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我回来了。”
浓重的夜色遮挡住星光,只有路灯恒久沉默光芒四射, 但黎明一破晓, 街灯永远亮不过明日光。
不管她处在何种黑暗中,终究是要走出来的,再难再累, 也不想困于泥淖。
幸运的是, 有他陪着。
“沈延卿,我回来了。”她抱住他的脖子, 将脸贴在他的心口, 听到他一下接一下均匀有力的心跳, 忽然又泪盈于睫。
和之前更像是生理性流泪的落泪不同, 这次她带了哭腔, 闷闷的, 一阵鼻音。
沈延卿抚着她光滑的脊背,轻轻的拍,“别哭, 阿罗, 别哭, 再哭要坏眼睛。”
他拍背的动作已经很熟练, 从一开始的笨拙, 到现在好像已经有了自己的节奏, 花了整整大半个月的时间。
这大半个月, 是江汨罗成年以后最难熬的大半个月,她花了许多时间,日夜思考, 父母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是生命最初的来处, 还是仅仅只是一个符号,一个求而不得的象征?
好像都有那么一点,她总觉得自己像是穿越回到旧时光里,和那个长不大的孩子对话,然后看着她终于走远。
“我要走啦,你过好自己的日子吧。”她像是听到有一道声音这么说道。
终于还是和从前的自己达成了和解,原谅自己曾经的弱小和无能,不再纠缠和觉得命运不公。
“沈延卿,我爱你。”她忽然又张口,只有短短的六个字,简单,又直白。
沈延卿却忽然怔住,半晌才回过神来,继续拍着她的背,“是吗,好巧,我也爱你。”
她从他的怀里钻出来,在枕头上和他对视着,伸手去描摹他脸孔的线条,轻柔而缓慢,像是要把他刻进脑海里。
“我比她幸运,对不对?”
“是,我们不论地位还是精神,都是门当户对,没有阻碍。”
沈延卿知道她说的是杜海棠和江夙生,接了一句,语气笃定,又有点小得意,“没有人比咱们更好,所以……”
他翻了个身,用亮晶晶的眼睛瞅着江汨罗,“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
江汨罗一怔,随即红着脸猛摇头,“……不好,我腰疼。”
沈延卿啧了声,有些失望的躺回去,“你这样不行啊,要不要去拍个片子看看是不是腰椎间盘突出?”
江汨罗:“……”我看你现在就挺突出的:)
“我要睡了。”她拉拉被子,把自己藏进去,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抓门声,是贪狼看见他们屋子还有灯光,想进来了。
沈延卿伸手把灯关了,卧室里黑下来,门外的抓门声也戛然而止。
黑暗里俩人还是在窃窃私语,“阿罗,你明天还跟不跟我去上班?”
“太冷了,我……”
“你想啊,好,一起去,明天吃食堂的鸡排饭好不好?”
“不是,我没有……”
“别说话,你有。”
“……哦。”
安静半晌,江汨罗快要睡着了,他忽然又摇摇她,哎了声,“一直没问你,过年怎么过?”
“回家过啊。”江汨罗回答得理所当然。
沈延卿稍稍沉默,“……你没想过带我回去吗?”
原来是这个,江汨罗的睡意咻的飞走,翻个身,在黑暗里大概对着他的方向,问道:“你想去吗?”
她把选择的权利交还给他,见家长意味着什么,他不会不懂。
沈延卿应得很爽快,“想啊,我想去看看你家,看看你长大的地方,还有……你的家人。”
江汨罗听完,就应了声好。
半晌,她又问:“我们会一直住在这里吗?”
“你想的话也可以,只是贪狼可能会不太舒服,不如把它送给我妈。”反正它就是只色眯眯只会要美人儿的不正经猫而已啊!
江汨罗哎了声,摸索过来拉住他的手,声音里有久违的笑意,“你是在上眼药儿么?”
