沉,大雪纷纷扬扬,覆盖住了屋舍与楼宇,她一个人坐在屋子中央的空地上,像是茫茫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第89章 情爱 这是第一次有人送我花
  陆羽消失之后, 从沈静怀里飘出一缕孤魂,悠悠荡荡,慢慢飞进了炼化炉里, 炉子一瞬间闪了一下,而后又慢慢熄灭下去,过了一会儿,整个漆黑的铜制的炉身都发出一层清浅的光。
  道陵君对沈棠道:棠儿。
  沈棠回过头去:嗯?
  道陵君朝沈静抬了抬下巴:去陪陪你母亲。
  嗯。
  沈棠慢慢走过去,蹲在了沈静身边, 他轻声唤了一声母亲,把手放在沈静的脊背上。沈静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看到沈棠的脸, 怔怔地,眼睫扑闪划下一颗泪珠,张开口声音微颤:棠儿?
  我在,沈棠朝他重重地点头, 母亲,我在。
  沈静看了他一会儿,眼神里涌上来一层水光, 脸颊苍白, 只是嘴唇殷红, 喉咙里逸出一声低低的哽咽,然后一把抱住了沈棠。
  沈棠看到埋在自己怀里的母亲, 没说什么,只是不停用手抚摸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又轻又温柔,不过一会儿, 室内就响起了格外压抑的闷声的痛哭。
  鹿鸣站在门口,静静地看完了全程,他没有插手,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他背后是漫天飘飞的大雪,夜色沉沉,而面前,是一面虚拟的闪着荧光的数据面板。
  【重大提醒!】
  剧情已发生偏转,脱离既定路线,由于贵方在其中起到了不可预料的作用,所以特予以提醒。
  下面是一个大大的红色感叹号,没有任何内容。
  鹿鸣:提醒什么?
  叮!地一声,系统突然冒了出来,在他脑海里机械道:提醒你也许以后都不用走剧情了。
  鹿鸣道:什么意思?
  就是说,【系统】停了一下,你已经脱离书里情节的束缚,可以自由操控接下来的故事走向了。
  鹿鸣:
  他愣了一会儿,克制着自己没有作出什么太大的反应,认真想了一下,冷静道:是不是因为我前段时间太过于随意地改变情节,而刚才的场景我又完全袖手旁观,半点没管,所以你帮我
  【系统】果断道:不是。我没有,请不要多想。
  鹿鸣啧了啧舌,我就随口一说,开开玩笑,你那么激动干嘛。
  【系统】冷酷道:即使获得了自如把握故事走向的权限,您也要保持鹿鸣这个角色的原本人设不变,继续做一个清冷矜贵的宗师。不可擅自出现ooc行为。
  知道了。鹿鸣此时很好说话,罕见地没有反驳它,我肯定不会那样,我又不傻。
  【系统】:呵呵。
  鹿鸣:
  鹿鸣道:你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我跟你说。
  【系统】没有跟他继续扯皮理论,收了数据面板就飞速遁了,在鹿鸣脑海里留下一连串嘈杂的忙音。
  鹿鸣眨了眨眼,从凝固的状态里回或神来,看到道陵君走到了他身边,道一声:鹿宗主。
  鹿鸣把手一背,淡定道:师弟。
  道陵君道:宗主方才未说只字片语,是早已料到会有此结果?
  鹿鸣看他一眼,摇摇头:沈静与陆羽是多年遗憾已成执念,若不让他们彻底解了彼此心中之苦,只怕还要多生事端。
  道陵君道:宗主就不怕陆羽见到沈静苦楚多年,一怒而造成新的杀孽,致使绝青宗遭难吗?
  鹿鸣没说话,转头看他一眼,道陵君被他看得颇不自在,不禁道:师兄这样看我是何意?
  鹿鸣转过头去,自从那日在红叶林再次见到师弟,师弟向来皆是一副素淡清雅之姿,仿佛一别经年,再未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放在心上,今日怎么倒有诸多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