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彻骨的寒冷,虚无的一切,无处安身。
静,令人牙酸的安静,耳畔始终回荡着那令人抓狂的耳鸣声,无法停止。
时间在这里毫无意义,这里没有方向,没有光明,没有声音,没有温度,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仿佛这片空间中剥离了一切……
究竟来到这里多少时间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无论是睁眼还是闭眼入眼都是一片黑暗,更何况他现在连自己是否还有实体都无从得知。
九幽之海,便是这样的一处地方,在这里,一切归于虚无,包括那复杂的过去,包括那静止的现在,包括那空洞的未来。这里是一片虚无之地,没有实体,没有思绪,一切都不重要,一切都无法重要。
来到这里究竟已过了多久,连林夕自己都不知道,他无法控制什么,哪怕是一根手指,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否还存在,无法确定,那触感也好,那神经反应也好,简单的动作,他似乎动了手指,却又感觉不到,只因为这里是九幽之海,最为可怕的归处。
究竟过了多久?一串问号出现在那迟钝的大脑中,他不知道答案,感觉好像很短,只有一分一秒,但这一分一秒却又长的仿佛无穷无尽,比几个世纪都要长。
他试图去寻找那知北秋口中所说的那个可以拯救一切的存在,尽管他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或许是一个开关,或许是一个杯子,也有可能会是一条狗,总之不管那是什么,只要能在这九幽之海找到,都有可能将这支离破碎的现在扭转。
然后,他便忘了,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只因为这里实在太过安静,黑暗之中他无法确认自己是否真正存在,又怎能在这虚无中寻找那虚无的虚无。
曾经也试图过离开,结果可想而知,既然无法确定身处何处,又怎能离开。他在这里,却又不在这里,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却又无法肯定是否在这里。
这里是九幽之海,生人不存之地。
一个世纪,一个世纪,一分钟,一分钟。没有参照物的这里,一切都没有意义,千米与微米,世纪与分钟,无穷大与无穷小,光与暗,极端的所有存在在这里却又无限的贴近,只因为这里是九幽之海,无法用一切解释的所在。
他觉得自己是睁开眼的,似乎是这样,入眼之处都是黑暗,稠密,无法抹去的黑暗,他张了张嘴,或者说感觉自己张了张嘴,因为他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有嘴,抑或是别的器官。那让人觉得沮丧,所以他让自己觉得自己有身体,无法触碰,无法感觉的身体。
漂浮着,沉沦着,好似在上升,好似在平移,又或者他在不断沉入这九幽之海。
没有水的,九幽之海并不是一片真正的海,海这个字眼或许只是形容它的辽阔,它的深邃,它的无穷无尽。
林夕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存在于何处,他甚至无法肯定自己是否存在过,在这里待久了过去的意识都变得模糊,那些曾经有过的记忆变得支离,交织在一起,分不清究竟孰前孰后,分不清是真是假,分不清究竟是曾发生过的,还是只是脑中的虚幻。
熊猫穿着皮夹克在菜场里买菜,找钱的人递来的是一把竹子。
汽车在海底疾驰,开的久了便浮上水面,将车窗摇下,等到水全都排出后再次沉入水底。
两只乌龟在高速上因为追尾而大打出手,随后赶来的高速巡警是一只蜗牛,会飞的蜗牛。
一只企鹅闯入发生枪战的大楼,用勺子打翻了每一个作恶的坏人。
荒谬的世界有着荒谬的虚影,荒谬的现实衍生荒谬的幻想。
他存在着,却又不存在,他还活着,却又已死去。
这里是九幽之海,世界上最为可怕的地方……
喂,你还活着吗?
问话的是器魂,或者说连林夕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不是器魂,因为没有声音,他感觉到自己听到了。更何况器魂现在根本与他是一体的,是否活着器魂应该很清楚,又或者说它也无法确认。
应该……还活着吧。
他试图开口说话,但失败了,于是试了试,让自己以为自己开了口说话,他想看看对方是否能够听到,又或者说是否能够感受到。
哦……你还真是顽强啊。
很不客气的一句话,语气上好似在嘲弄:“呀,你真像个小强,都死不了。”林夕却也不恼,还觉得很是有趣,他觉得自己在笑,却又无法确认自己是否在笑,他想了想,又或者说根本没想,有一瞬间他甚至无法记起刚才有人跟自己说话,之后的那一瞬间他开始自言自语。
真是无聊的地方啊……
是啊,跟你创造过的那个世界一样无聊。
哦?我创造过?
你难道忘记了吗,那个你创造的世界,那个臆想的世界,那个顺着你心思发展中的世界,那个你不愿醒来的世界。
我……记不起来了,真的有这样一回事,你可以多说说吗?