“……我是那种人么。”他嘟囔着,靠过来,挨着她了,才道,“分明是为你们好,家里这么点地方,哪里能给它玩水。”
索马里猫喜欢水,喜欢自由,九十多平的小三居实在太小了,并不适合饲养它。
“我知道,再等等,至少要让它和初一十五还有初七熟悉熟悉。”江汨罗低声道。
沈延卿听她提起那三只,突然觉得头疼,“我觉得我们应该买栋新别墅,不然装不下这四个活祖宗,贪狼绝育了的吧,也不是雌雄同体罢?别哪天突然有崽子上门来认亲,我会崩溃的。”
江汨罗愣了一下,终于低低的笑出声来,这是这段时间来她第一次这样高兴。
但再高兴,也抵不过睡意,这次是真的睡着了,沈延卿和她说话都没有回应,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枕边的安神疏肝香囊散发着清淡的药材香,香附、沉香和檀香这些本来就是芳香类药材,闻起来很舒服。
天亮的时候江汨罗还在睡,沈延卿轻手轻脚的起来,换好衣服后出来洗漱,临走前生好了暖炉,炉子上热着牛奶和红茶。
“贪狼,你以后就叫星星了啊,在家好好看家,到点儿了记得叫妈妈起来。”他弯腰揉揉大猫的头,嘱咐道。
贪狼歪着头,毛毛脸有些茫然,昂,星星是什么鬼哟?新的小伙伴吗?
可沈延卿却觉得这个名字要比贪狼好,贪狼听起来太凶了。
江汨罗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推窗看出去,到处都是安静的,她突然觉得不上班也挺好的,睡懒觉真舒服,尤其冬天的时候。
屋子里没有地暖,好在还有暖炉,她看见大猫慵懒的趴在暖炉边甩着尾巴假寐,突然觉得之前的日子都像在做梦,而它本来就是自己的宠物。
“贪狼,过来。”她叫了一声,等着地上的大猫和往常一样飞奔着跳进她怀里。
可它没有,它只是翻了个身,露出肚皮来,歪着头直勾勾的看她,像是在问你干啥。
江汨罗拿了梳子坐到它旁边,给它梳毛,长毛猫梳毛有些麻烦,可贪狼身上却没有打结的毛发,看来尽管她沉溺于个人世界,但沈延卿却将它照顾得很好。
“你以后叫星星好不好?星星,是很漂亮的东西,她很喜欢,贪狼原本就是星宿。”
贪狼静静地躺在她身边,任由她怎么摆弄都不反抗,它觉得这日子也不错,虽然住的地方变小了,吃的东西也只有猫粮了,可美人儿还在啊,它没有被抛弃呢。
在初一和十五从沈家搬回来之前,贪狼似乎已经慢慢习惯自己的新名字,星星。
初一和十五是周末的时候回来的,原本是沈延卿去接,结果不仅猫回来了,还来了两位长辈。
封悦跟沈长河跟着一起过来,说是要庆祝江汨罗终于康复,可是看见她,封悦又忍不住抱着她一阵哽咽,“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啊,是不是臭小子不给你饭吃,看我给你锤他!”
江汨罗原本眼睛有些湿润,这会儿却眨眨眼,难过不起来了。
看自家老娘真要打过来,沈延卿连忙往旁边一躲,然后捞起和初一十五对峙的大猫,往老人家怀里一塞,“妈,您看看咱们家新成员,是不是带出去特有面儿?”
棕红色的大猫原本还气势汹汹,突然被抱起来,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顿时就懵了。
“喵——”干啥干啥我这个大哥不要面子的吗!?
“哟,这猫的声音还真好听,撞钟似的,又清又亮。”封悦惊讶的抱着怀里的猫,揉揉它的见,又捏捏它的鸡腿子,“真结实,就是……这脸怎么这么严肃?”
“不严肃,跟它熟了它就给你卖萌了。”江汨罗忙道,伸手拍拍星星的头,“乖,给奶奶笑一下。”
贪狼愣了愣,它对新名字还是有些不习惯,半晌才又喵了一声,脸上表情还是很严肃,绿色的眼珠子转了转,选择就地翻个身,露出肚皮来。
这是它表示友好的动作。
十五一看这样整只猫都炸了,啊有人跟我抢奶奶,揍你丫的!
它冲过来,抬爪就要打,却被江汨罗一下拦住,抱了过去,被人亲了老大一口,“乖乖,妈妈想你。”
味道很熟悉,十五愣了愣,终于反应过来,挨着江汨罗使劲蹭,嗯嗯啊啊叫个不停,像在跟她说话,最后舔舔鼻子,有些委屈的缩在它怀里。
“……对不起,是妈妈不好。”江汨罗摸着它的背,吸吸鼻子,“以后不会了,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昂——呜——”行叭,这是你说的啊。
它伸出一只爪子来,不知道是无意的,还是真的懂,就这么和江汨罗掌心对掌心,像是在做约定。
初一原本正在跟贪狼对峙,突然看到它被抱走了,整只猫就放松了下来,它是从小就被养在家里受尽宠爱的,看到大人们对新猫关注,一点都没有觉得不安。
当然,也有可能是被心大的初七同化了。
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初七,它更大只了,已经快要一岁半的哈士奇,不像小时候那么呆萌,越来越有二的气质。
它正在到处闲逛,厨房,浴室,阳台,到处都有熟悉的影子,咦,我以前是不是在这里睡过?
