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找了只小矮凳,双手撑着下巴,呆呆地看着他。
这会儿的陆寒霜和后来的混沌海时期的他相比,容貌更加青涩稚嫩,眼瞳深处也更加凝重。一言不发一语不问,像是心底藏着很多很多秘密。不过他的情绪外露得更加明显,全然不似多年后的那般冷淡自持。
但他总归是很好看就是了。陆寒霜正在批改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宁欢抬眼望去,依旧一个字都看不懂,她索性不再看了。
烟花嗖地一下窜上天空,夜空里出现了漂亮的花纹。
宁欢下意识抬眼看去。只见五颜六色的花瓣状图案在天空上炸裂,美不胜收。她欣喜地看了许久,不多时她回头看向陆寒霜,只见他的眸光仍旧落在面前的纸箱上,似乎世上万般热闹都与他无关。
宁欢的眼底浮现一抹难过的情绪。
眉心也跟着皱了起来。
寒风阵阵,冷风不断地从外面灌进来。陆寒霜似乎不知道寒冷,他垂眸不知道是在做什么,聚精会神的。宁欢有些着急,她左看右看找了件不算宽厚的外套。刚要把它给陆寒霜披上,她的手指就径直穿了过去。
糟糕,她如今这状态做不了任何事。
“咳咳。”到底还是有些冷的。他轻声咳了两声,宁欢本以为他会乖乖去披件外套,谁知他咳归咳,还要一边咳嗽一边做事。不副不知道身体要紧的架势。
他好像一晚上都会在这里。
宁欢想多了解一些关于陈国的事情,多了解一些关于他的事。既然陆寒霜不说话,自然总会有人说。
【我去其他地方看看哈。】
【待会儿再回来找你玩儿。】
宁欢在心里道。
离开清雪殿,她循着声音往最热闹的宫殿走去。得亏她如今是一副游荡的魂魄状态,进出宫门畅通无阻。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微臣昨夜连夜占星,发现明年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大好之年!陈国也会更加强大,陛下有明君之相啊。”
说话的这人……?
宁欢看着有些眼熟,她凑近过去一看,好家伙不看不知道,眼前和陈国皇帝说话的这人居然是纵木!
“都得仰仗国师了。”陈国的皇帝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他看上去肥头大耳,脸上的肉太多,以至于一双眼睛被挤压得极其细小。
他有着一脸花白的胡须,脸上有很多不知来由的斑点。
他身边靠着一个妖娆的年轻女子,旁人唤这女子“研心娘娘”。
宁欢不免多留意他两眼了。
按道理来说,他应该是陆寒霜的老爷子?
宁欢细细看了他半晌,可无论怎么看,她都根本看不出陆寒霜和他哪里相像?
戏台子上还在热热闹闹地唱戏,台下坐着文武百官。陈国皇帝坐在正中央,他身边坐了几个妃嫔,应当是最受宠的那几个。有两三个小公主围着桌椅嬉戏,时不时跑到皇帝面前撒个娇。
一副皇家和睦,引人羡慕的景象。
宁欢本来想看看陆寒霜的母妃身在何处。可一想,他的处境那般艰难,他的母妃可能根本就不在陈国皇宫里了。
想到这里,她眼底那抹难过的情绪更明显了。
“陛下,国师有事启奏。”一小太监低声对着皇帝禀告。
可能是怕惹怒他看戏的兴致,太监的声音很小。但谁知皇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很热切道,“宣宣宣!赶紧把国师请进来呀!”
国师?
宁欢回头去看木纵,只见木纵还坐在椅子上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佳酿。根本就没搭理皇帝这边的动向。
那他们说的国师到底是谁?
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急不缓地闯进来,来人带着面罩,觐见皇帝时,他才象征性地遮下面部的遮挡。
宁欢一看——
嚯,伏罗。
这陈国能有个好就怪了。
一个两个的大妖都搁这儿装国师,偏偏陈国的皇帝还听之任之。唯一能破局的陆寒霜还被他囚禁在冷宫里。
他到底在搞什么啊!
宁欢的拳头硬了。
宁欢没有亲眼见过伏罗的面容,但是那道残魂黑雾凝聚成的模样,和他现在这张脸别无二致。
“大国师不在国师塔好好歇着,是不是发生什么要紧事了呀?”皇帝小声询问,那谦卑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伏罗才是皇帝,他不过是个小臣。
“的确如此,微臣发现了一桩很要紧的事情,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伏罗的语气有些犹豫。
宁欢看在这里都要翻白眼了。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恨不得给这茶里茶气的大妖来两拳头。
“国师但说无妨啊!”
“可是值此新春佳节,说这话,恐怕会伤了陛下和皇子殿下的父子情分。”伏罗边摇头边道。
“我没有他那个儿子,那不过是敌国的质子而已!”一说起这个,皇帝的语气就忽然冷淡下来。
似乎陆寒霜这个名字在他这里,就像是什么忌讳。
“陛下莫要这样。”伏罗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皇子殿下是您唯一的儿子,以后他一定会是陈国的太子殿下,这陈国江山迟早都是他的呀!!”