当然可以,反正这么无聊,反正这么无趣,反正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出去。
意识的交流停顿了,似乎器魂在思索,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中断联系,或者是彼此无法再沟通,或者说它忘记了继续说,这里是九幽之海,谁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存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兴许是一年,又兴许是一个月,那虚无的黑暗中传来一声无声的叹息,林夕愣了愣,旋即终于回想起,那是器魂在跟自己交流。
你终于来了。
嗯?我从未离开过啊。器魂有些不解。
哦,那可能是我……林夕想了想,却不知道如何解释,那种无法说出的感觉,不过那不知道存在于何处的器魂很能理解他的感受。
哦,我懂那种感觉,对了,好像记得要跟你说那件事吧。
哪件事?林夕已然记不起。
那件事啊,你创造的世界。
有吗?
对面愣了愣,之后传来的信息充满犹豫。
有吧,应该有吧,或者说……也许只是我的幻觉而已,哈哈,不管了,反正我想说说,这里实在太无聊了。
那你就说吧。
那个世界的起初也像这样,什么都没有,一片虚无,没有光线,我漂浮在那无法确认的世界,渡过漫长漫长的时间,之后终于有一天,出现了一处光源,我试图向那里靠近,看到的是一次大爆炸,之后诞生了第一颗星星,这样的爆炸越来越多,黑暗中的星辰也渐渐多了,最后终于宇宙形成了。
感受到器魂传达来的信息,林夕仿佛身处于那片黑暗之中,在寂静的环境中看到一颗颗由爆炸产生的星星。
那是宇宙,太阳系,最后我来到了地球,太阳系的第三颗行星,海洋包裹的地方,我出现在那里,随着时间的推移,日升月落,大海之中开始出现生物,然后是繁衍进化,有一部分踏上了陆地,不断的进化中,终于出现了人类。那群光着腚浑身长毛的家伙还什么都不懂,繁衍,死去,进化,在残酷的环境中逐渐壮大,建立了村落,拥有了语言,拥有了货币的概念。
林夕的面前似乎也出现着这样一幅画面,他可以看到那些小人在严酷寒冬中瑟瑟发抖的模样,可以看到他们用简陋的工具猎杀猛犸的英姿。
时间推移,世代交替,文明出现,人们不断的发展,各个朝代不断更迭,当回过神时已是那一年,你出生的日子。我在产房门口与你的父亲一起等待,你父亲很焦急,不断的踱着步,我跟他说不要担心,他却听不到,当那声啼哭传来之时,他兴奋的流下泪水,差点要跪在地上感谢上苍。
那八十年代医院走廊中,戴着眼镜的年轻人消瘦的身躯不断踱步,不时看向那产房,直到第一声啼哭传来,他才终于松了口气。他,应该是自己的父亲,尽管那样模糊,尽管那样陌生,但林夕能够肯定。
你出生了,一点点长大,在父母的宠爱中成长着,你妹妹几年后也出生了,两个孩子共同长大,享受着父母的爱,说实在的,真是让人羡慕。
是啊,让人羡慕。林夕觉得自己在笑,只因为他无法确定是否在笑。
小学初中高中大学,你的世界中推演出的是你理想中的生活,品学兼优,在学校里很受女孩欢迎,谈过两次恋爱,最终与你心爱之人组建家庭,幸福的过完一生,你同样有一儿一女,最终在八十九岁时寿终正寝。
是吗,听起来好像很好的样子,那之后呢,那个世界怎么发展?
怎么发展?器魂仿佛是在笑,微笑,又或是大笑,林夕只能猜测。
你创造出来的世界当你死去,自然只有一个结果,嘭……爆炸了,一切都没了,又恢复到虚无的黑暗中。
哦,是吗……那还真是糟糕啊。林夕感到有些黯然。
呵呵,就是这样,然后又重复上一次的过程,只是这一次你的人生路线又有了不同……
器魂说了很多,林夕认真的听着,偶尔插上几句,似乎之后的数次循环的世界中,都已他的死去而告终,随后世界便会重置,回到一切都没有的虚无状态。
听得多了,林夕开始觉得无趣,他打断了器魂的滔滔不绝,说了一句话:要是还能往前发展就好了……
器魂愣了愣,也随之叹了一口气:是啊……要是还能往前发展就好了。
两人不再说话,又恢复了那种沉默,林夕好像看到了那样一个世界,繁华,忙碌,随着自己的死去而烟消云散,那是他的世界,他创造出来的世界。
黑暗还是黑暗,寂静还是寂静,没有温度,没有未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多久,林夕不再有意识,陷入了永眠……
沙沙沙,风吹动着花瓣,叶片间传出阵阵声响,意识逐渐恢复,泥土的芬芳。林夕握了握拳,手中抓着的是草茎,他迷惘的眼神向上抬了抬,看到的是白色的小花。
那花儿叫什么名字,他并不清楚,很小,两片叶子,细细的花枝,然后便是一朵小花,寥寥几片花瓣,没有太多装饰,只是一朵干干净净简简单单的小白花。
这是哪里……