它歪歪头,直接在阳台角落趴了下来,初一走过去,在它身边蹲下,外面有飞鸟一掠而过,两只小东西顿时就兴奋起来,好像是想起来他们曾经这样在这里看过风景。
唯一感到不习惯的只有贪狼,原本屋子就小,一下来了三个新伙伴,就更逼仄了。
对于新名字,沈长河没说什么,只是他一开口,仍旧是叫贪狼,贪狼听见,就咻的一声跑到他身边,坐下来,等着被投喂。
江汨罗有些无奈,“它好像不太喜欢新名字?”
沈延卿道:“你继续叫,多叫几天,它就会习惯了,条件反射罢了。”
听到相同的音节声调,知道那是在叫自己,就会给出回应,并不是猫真的听得懂那是它的名字,只是习惯之后的条件反射罢了。
江汨罗抿抿唇,有些无奈的笑笑,“可是我看你爸爸,好像更喜欢贪狼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听起来很霸气。”沈延卿实事求是的道,毕竟古称贪狼星为杀星,一股子杀伐果断,野心和智谋绝佳的气息。
而且古人说过,“贪狼铃火四墓宫,豪富家资侯伯贵”,听听,多吉祥的批语,如果忽略掉贪狼星主欲望、贪欢享受这一点的话。
不过说起来,这个名字似乎正是杜明大半生的写照,聪敏机巧,野心十足,心有城府,又欲望强烈,贪心不足,否则不会越陷越深,走到今天这一步。
不过这些话他没有和江汨罗说,只道:“我爸是当兵的,肯定喜欢贪狼多过星星,你看我妈就更喜欢叫星星。”
江汨罗闻言不由仔细听了一下,却听见封悦叫的是:“大星星~”
就像她叫初一十五会是:“小初一,小十五。”
轮到初七,就又是大初七了。完全按照体型大小来叫的嘛。
“……不了,还是叫贪狼罢。”她不能想象每次听见叫大星星就跑过来的大猫,那样她会以为看见人猿泰山的。
最后贪狼也没有改名,成了在杜家那段时光里江汨罗唯一的纪念。
二月份就要过年,在那之前,江汨罗特地与江媛和梁东山视频通话,说了这半年来发生的事。
江媛听了沉默半晌,突然就哭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们,要是你回不来……你怎么跟你爸一样,白养你这么大了……”
江夙生不告而别连死都不知道为什么死又死在哪里,一直是江媛耿耿于怀的事,即便他已经魂归故里,但只要想起过去几十年他这么悄无声息,江媛就觉得心里难过。
江汨罗一个劲的道歉,用庆姐儿的事来转移话题,这是一个黑帮老大的掌上明珠看上了手下小喽啰的俗套故事,然后有着警匪对立的阻碍,他们始终没有在一起。
再然后小喽啰身份暴露,千金小姐毅然决定跟他一起逃亡,她以为有了孩子能叫父亲看在血缘关系的份上放过情郎,毕竟孩子不能有父亲。
但她太天真了,没有父亲有什么要紧,帮派里孤儿多得是,于是她的情郎被借住的人家那被买通的大儿子带人来弄死了,小姐被强行接走,生下一个女婴。
女婴不值钱,索性扔了吧,他们前脚刚走,组织上派出的人后脚就到,把女婴带回了容城,交还给小喽啰的家人抚养。
许多年后,小姐已疯,还改头换面,女婴也已经长大,这段故事终于落幕,上一辈的人都走了,所有恩怨至此结束。
江媛觉得这个故事可真长,“拍成八十几电视剧我觉得肯定很多人看。”
她早不哭了,只是眼睛还有点红,梁东山抱着阿狸,笑眯眯的问江汨罗:“所以你妈妈的遗愿就是跟你爸合葬?”
江汨罗点点头,又解释道:“还是听你们的意思,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在这边找块墓地也不难。”
江媛却道:“费那钱做什么,回来就回来罢,好歹生了你一场,我又不会跟个死人过不去。”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转眼间街面上就红彤彤起来,到处都是过节的气息,年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