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秋水还不至于真的叫严星河吃独食, 毕竟其他医生也很辛苦的。
恰好糖水铺今天东西剩得多,何秋水也不知道他们参加抢救的到底多少人, 犹豫了几秒钟, 索性一下打包了二十多份。
怎么着也该够分了,要是多了就一人吃两份!
严星河满以为她真的只给自己送吃的,万万没想到, “合着你是来劳军的呗, 人人有份,永不落空?”
他有些不满, 朝她撇撇嘴角, 眼尾都耷拉了下来。
何秋水眨眨眼睛, “不是啊, 今天生意不太好, 剩得多, 送大家吃了总好过倒掉。”
严星河冷笑一声,要不是他天天去糖水铺,知道那里经营状况, 差点就信了她了。
“哎呀, 别这样嘛, 你看饭跟汤只有你有, 龟苓膏也只有你有, 别人都没有啊。”何秋水笑眯眯的, 把饭盒取出来放桌上, 还贴心的帮他打开了。
其实严星河这会儿已经不怎么觉得饿了,大约是饿过了劲,他只把那碗紫菜蛋花汤喝了, 炒饭还剩一多半, 何秋水看着愣了一下,“……不合口味么?”
他摇摇头,“不是,是吃不下了。”
顿了顿,他把饭盒盖上,“我留着,明天放微波炉转一下再吃。”
休息室里什么电器都有,去年科室效益好,为了奖励大家,叶主任年底还特批了一对游戏手柄,说实话,在家都不一定过得这么舒服。
吃饭之前,严星河打发小吴医生去给参加抢救的几位其他科医生和主任送糖水,都惊讶的问:“星河今天怎么这么客气?”
就不太像医院人的作风,他们像来都……会诊能蹭一次就蹭一次的,嗯,就是那种忘了开医嘱然后不给钱的那种:)
当然,这么无耻的事他们还是做得不多的=。=
小吴医生听了这问题,就解释道:“严师兄家小老板娘来给他送饭,请大家吃的糖水。”
同事们:“……”嗨呀有点嫉妒,看看别人家的女朋友:)
就连叶主任也觉得何秋水会做人,东西不贵,但让人暖心,更何况这样一来,也算是在院内小小打一次广告了。
其实何秋水还真没想这么多,真的是今天铺子里东西剩得多!
你看绿豆沙,卖不完放着,这么热的天,第二天不得馊啊!?
严星河捧着碗龟苓膏回办公室,何秋水跟着她进去,一进门就见小美朝自己招手,她就立刻冲人家眨眨眼。
办公室里张天琪不在,除了几个学生就是小美一个,严星河也没在意,拉开椅子坐下,登陆进住院医师工作站。
“这个龟苓膏好吃。”他抿了口黑色的膏体,微微的苦,又被椰奶的清甜中和,里面还放了葡萄干和花生米,吃起来口感很丰富。
这时候林方舟已经下班了,没有镜头跟着,周围都是熟人,他的姿态放松了很多。
何秋水洋洋得意,“我给你加了一大把葡萄干和两勺的花生米,要不是熟客,才没这样的待遇。”
严星河哦了声,转头看了眼坐旁边一边吃清补凉一边控病历的小美,发觉她碗里的西瓜特别多,咻的转头去看何秋水,“熟客不止我一个罢?”
何秋水伸出小指挠挠眉毛,“呃……这个……”
“哎呀,严医生,我听说老师的舞蹈教室还没来起来,好像是看好的地段租金太贵了,你说我要不要入一股?”她灵机一动,换了个话题。
严星河懒洋洋的点点头,保存好电脑里的抢救记录,然后边给姚医生发信息边道:“行啊,租金高点不怕,要是生意好学生多,很快就赚回来了。”
说着他抬眼看了一下何秋水,“不错,懂得要钱生钱了。”
顿了顿,他又道:“明天晚上跟星渝一块儿吃顿饭罢?他想见见你,全家就差他你没见过了,叫上师姐一起,你不是前几天说晚上睡着睡着会咳醒么,让她给你看看。”
师姐说的是贺嫦。
何秋水听着前半句,呆了一下,随即脸红起来,什么叫全家就差没见严星渝了,说得好像他们见了家长似的……
哎,不对,她是真的见过!
