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黑, 冷得甚至都看得清连人哈出的气体。
孔大壮豁出去一张老脸,正在孙家门口跳脚不已, 冷不防人家院打开了, 露出来个颇具威胁性的拳头,也响起了嘶哑低沉的男人声音:“孔大壮,你是挨揍挨得不够狠是吧?”
孔大壮定睛一看后, 下意识地往后跳开几步。
但他转身看到四周有人出来看热闹, 就又立马走上前去叉着腰骂:“李刚你这孙子,有本事打老子、咋没本事修理你那坏心眼儿的婆娘咧!你这个孬货王八蛋, 只会钻女人裤.裆的玩意儿!”
这话就骂得太难听了, 霎时间引起嘘声一片。
李刚也忍不住了, 从门后闪出来扬起拳头:“你还想找打是不?”
反正周围有人围观, 谅他也不敢下死手对自己, 孔大壮立马开始了新一轮的表演, 指着自己受伤的脸朝周围哭诉道:“诸位父老乡亲哇,你们上午可是看到了。他为了护着他家那丧良心的贼婆娘,结果就把我打成了这样!”
“我只是要他家婆娘跟我去找我的老婆孩子, 我要求过分吗?”
有人发声讽刺道:“那人家李刚不护着自己婆娘, 难道还护着你不成?”
这话俏皮又在理, 惹得在场的男女老少都哈哈笑了起来。
“就是!你平时对你婆娘差劲就算了, 咋地还想让人家李刚跟你一样……不像个大老爷们儿啊?”
孔大壮被怼得脸红脖子粗, 立刻反骂道:“你xx说谁呢, 我咋对我老婆不好、咋不像个大老爷们了?他李刚跟他婆娘一起打我孔家人的主意, 卖了我闺女、还连夜送走了那马家父子俩这事儿,你们咋不说呢?”
吃瓜群众呸了声:“你平时对你婆娘呼来喝去,动辄非打即骂的。人家王荣桂干的活是比你少了, 还是吃的饭比你多了啊?”
“也就人王荣桂是外村人, 她爹妈眼瞎了把她说给你当婆娘!”
“可不嘛。孔大壮平时对他家那两个小子也够差劲的,估计饭也不给吃饱,不然咋个头会那么低呢?一看就是发育不良!”
“还有可怜的兰香,长得好看又有啥用,还不是被你孔大壮给说卖就卖了?”
……
周围人说得起劲儿,唾沫星子四溅,甚至都溅到了孔大壮的脸上,气得他脑仁疼。
孔大壮拎起手里的烧火钳就抡了起来,大骂道:“你们都滚,都给我滚!”
群众们在避让的同时,还不忘嘲讽他:“哟,刚才还让我们给他评理呢,这会就又让人滚,你想得美!”
“我看咱们还是走吧,让李刚他们自己解决。”
“也真是搞笑啊,这个时候他不去报警却在孙家门口蹦跶,你说他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嗨,还不是因为做贼心虚,怕被警察问话呗!”
“……”
言语间,那些邻里竟然真的三三两两的离开了,只剩下几个人在角落里冲着这边指指点点,脸上表情更是不加掩饰的鄙夷。
这时候,李刚也完全走出来了,跟一座黑塔似的矗立在他身前:“快滚,不然老子打得你妈都认不得。”
火气冲天的孔大壮心一横,拿着烧火钳就结结实实的抡到他脑袋上。
因天太黑看不清,他出手又快准狠,李刚没能提前做好防备,居然被他一棍子给打中,痛得嗷了一嗓子。
见状,孔大壮心里的邪火越烧越旺,累积了一天的愤怒、羞耻和焦灼终于找到了个爆发点,劈头盖脸的冲着李刚的头上和身上打去。
李刚慌忙用手护住头,在闪躲的同时瞅准机会,狠狠地给了他心窝子一脚。
孔大壮被他当胸一脚给踹得往后直直的飞出去,坐在一块断砖上。
可那块断砖呢,又好巧不巧的顶着他某个不可言说的地位。
一股锥心的疼痛从那个部位蔓延向四肢,搞得他下意识地想发出惨叫。然而他还没叫出来,那李刚就又愤怒地大步追过来,又给了他一脚。
那块断砖本就卡在他衣裤间,此时再次以某种极为刁钻的角度深入刺激了他的那个部位……
孔大壮登时绷紧全身,额头上汗如雨下,脸色发白,虚弱的想叫也叫不出来了。
李刚居高临下地冲着他的脸唾了口:“你xx才是个只敢打婆娘和孩子的孬货。这都是报应,给你孔大壮的报应。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咋不去报警,非要来我家闹腾?”
