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时间太晚, 崔介衡也没亲去椒房殿告知卢皇后崔兹白不回来的消息, 只遣了一行内侍去通知。
他受崔育影响, 派人做事都是会换着去做。这种通传的事, 他们总怕有人乱传, 常常要派一队人去, 并且这一队人还是随机在宫侍中抽的。
崔兹白不愿回宫是卢皇后意料中的事, 她去之前就说了可能不会回来。听了宫侍的传话,只淡声道:“我知道了,回去帮我转告三郎, 请他注意身体。”
等那一行宫侍领命退下了,卢皇后才揉了揉眉心,看向贺女史, “阿贺, 兹白也这么喜欢宫外呢。”
贺女史奉上一盏灵芝茶,轻声道:“娘子, 这么晚了, 还是早些歇息吧。”
卢皇后饮了一口, 心不在焉。
“喜欢出去玩也好, 总比闷在这里头强。”想了想, 卢皇后轻笑道:“她也没几年就出嫁了, 以后想闷在里面都没机会。”公主就一点比好,回娘家比别的女子要麻烦些。
她想起了自己少年时的恣意,那时候也是像崔兹白这般贪玩, 不时的和小姐妹们一起出门郊游宴饮。后来进了这皇宫, 现在东宫,后在宫城,竟是难得自由!
她若是出宫,那必定得劳动无数人。如非祭祖等要事或者去行宫避暑,卢皇后也极少出宫,以免劳民。
在宫城里,她大多数时间也就是待在椒房殿,有时出去玩玩也是海池之类的地方。宫城虽大,可也有许多是嫔妃们住的地方,她无端端跑到那些人门口去做什么?
在宫里,崔育虽爱她敬她,可她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对后宫那些女子,她是没太多感觉的,风气如此,她受的教育也是如此,但是仍然感觉有些不得劲。
就这么想着事,卢皇后在床上许久都未曾真正入睡。
第二日是新妇初见家人的日子,王道姝心知外祖父和舅父他们一定会早起,她也不敢怠慢,特意交代了曹氏一到卯时就要喊她。
因崔兹白是帝女,整个楚王府里和她身份持平的也就四个人:楚王、赵王和各自的王妃,就是崔琳等人也是远及不上她的。王道姝也没把她喊起来,让她再睡一会。
她到正堂时,长辈们都才刚刚把灯点亮,还在里头盥洗,王道姝便乖巧坐在厅堂里等着。
新妇肯定是要先去拜见作为舅姑的赵王夫妇,她也不急,早上起得早,饭又还没开,只能悄悄吃着自己藏在小袋子里的糕点。
坐了一会,其余的小姑娘小郎君也都陆续来了。崔颜惊道:“阿玄,你怎么起这么早呀?兹白呢?”
王道姝有些羞涩,“我怕大家都起的很早,醒了就起来了,兹白还在屋里睡呢,估计要等一会。”她阿兄昏礼的时候就是这么早起的,哪能想到楚王府的各位没这么早呢?
新妇容貌温婉可人,见了谁都是笑笑的,让人见了便觉得好相处。
她知道夫家人多,给弟妹、晚辈的见面礼都是往多了准备的,早上见到王道姝也毫不意外,亲手递给她一个荷包。
王道姝最喜欢兄姐结婚的时候,每次她都能收到很多礼物,还各不相同,此刻也笑眯眯的说:“谢谢阿嫂!”
羊氏掩嘴笑笑,继续同下一个人相认去了。
新妇既然已经见完夫家人了,楚王府里便开始招待羊氏家里送嫁的人。言笑之间,一团和气。
王道姝也算是外人,今日陪新妇熟悉家里这种任务不在她身上,再加上她也小,肯定和羊氏没什么共同话题,兰陵公主还在府上,她肯定是要去陪的,便被大人们打发出去玩了。
孩子们都出去了,崔震便搓着手,乐呵呵的盯着崔意华瞧。
崔意华被他瞧的心里发毛,直觉准没好事,往后退了退,沉声道:“阿耶,你有什么事吗?”
崔震继续乐呵呵的笑着,又凑近了些。
崔意华继续后退,伸出纨扇挡住崔震,不满道:“阿耶你别过来了,有话你就快说。”她十分了解她爹,这样的神态,一定是有事要跟她说。
崔震仰头看了看天色,柔声道:“是这样的,我下个月要去一趟楚地。”
崔意华点点头,“我知道,到时候去给阿耶送行。”说这个事,他有必要笑成这样吗?
“不是不是,我的重点不是这个。”崔震连连摇头,“是、是这样的。我不是要去楚地了吗,就想着阿玄没有去过,没领略过我们大齐的山河风光,想带她一起去玩一玩。”
崔意华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沉默良久,“阿耶,楚地那么远,阿玄才多大,怎么去的了。到时候路上出了什么问题可怎么办?”