这世上彼此连家长亲戚都见过,但关系还没确定的男女,怕也就他们俩了:)
想到这里,她闷闷的点点头,哦了声,有些心不在焉。
严星河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间就变成这样,想了想,“累了?要不然你就先回……”
他想叫她先回去,可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来,手机就响了,还在急诊的高医生打过来的,“星河,有个车祸肩胛颈骨折的,要转运上去,你接收一下。”
严星河应了声,就听高医生忽然压低了声音,“你小心一点,我看那是个道上的,陪着来的五六个男人看起来不好惹。”
“……行,我知道了。”严星河眉心一皱,应了声。
他挂了电话,不动声色对何秋水道:“要上来个病人,急诊的,我要手术去了,你先回去?”
何秋水忙点点头,“那我……”
她才说了两个字,严星河就招手叫两个女生:“小李小王,麻烦你们帮我送一下她下去,顺便去ct室拿一下62床今天的片子,他们送漏了。”
“我自己下去就行了。”何秋水赶紧道,“不用麻烦……”
“听话,跟她们一块儿坐电梯下去,这边电梯要运送病人,比较堵,那边又比较暗,有人陪你我放心点。”他边说边拍了一下她的头。
何秋水哦了声,跟大家说声再见,就跟着两个女生一起走了。
等她们走后,严星河才对大家道:“一会儿来的病人可能有些不好相处,你们先去休息室,要是有什么事情就把门关上,千万不要出来,不要管我,也不要管发生什么事,保护好自己最重要,小美也过去。”
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的。
在好几年前,大约是严星河刚读研那会儿,口腔颌面外科的苏主任就是被一伙涉黑的病人家属闯进办公室捅死了的,原因就是觉得苏主任给他们同伴做的烤瓷牙坏了——那烤瓷牙是二十几年前做的。
打那以后,大家都对类似的患者家属十分警惕。
小吴医生他们这才知道为什么严师兄支开两个女生,“师兄,我留下吧,不然你一个人要是真的……小老板娘能哭死。”
小老板娘很能闹的,她住院的时候闹她爸就很闹腾了。
严星河想了想,“那你留下,一会儿靠门站着,有不对就跑,其他人去休息室。”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一阵重而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还有男人粗声粗气的问话:“医生呢?怎么没有医生?”
“狗日的,这里怎么连个医生也没有,我们不会被骗了吧?”
几个学生飞快的进了休息室,刚进去,就听见外头的人道:“那里那里,那里是办公室,肯定有医生!”
“老六,你陪老三在这里等,我去叫医生出来。”
小吴医生面上很淡定,扭头朝着办公室里面道:“师兄,病人上来了。”
他话音刚落,严星河就已经到了他跟前,轻松的越过他,迎向了正走过来的一群高大男人。
他们个个都长得凶神恶煞,纹着大花臂,看起来很不好惹,尤其领头的那个男人,脸上还有一道蜈蚣似的疤。
“医生,我兄弟叫车撞了,你去给他好好看看。”疤脸男人上前就道,粗声粗气的,似乎有些威胁的意思。
说着又骂了句:“妈的,来趟医院麻烦死了,还要花那么多钱。”
严星河眉毛一动不动,点点头,先转脸对小吴医生道:“小吴,你去准备一下要签的文件,包括术前谈话那一套。”
小吴医生应了声,转身往办公室走去,严星河继续往前走,“门诊病历本和片子给我看看。”
师生二人都镇定自若,好似面对的是一群普通人。
这群人倒没发觉哪里不对,只觉得好像这里有些太安静了,于是在严星河看病历本和检查病人时,他们说话的声音都不由自主的放低了些,“医生,我兄弟怎么样?”
“右肩胛颈骨折,合并肩锁关节脱位、肩胛冈基底骨折。”严星河看着他们刚拍出来的片子,淡淡道,“要手术复位,你们谁能签字?”
“我,我是他大哥。”疤脸男出声道,“医生,现在能做手术不?还是要过几天?”