“欺软怕硬是吧,非要老子打残你你才长记性?”
“最后给你说一遍,马家父子在大雁山,其他的我们啥也不知道。你要是再敢来我家撒野,你试试!赶紧给老子滚滚滚!”
说完后,李刚就搓搓手臂回去,砰地一声关上院门。
其他围观的人看完一场好戏,便也摇着头说着笑纷纷离开了。
而孔大壮呢,则坐在那块断砖上坐了好一会后,才小心翼翼地扶着墙站起来,皱着一张菊花似的老脸捂着下.半.身,眼神阴冷地盯着孙家的门。
李刚之所以敢说是报警,还不是因为知道孔家被塞了好多现金,就算他家桌子上也被留了点钱,但大不了把钱上交了,大概率也能让自己置身事外。
但他孔大壮能吗?
而且就算他想去报警,也得去镇上才能报啊。可是家里唯一一个小三轮也被那无耻的马家父子给开走了,他要怎么去镇上报警?
去了又该咋说,万一他被扣留了,王荣桂母子三人又要咋办,谁去找?
要说拜托堂表兄弟家帮忙找人,其实也不是不行,但是他跟他们的关系都不怎么样,人家愿意帮忙吗?
而且自家的丑事都闹这么大了,他们肯定也都知道,但也没人过来嘘寒问暖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厚着脸皮去求一求试试看了。
想通之后,孔大壮继续一瘸一拐的走向亲戚家求助,又问他们借了辆摩托车,准备天一亮就去镇上报警。
堂兄弟可怜他如今孤家寡人一个,就留他在家吃了饭,还许诺说会帮他打听那马家父子的来路,并保证会去给孙尚云夫妻俩做做思想工作。
孔大壮感激涕零的道谢过后,就自己回到家,躺在床上忍受着漫漫寒夜,也忍受着……那一波接一波的蛋疼。
到了后半夜,他甚至被疼醒了,心里害怕不已:这可是男人的命根子啊,万一出点啥事,那还不得被王荣桂嫌弃死、被村里人笑话死?
看来不仅得去报警,还得去看医生。
于是天还没亮,孔大壮就忍痛坐上摩托车,在身下垫了块厚厚的棉布,一路哒哒哒的骑去镇上了。
公安局和乡医院都灯火通明,有人24小时值守。
但孔大壮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下,然后就先选择了去乡医院看病。
他心想着:反正来都来了,不差这么一时片刻。但自己的命根子可等不起,还是先去看看到底有没有伤着,更要紧啊!
结果去医院挂了夜间急诊进了诊室呢,医生让他脱裤子一看后,立马皱起眉头:“你这都淤青了,先去做个彩超看看里面情况再说吧。”
孔大壮紧张得不行:“医生这是啥意思啊,里面咋了?”
……糟了。莫非是,蛋碎了?
医生边冲洗着手,边说:“你先去做个彩超再说,情况不好的话就得住院做手术。”
孔大壮听得心里一凉,顾不得再问许多,赶紧拿钱去缴费做检查。这会儿的他满心都是命根子的问题,至于王荣桂母子……早被他给抛到脑后去咯。
直到检查结果出来说只是血肿,需要吃药治疗,除此之外没什么大问题的时候,他才松了口气,顺便还给自己挂个外科包扎了下,然后才又骑着摩托去镇子的另一边报警。
在听说人都失踪两天了的时候,警察不由得扬起浓眉,一脸怀疑地问:“那你为啥现在才来?”
孔大壮没什么底气地说:“我本来想着,或许他们跟我闹着玩呢,多找找就找着了。”
警察一听这个说法,一看他这个神态就知道不对:“撒谎。”
孔大壮赶紧说:“没,没有啊,我真的找了一大圈。”
警察又问:“他们是具体几点失踪的?失踪前你跟他们在一块的时候,在场还有什么人?”
孔大壮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唾沫,知道这茬肯定绕不过去,就实话实说、一一交代了。
“荒唐!”
警察听完后怒得拍了下桌子,震得上面那写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杯子都跳了起来:“你这是公然卖闺女你知不知道!”