“胡说八道!朕还没死呢!”伏罗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就如同火上浇油!陈国这皇帝最忌讳陆寒霜,也最忌讳别人说把江山拱手送人的事,如今这两桩忌讳叠加在一起。
皇帝要炸了。
“都怪那个女人,要不是他我现在早就是儿孙满堂!”但凡他还有其他儿子,陆寒霜早就被他杀了,还至于留到现在?!
伏罗静静地等皇帝发完了脾气,而后他欲言又止。一副不知道该不该说的模样,这优柔寡断的模样看得皇帝又是心头火起。
“大国师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他高声道,“无论你要说什么,我都不会怪你!我知道国师是一门心思为我好,要不是你的仙药,我怎么能身体痊愈呢!
还有,要不是你把研心姑娘献给我,我哪里会得到这么一朵漂亮的解语花?大国师你是什么人我心里清楚得很!你说,难道你还怕什么人不成?!”
伏罗做慌张状,“不是,不是,臣没有害怕皇子殿下。啊不,我的意思是说,我没有说皇子不好的意思啊。”
然后他就不说话了。
皇帝已经是怒火中烧。在他心里,大国师是朝野上下最厉害的人。他平时待大国师都十分有礼,在他面前都不用皇帝的自称,而是和他平起平坐地称呼自己为我。
他都做到这般地步了,大国师依旧对他不冷不热。原本皇帝只以为国师是见惯了大风大浪所以才宠辱不惊。
可万万没想到,宠辱不惊的大国师看到陆寒霜的时候,眼底居然露出了谦卑的神色。
皇帝每每看到这事都觉得不对劲,他都没有对自己这么恭敬!凭什么对一个质子那么恭敬那么害怕!
这陈国到底是他当皇帝还是陆寒霜当皇帝!
他还没说要把位置传给他啊!他也不会做这种事!
果然,他的母妃是那样,他也是那样。平时看着云淡风轻不争不抢,但是背地里他想必是把什么都布局好了。
不然为什么大小国师都那么害怕他!
“你有事说事!磨磨唧唧的搞什么!”
“那臣……就说了……”伏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想必陛下知道,臣曾经说过,皇子殿下是极其难得的人物,以他的能力和运气,他可以把陈国治理得很好……”
“够了够了,你要是还是说这些东西,你就不要再说话了。”皇帝烦躁地挥了挥手。
“不,臣说的是以前。”伏罗道,“昨晚我忽然发觉皇子殿下的命脉急转直下,他运势不佳有疯魔之势。若是不加以控制,他的气运会连累陛下连累陈国,会让陈国百姓因他而坠入深渊啊!”
看着伏罗说得唾沫子横飞,宁欢都听不下去了。瞧瞧他说的是啥,什么运势不佳连累谁谁谁的,空口无凭瞎说八道。偏偏他还说得煞有介事的,要不是她如今的状态不能触碰到人,宁欢真是恨不得给他两拳。
谁会信他的话啊!
“国师说的对啊!”陈国皇帝道。
宁欢:……
“其实我也觉得最近心情不畅,夜里每晚都噩梦连连。哪怕有研心美人在我身侧,我抱着她都难以入眠。这段日子我想来想去想不到答案,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原因!”
宁欢:……可恶我要忍不住了。
“那依照国师的建议,该怎么做呢?”皇帝虚心求教。
“挖掉皇子殿下的心脏。”
伏罗顿了顿,生怕皇帝不同意,他还准备了其他说辞。然而他还没开口,只听得皇帝说道——
“也不是不可以。那要怎么挖呢?”
宁欢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如果她没有想错,陈国的皇帝应该就是陆寒霜的父皇,对于伏罗这样荒唐的建议,他居然没有半点执意,还一门心思地想要实施。
别说是有血脉关系,哪怕是素不相识的人,也不会这样果决地同意取出对方的心脏吧?
看皇帝这么果断,倒搞得伏罗有些不会了。
他装模作样地想了想,说道,“可是陛下忘记了吗?前段时间我们还取出了皇子殿下的一道心头血,也对云梦国承诺过,只要皇子殿下不再使用邪术,就护他周全。
陛下现在这样做,岂不是要对云梦国,对长公主食言了?”
皇帝有点想骂人。他看了看伏罗,心里想到真是好话也让你说了,坏话也让你说了。那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只要皇子殿下又使用了邪术,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惩罚他了?
再说了皇子殿下也算半个云梦国的人,他和长公主血脉想通,哪怕失去了心脏,他还不是可以活下去?陛下担心什么呢?”
失去心脏应该是不可以活下去的吧?
皇帝这点道理还是懂的。早年他年轻不懂事,娶了云梦国的长公主,那女子居然不允许他纳妾,居然还想他空置六宫。
着实可笑!
后来他和长公主一刀两断,却发现长公主留下的孩子有些不对劲。
但话又说回来,反正他们云梦国的人都有些不对劲,神神叨叨的不知道是不是人。
“国师有办法让他用邪术?”皇帝皱眉,“你不是控制住了他的心神吗?他如今还能有什么本事?”
伏罗摇摇头,“陛下就等着看好戏就可以了。”
宁欢觉得有些不对,她立刻往回跑去。背后是一声声烟花升空的声音,宁欢置若罔闻不断地向着清雪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