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和平时一样没什么大事的傍晚, 因为小美的一声“病人家属昏倒了”而变得有些哄乱起来。
先是严星河从配药间跑出来,在走廊上急行, 然后是还没下班的护士长陈芮也从医生办公室跑出来, “怎么回事?”
“我跟李桃刚在交班,突然听见有人呼救,我俩就过去看, 正好看见32床的家属倒在地上, 隔壁床的家属说他原来好好坐椅子上的,不知道怎么的就一头栽倒了。”小美语速很快。
时值傍晚晚饭时分, 走廊上有病人或家属提着饭盒或外卖经过, 看见几个白大褂都脚步匆匆神情严肃, 都自觉的让开——在医院, 一旦白大褂们着急起来, 九成是谁要抢救了。
严星河点点头, 没说话,脚步一拐就进了32床所在的病房。
32床是个车祸后重度骨盆骨折的病人,前一天刚做完手术, 这次倒地的是来陪护的他儿子, 下午过来时还到办公室问了一下他爸的检查结果。
但此时严星河只看到他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 旁边站着隔壁床的家属, 已经被吓坏了, 一动都不敢动。
倒在地上的年轻男子抽搐几下后就没反应了, 严星河蹲下来试探了几下, 都无法叫醒他,便招呼两个护士一起帮他将人抬到另一张空病床上——真是多亏了有个病人预约了后没来,一张床暂时空着。
严星河再进一步探查后发现, 这人已经没了脉搏, 毫无意识,心跳也已经停止。
病房里就有抢救车,陈芮立刻抓紧时间开始给他开放输液通道,再她打留置针的时候,严星河已经不停的开始下达指令,“打电话给icu、心外和麻醉,请求一线床旁急会诊。”
“通知主任跟张医生。”
“通知32床其他家属,让他们马上过来,要能做主能签字的来。”
“小美,给他上心电监护。”
安排完这几项工作,陈芮那边已经紧急在病人身上开辟好了两条补液通道,严星河就倚靠在床边,快速的开始进行心脏按压。
已经连接上的心电监护设备发出着“嘀嘀”的声音,不停的提示着病人的生命体征变化,严星河的动作几乎跟它是同步的,每分钟100-120次,每次下压胸廓要达到4-5厘米,这是心肺复苏的要求,重复又机械。
但眼下,只有这个方法能挽留住这个年轻生命的脚步了。
严星河根本不敢停下,因为只要他停了哪怕一秒钟,就会看到床头的心电监测仪上拉出一条平直的直线来。
“姚医生来了。”小美提醒正在联系主任的护长,icu的姚医生是接到会诊后第一个抵达现场的。
在他到来之前,严星河已经独立支撑了二十分钟,“星河你歇歇,换我来。”
他二话不说就接过了严星河的工作,以同样的姿势和力道进行着重复的动作。
严星河让开,靠在床尾上,他的胳膊一直在颤抖,酸麻感迅速蔓延开来,他咬着牙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问小美:“家属来了没有?”
小美刚又打了个电话,听他问了便应道:“家属说到楼下了。”
正在这时,心外科跟麻醉科的医生也赶到了现场,加上护长陈芮,开始轮流替换姚医生的位置。
叶主任跟张天琪刚下手术,洗手服都没换,就直接冲回了病区。
跟踪拍摄严星河的摄影师林方舟,从隔壁病房的阳台上绕过来进入这间病房,在角落里打开了摄像机,记录下严星和同事们的举动。
还有他给赶过来的患者家属解释情况的对话,“现在考虑他是个心源性猝死,但我们的抢救有效,你们先不要慌。你们看监护器上的波形,如果我们不按了,它马上就一条直线,还有他已经倒下这么久了,但瞳孔依然没有散大,说明脑部供血依然在持续,我们的抢救是有效的。”
这种有效,是前后五六个人坚持不中断的徒手奋力下压胸廓得来的。
“现在就是……”严星河接过学生递过来的一张纸,开始跟他们谈话,“我们要给他下个病危通知书,还有他这个情况,我们是要做有创检查的,费用也会比较高,你们得签一下字。”
家属忙不迭点头,“好好好,医生,什么好就用什么,我们家不在意这个钱,最要紧是孩子的命。”
一边说一边哆嗦着手签字。
随着各个科室的会诊到位,在骨二科这个普通病房里已经临时组建起了一个团队,这里也拥有了成为重症监护室、重症抢救室的实力,在根本来不及挪动病人的情况下,他们完成了气管插管、深静脉穿刺和挠动脉穿刺。
而之前就建立的两条输液通道,正在不计成本的大剂量使用肾上腺,一个补液袋里被推进了8毫克,一个则被推进了10毫克,然后严星河骂了句娘,“艹!小美,没肾上腺素了,快去借!”
小美应声而去,一旁才来接班的陈洋听见这句话,开始闷头在每个病房的抢救车里开始搜刮剩余的肾上腺素,然后又听见严星河喊:“林格也没了!他妈的咱们科什么时候这么穷了!?”