严星河接过小吴医生拿来的病历夹,嘱咐道:“去叫小美出来,给病人办个入区手续。”
虽然态度不怎么样,但他能感觉到对方没什么恶意。
小吴医生去叫人,严星河开始给病人和家属做术前谈话,说一下这类骨折常见的手术方法,“从你肩关节后面进去,肩峰后角内侧指向腋窝后方,把你三角肌后缘提起,在冈下肌和小圆肌间隙进去,暴露你的骨折部位,因为你还有肩锁关节脱位,所以切口会向上延长,肩胛颈、肩胛冈基底用钢板固定,脱位的肩锁关节用螺钉固定……”
他边说边用手在患者身上比划,神情淡淡定定,很胸有成竹的模样似乎感染了这群大汉,疤脸男问道:“那他多久能好?”
“伤筋动骨一百天,急是急不来的。”严星河还是那副淡定样,“手术后六周拍片,有骨折愈合迹象后才能开始主动活动,在那之前都是被动功能锻炼。”
听起来就怪麻烦,还得一个半月。
疤脸男身后的几个兄弟互相看看彼此,面露凝重,“狗日的杨老狗,明天咱们去做了他!”
“就是,做了他!到时候咱们去菜市场蹲他!妈的!”
这时疤脸男犹豫着问:“医生,上了手术台我兄弟能平安下来不?做了手术包好不?”
“术后遵医嘱休养一般不会有什么后遗症,至于手术……”严星河笑了一下,“毕竟是个手术,手术都是有风险的,刚才我已经给你说过了,但是你放心,出现意外的可能性非常低。”
疤脸男闻言爽快的道:“那行,要是治好了我兄弟,以后在这块儿你就是我们兄弟罩着的,要是有人找你麻烦,哥几个帮你弄死他,不过要是我兄弟有了意外……”
他眼睛一瞪,“不瞒医生你说,动刀子的事我也是做得出来的。”
严星河眉头一挑,似乎对他的话有些不置可否,“我比你更希望他从手术台上活着下来。”
说着把各种通知书往他面前一送,“都明白了的话,签一下字。”
在疤脸男签字的时候,他那几个兄弟还在嘀嘀咕咕怎么去蹲仇家要报复回去。
“严医生,手术室说准备好了。”小美这时接了电话,有些小心的道。
严星河点点头,“老张去哪里会诊这么久还不回来,你打个电话给他,叫他回来做手术。”
小美哦了声,掏出手机来给张天琪打电话。
这边疤脸男签好字,回头骂了句几个手下,“他妈的你们几个这几天给老子安分点,报仇的事等老三好了再详细计划。”
然后又回头对严星河道:“医生,可以去手术室了吗?”
严星河点点头,状似不经意的问:“撞了人的你们认识?怎么不报警处理?”
“……信得过我们的陆警官调走了,我们还没想好要不要报警。”疤脸男沉默了片刻,低声说了句。
语气似乎有些无奈和难以启齿。
严星河眉头又是一跳,听他之前的意思,他们是混附近这一块的,警官姓陆……
“陆曜陆警官?”他猜了一个人。
疤脸男愣了一下,“……医生你认识陆警官?”
严星河淡淡的嗯了声,指挥他们帮忙把病人推进电梯里去,然后摁了六楼。
听说有手术,张天琪立刻从肿瘤科回来,先他们一步到了手术室换衣服。
严星河输了密码,门开了,他喊了声:“来两个人接一下病人。”
立刻就有值班的护士过来接手了病人,他走进去后,自动门慢慢合上了。
小吴医生从专用通道电梯下来,刚进换衣间,就听见张天琪问:“我听小美说这个的家属很凶?”
“没事。”严星河摇摇头,脱了衬衫,露出□□的上身,然后把洗手服上衣往头上一套,衣摆束进裤子里,然后戴上手术帽。
他们三人前后脚洗了手进到去手术室,路过妇产科的手术室,听见里面有个医生道:“开奖了啊,赌男还是赌女?买定离手啊。”
进到手术室,病人已经被麻醉师放倒了,在手术台上安静如鸡。
这时小吴医生说话就没什么顾忌了,他问严星河:“师兄,像他们那样的小混混,甚至是更坏的,比如杀人凶手,你们救的时候会不会觉得不值得?”
“有的当然会。”严星河淡声应道,“但我们是医生,在医生眼里,生命是平等的。”
“该救命还是得救,至于过后该怎么处罚,蹲监狱还是判死刑,还是别的,那是道德法律的事。”张天琪也附和道。
小吴医生听完,看着面前剖开的皮肉,微微露出若有所思的目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