崔震有些不高兴,冷哼道:“你就担心你闺女,不担心你阿耶路上出事?”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女儿出来呢。
“阿耶福泽深厚,自然能确保自己安然无恙。”崔意华面无表情,冷脸对着崔震,“阿玄才十岁,自然身体要弱许多。况且他又不像阿耶一样每日习武,身体康健。”
敲了敲镶嵌着寿山石的桌案,崔震仰靠在凭几上,斜眼看向崔意华,“当年你比阿玄还小的时候,不也吵嚷着要跟我一起出门玩吗?怎么到了阿玄要去,你就不乐意了?你这是宽于律己,严于待人!”
崔意华觉得自己冤枉极了,委屈道:“我怎么就宽于律己严于待人了?我当年让你带我去楚地玩,你不是没带我吗。”
崔震发誓自己今天一定要好好跟她掰扯掰扯,治治她这脾气,当即怒声道:“到底你是父亲还是我是父亲,哪有你这样天天跟阿耶作对的人?我就是想带她去楚地玩玩都不行吗。”
崔意华紧绷着脸,喊的更大声:“我怎么就跟你作对了!明明就是你总要跟我作对。”
闺女一吼,崔震就怂了,但是又不想认输,只肃着个脸,哼道:“我何时跟你作对了?我带着阿玄出去玩,有什么不好的,女孩子就应该多见见世面。她现在不出去走走,将来能有多少机会,还是说你准备把她远嫁?”
崔意华抿着唇,低头不语。
见她有松动的迹象,崔震再接再厉道:“我从前不会照顾小姑娘,现在我都这么大年纪啦,对照顾小姑娘还是勉强可以的,反正你阿兄他们也会跟着去,你担心什么?”
怕自己再听下去真的会立马答应,崔意华赶忙堵住耳朵,急声道:“阿耶你别说了,等我回家后跟仆郎商量一番再做决定。”
“还回去商量什么?”崔震不太乐意,“他不就在这吗,现在就把他叫过来问问,看他答不答应。”
崔意华怕了她爹,捂着耳朵逃远了。
景池边的巨石上,王道姝正跟着崔兹白几人坐着聊天,忽然看到崔意华招手喊她过去。
“阿娘,什么事呀?”王道姝心里直打鼓,该不会是外翁把她卖了吧?
“没什么事。”崔意华给她捋捋鬓发,“你这段时间跟你二舅舅他们多玩玩,等到年底,你二舅舅一家就要去赵地了。”
王道姝愣了一瞬,她长这么大,身边亲近的宗室,少有赴封地之官的。要么在朝中担任要职,要么领了个闲散位置做着,没想到二舅舅现在竟然要去封地了。
看出来小女儿的震惊,崔意华笑道:“你阿舅年纪也不小了,从前是因为你外翁的关系才一直留在长安城,他自己也是京官,现在正好领了邢州总管的位置,便要去那边了,总是闷在长安也不是个事。”
王道姝点头赞同,“对,我也觉得总是闷在长安城不是个事。”她双眸圆睁,盯着崔意华仔细瞧。
崔意华敲了敲她的小脑袋,没好气道:“是不是你让你外翁来跟我说的?”
“不是,当然不是!”王道姝怎么可能承认呢,那不是讨打吗?扯着崔意华的衣袖,娇声道:“阿娘,你就让我去嘛,我自小时候从太原来了万年以来,从来就没出过京畿这几个县,最远的地方也不过就是华山之类的。而且我从太原来的时候还那么小,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当然记得事,但是当时视力都还没发育好呢,啥都看不清。
瞥见王道姝眼中蕴含着的期待,说到出去玩时那散发的光芒,蓦地,崔意华感受到自己某一根心弦被触动到了,咬了咬牙,心一横,坚定道:“去!今年就去!”
等她将来嫁了人,哪怕是陪着丈夫外放,那心境也是不一样的。或许会变得没有心思再欣赏壮丽景观,一门心思扑在理家上面。
得了准许,王道姝先是愣了一瞬,而后猛地搂住崔意华的脖子,重重的亲了一口,兴奋道:“阿娘,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她扯了扯崔意华的披帛,“那我阿耶那里——”
“我去说!”崔意华决定了的事情,那就没有商量的余地,旁人少有能改变她的想法的时候。
听了这话,王道姝心里美滋滋的。阿耶虽然宠她,要什么有什么,但是这种时候却不一定会同意她出去,撒娇不一定有用。至于阿娘,只要娇撒够了、撒对了,她绝对会答应自己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