他试图坐起身,身子仿佛是数个世纪中未曾使用过的机器,生锈的无法动弹,骨头的碰撞发出嘎嘎的声响,难听而嘶哑,而后他似乎多了点生气,成功的坐起。
随后他看到了一片花海,白色的花海,清风拂过,那不起眼的小白花轻轻晃荡着。
夜,平静的夜,一轮圆月高悬于天空之上,比印象中的月亮大了好多好多,让人不得不注意到那美妙的圆月,圆月之下,这块不知有多大的草原上到处都是白色的小花,轻轻晃动,花香馥郁,如同天堂。
“器魂?”林夕嘀咕了一句,没有回应。“什么呀?又是自己在胡思乱想?”他抚着额头,用力的摇了摇头,想要让大脑清楚一些,而后他站起身,呆呆的站在那里,竟不知去往何处。
或许只是自己的幻觉吧,在九幽之海待了太久太久,他已经无法分辨什么是虚幻,什么又是真实。
这样也挺好,总比一直漂流的好……他这般想着,抬起发酸的腿脚,向前走去。
白色的小花随着他的迈步会向左右分开,让出一条道路,顽皮的好似精灵,他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何处,只觉得这样走着挺舒服,在这皎洁的月光下的花海中漫步,挺浪漫的感觉。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前面终于有了些许不同,那是两个光源,并不算刺眼,算不得明亮,但却实实在在存在着的两个光源,悬于地面之上,高度相同,左右互相分开的两处光源。
那是什么?
林夕不解的摇摇头,随后继续向前走着,越是向前,光点越是清晰,然后林夕看到了一个椅背,或者说看起来像是椅背的东西,那东西太大太大,远远看去就有七八米。
随着林夕的靠近,那座椅也变得越来越多,现在林夕也可以肯定,那是一把椅子,只因为他已经走到了椅子的侧面,正试图向前走着,而那两处光源则是椅背两边悬着的灯。
白色的小花在夜风中轻舞,迷醉的花香在鼻尖荡漾,沉醉着,迷幻着,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谁又能知。
有人坐在椅子上……天哪,好大的人……
林夕已走到了椅子的侧面,看到了椅子把手上搁着的手,那是一个人,一个巨人,能够坐在这样巨大椅子上的,无疑是个超大超大的巨人。他继续走着,走着,直到来到正面,看清了这一切。
忧伤从心头泛起,他努了努嘴,尽可能的不让泪水流下。曾以为将会找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却不想到头来还是一场空。那椅子上确实坐着一个人,严格的说应该叫过去曾是一个人。
那是一具骷髅,一具巨大的骷髅,巨人死去后留下的骷髅,他带着精美的皇冠,身着无比华丽的衣服,上面的纹样充满着宗教色彩,他歪着头,骷髅的眼眶深邃可怕,一动不动。
有那么一瞬间,林夕很泄气,想要就这样躺下,躺在这片花海中永远望着那圆月,就这样渡过无穷无尽的时间,直到自己的躯体也同样腐朽,成为一具骷髅。
但那颓然的想法只是一闪即逝,下一刻他张了张嘴,继续向那椅子走去,不知怎的,他就是想过去看看,哪怕是去看看那巨大的骷髅也好。
他来到了那骷髅面前,并没有腐烂难闻的气味,也许这巨人已经死了太久太久,一切怪味都已被吹散,他抬头,巨人高达百米,留下的骸骨是古铜色的,隐隐泛着金属的光泽。
不知怎的,林夕想要爬上去看看,于是他就这么做了,现在的他,一切只循着本能行事,不在乎得失利害。他开始沿着那骨骼向上爬去。
这过程并没有想象中的困难,那古铜色的骨骼很好攀爬,更何况还有那华美的没有腐朽的服饰可供他攀附,总而言之,林夕并没有感觉到疲累。
就这样爬啊爬啊,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从衣服的缝隙中钻出透气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爬到了那巨人的手边,竟已经来到了那椅子把手之上……
那椅子把手有好几个体育场那么大,那巨大的骨骼就这样平稳的放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林夕终于开始思考,或者是他爬累了,又或者是他觉得这么高已经够了,他坐在地上,双臂在后方支着身子,懒懒的抬头,看着那还在高处的巨人头颅,目光看向了那深邃的眼窝,随后一种触电感传遍全身,他惊愕的张大了嘴,只因为在那个瞬间,他发现了一个灵魂,久远的灵魂,还活在这具巨大的骸骨之中。
“你是谁?”
我……
在林夕诧异的目光中,那个灵魂思索了片刻,随后给出了一个答案,一个让林夕觉得无法相信的答案。
我嘛……用你们的话来说,我便是创世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