这是已经开了第三条通道了。
肾上腺素借来了,越用越多,但病人的情况还是没有明显好转,到了这个时候,必须请求上级支援了,来会诊的医生纷纷开始向上级报告。
叶主任在跟行政总值班汇报情况,心外科在调用ecmo准备开包,icu在通知护理团队准备接收病人,麻醉科在不要钱的往这边搬设备跟耗材。
整个场面忙乱中又有着固定的秩序。
时间已经过了快两个半小时,ecmo机已经就位,严星河跟张天琪轮流继续心脏按压,姚医生他们已经开始着手利用导管和ecmo建立一套独立的体外循环。
切开病人的股动脉、股静脉时,要短暂暂停十秒钟的按压,叶主任掐着秒表在一旁做计时,最后将导管接驳进入动静脉时,也暂停了十秒钟,还是叶主任在计时。
“嗡——嗡——”
人工膜肺的离心泵开始发出细微的嗡嗡声,机器开始工作了,这场持续了整整两个半小时的人工徒手心肺复苏暂告一段落,不管是猝死患者的心肺,还是医护的双手,都解放了。
严星河他们都快累瘫下,可工作还没结束,他们要完善抢救记录,清点抢救中使用的耗材,“肾上腺素掰了九十九支,用了九十一支。”
“拍个照啊,公众号文章要用图呢。”张天琪抹着满头的汗,嘱咐小美给针水瓶拍照,教秘心里苦:)
到了这时,原本沉重的气氛终于松动,虽然依旧危险重重,却已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林方舟终于敢上前来采访严星河。
“我们现在使用的这个,叫体外人工膜肺-ecmo。这种机器更多的应用在心脏外科手术或者心、肺移植手术当中,它特殊的离心泵加导管、膜肺能够让患者即便是在心脏、肺脏完全怠工的情况下,依然维持着生命必须的血液、氧气供应。”严星河指指那个正在工作的机器,介绍道。
“它是最高级的生命支持设备了,除了贵,没什么缺点。”
林方舟问多贵,他笑了一下,“开机就收四万,这还是取消耗材加成之后的收费标准,使用期间基本每天费用计算单位是万。”
“但你不能不救啊,人还那么年轻,钱没了还能赚,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icu的姚医生这时数了一下床上病人胸部的抢救痕迹,“看到没,有七条纹路,这就说明200焦耳的电流刺激纠正室颤他一共除了七次。”
说着他又看看严星河,“歇会儿,一会儿推他去做检查,啥情况啊就心源性猝死,倒霉催的,不会是肺栓塞吧?”
严星河摇摇头,“不知道,回头你们请个肾病的会诊,应该要血透。”
急性创伤带来的肾脏损伤应该很快就会出现了。
姚医生点点头,又叹了口气,“不过说实话,他算幸运的,要是搁马路上倒了,根本送不到医院。”
这时林方舟又问:“医生,他醒过来后失忆么?”
“说不好。”姚医生摇摇头,“短暂脑补缺血缺氧导致的脑损伤,有可能会使人遗失一部分记忆。”
“电视剧也不算骗人,人真的会失忆的。”严星河笑着看了镜头一眼。
他的头发还有些湿,有几根正贴在额头上,漂亮的眼睛微微弯着,看起来从容又温柔。
谁能想到他不久前才骂了脏话,还不止一句呢:)
眼看着病人使用ecmo后情况稳定下来,一群医生又推着ecmo机跟呼吸机一起小心翼翼的去ct室,那阵仗那设备,妥妥就是个行走的小型重症监护室了。
严星河也跟着过去了,他想看看到底什么病因。
可是影像检查排除了肺栓塞可能,心外的医生回想着他的症状体征,结合检查结果,“说不定是布鲁加达。”
布鲁加达综合征,一种遗传心脏病,是导致青壮年群体猝死的主要原因。
没人确定是不是这个,还要进一步检查,几个人都点点头,从ct室出来,直接就去了icu,“星河,抢救记录你写好了喊我啊。”
严星河才是首诊医师嘛。
他点点头,也没等电梯,徒步从icu所在的六楼中央区爬楼梯回到十二楼,一进办公室就坐下长长呼了口气。
这时天色早就已经黑透了,晚上九点零五分了,他突然想起来,哦,我还没吃饭。
肚子饿了,可他实在不想动弹,学生们早就被他打发去食堂了,那群没良心的,竟然还都忘了给他打饭:)
他躲在休息室里给何秋水打电话,“秋水,我肚子饿。”
这会儿何秋水正准备给几个孩子做汉字听写作业,接到电话时愣了一下,“……你、还没吃饭?”
“上了场大抢救,累死了……”他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桌上,整个人往椅背上靠。
何秋水听他三言两语说完那么凶险的一场抢救,半晌没出声儿,严星河又接着道:“小吴他们几个竟然都没给我打饭!”
跟林方舟一起躲在门外偷听的小吴医生和他的师弟师妹们惭愧的低下了头颅:)
何秋水心疼坏了,“别委屈别委屈,我马上就给你送饭过去,想吃什么?我叫嫂子给你炒个蛋炒饭?再给你弄个蛋花汤好了,很快的。”
她顿了顿,又道:“糖水呢,你吃什么?椰奶龟苓膏好不好?”
“不给别人。”她特地哄他呢,严星河第一次享受到这种待遇,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透着舒坦,忍不住得寸进尺。
而对于何秋水来说,这也是他第一次用撒娇和委屈向自己表达亲近,让她觉得有些事应该到时候了。
于是她乐得顺从他的话,“好,只给你吃龟苓膏。”
严星河这下满意了,矜持的嗯了声,忍住没追问她几分钟能到——自从那天怼完他妈说要不然我们直接结婚好了,他对何秋水的感觉就像被打通任督二脉似的跃上一个新台阶,仿佛他们真的已经在一起了。
何秋水并不知道这个,但不妨碍她感觉得出严星河对自己的亲近,也觉得很满意——毕竟是有了回应啊。
他们是各自满意了,门外偷听的众人就无语了:“……”这可太不要脸了,好端端一个大男人,动不动撒娇扮委屈可还行???
林方舟默默关了摄像机,啧了声,“……可能谈恋爱的男人都这样的罢。”
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