孔大壮被吓得一个哆嗦:“不不不是的啊警察同志,兰香她也同意的。”
警察见多了这种通过贩卖妇女来给儿孙辈娶老婆的事儿,登时白眼一翻:“你说她同意就是同意的,现在提倡婚姻自由你知不知道?你家闺女今年多少岁,人呢?”
“她,她……”
孔大壮一想起自己那个非亲生女儿就气都不打一处来:“不知道,估计跟着男方家跑了吧。”
“她也失踪了?”
警察难以置信地说:“那你只关心其他三个人,不管你这个闺女了?”
孔大壮支支吾吾的说:“那,那就一起报案登记吧。”
警察深吸一口气,强行忍住满口芬芳,一板一眼地说:“成。已经记录在案了,你坐外面等会,会有民警跟你去上门调查。晚点如果再有消息了,有人会立即通知你。”
孔大壮霍然起身:“啥,有民警要去我家?”
警察没好气地说:“不然怎么调查?让我们空口白话坐那儿瞎猜吗?”
孔大壮怯怯地问:“那,能找到吗?”
警察答道:“不好说,不过我们会尽全力。”
寒气顺着门缝丝丝侵入,孔大壮呆呆地坐在走廊里的长椅上,懵了。
头脑简单的他一直只想着怎么撇清自己的干系、怎么保证自己的最大利益,不去坐牢,但没想到人口失踪案件的即时性。
而且对于警方来说,贼喊捉贼的可能性也是有的。在他没能洗脱自己身上的嫌疑之前,也不能随意离开本地,只能在允许的活动范围内活动。
但这个时代、这个小地方的警力偏偏又十分有限,办案手法也略落后,花费时间也相对要长一些。
因此结合这么多的元素来看,很容易错过找人的最佳时机。等他正式启程再去找人的话,那会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过最可笑的是,他因为拿到了钱,潜意识里竟然真的以为交易已经完成,所以也再没考虑孔兰香的下落。
……也就不意外会被办案民警嗤笑了。
-
与此同时,离孔家村跨了几个省的某处煤矿上。
孔大明和孔二明已经被安排下矿干了大半天活儿,出矿的时候都蔫儿里吧唧的,一个两个浑身都挂着粗糙的、黑色的煤渣,浑身上下只看得见眼白和牙齿。
两兄弟就算平时干农活再不怎么费力,但这煤矿上的工作难度和重度毕竟和农活不在一个维度上。
他俩被稀里糊涂地骗上面包车之后也试图挣扎过,然而他们平时引以为傲的、使不完的浑身力气却在那几个打手面前却显得羸弱无比、不值一提。
被教训一顿之后,他们装作假寐,准备择机逃跑。
然而换来的……又是一顿毒打。
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吧。
孔大明兄弟俩在意识到自己打不过对方后,转眼间学乖了,涕泪俱下得跟那些打手说自己是被骗的,是被自己妹子给骗来的,求他们放自己回家。
然而打手们和司机们却看得分明,嗤笑道:“你家妹子看着四五十岁啊?装啥装……反正我钱都给她了,除非你们给我挣到那些钱,才能考虑放你们回家。”
孔大明和孔二明对视一眼,颤巍巍的问:“多,多少钱?”
“五万块钱!”
两兄弟听后立马腿根一软,面死如灰。
恰好是五万块钱?
确定这不是个巧合,也不是孔兰香故意报复他们的吗?
但卖妹娶老婆那样的事,即使说出去他们也会被人鄙视,说不准还会被这些浑身带着大金链子的人辱骂嘲讽。
两兄弟明智地选择了闭口不谈,转而充满希望的问道:“那我们得干多久才能挣到五万块钱?”
“放心,矿上钱好挣,”一个打手咧着嘴笑,露出几颗刺目的大金牙,“比你们种地挣钱快多了。你们两兄弟挣个十万块钱的话,估计也就是个五六年时间吧!”
五六年时间……怎么会那么漫长!
孔大明气得胸膛起伏个不停,高声质问道:“咋我俩得挣十万块钱?不是说你们收了五万块钱吗?!”
打手冷哼道:“你以为我们是做慈善的?听好咯,另外五万块钱啊,是你们的赎身钱!”
赎身钱……
怎么听起来有点讽刺的意味?
不过两兄弟顾不得再去想太多,转眼就绝望地抱头痛哭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