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走得飞快, 又是一年清明,细雨纷纷。
今年清明有些特殊, 江汨罗在这之前拿到了江夙生的一等功勋章, 在市政的大礼堂接的,身份是江夙生的家属。
她做过的事不能暴露,于是通通模糊处理后安到江夙生身上, 对此她毫无异议。
上台的时候, 她下意识看了眼台下,不出意料, 曾经见过的那几张熟悉的脸, 都没出现。
两位经办这起案件的大队长一位平调去华市主管特殊案件, 另一位则因为伤病过多又在行动中负伤, 只好提前转岗从事内勤。
至于杨嘉达, 他退休了, 在杜明被捕一个月后的某天,他办好手续,没有同任何同事道别, 离开了他坚守四十年的岗位。
然后很快处理好容城的一切, 在五月份杜明宣判以后, 就携妻子苏秋返乡生活。
他们的老家在陕北的一个小城, 江汨罗听都没听过的地名, 更不知道那离容城有多远, 都有些什么样的风物。
临走前, 他终于肯见江汨罗,因为若是不见,下一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 又或者是再也见不到了。
“这个东西给你, 不许不要,拿着。”他不是会说软话的人,总是沉默,硬邦邦的。
苏秋瞪他一眼,转脸朝江汨罗和蔼的笑笑,“阿罗,你以后在容城好好的,我跟你说几个人,有事可以去找他们帮忙,虽然延卿那边门路广,但人脉总是多多益善的。”
她边说边拿出一个本子,仔细的跟江汨罗交代起来。
说到后面,又将杨嘉达手边的一个文件袋又推了过来,“这个呢,是以前我们替阿隐准备的,后来他走了,我们也没个靠得住的小辈,你就像我们的孩子了,就留给你罢。”
江汨罗一愣,“这是……”
她打开文件袋,拿出了几份文件,其中一份是房屋赠与合同,赠与人是杨嘉达夫妇,受赠人是江汨罗。
她吓了一跳,“叔叔阿姨,这……我不能要。”
“别任性,孩子,你听我说。”苏秋忙将她按住,解释道,“我们已经是不打算回来了,这房子空着也是浪费,除了你我们也没有想赠与的小辈了。”
“你拿着自己住,或者把家人接过来,又或者租出去,都是好的,女孩子,嫁妆要多些才好,有底气才不怕被欺负。”
她说着,伸手摸了摸江汨罗的头发,目光沉静又慈爱,“不过也别怕,你封阿姨是个很好很和气的人,真有个万一……我会你做主的。”
苏秋絮絮叨叨的说着婚姻之道,说起她与杨嘉达几次的生离死别,包括有一天他突然打电话来,就说了一句让她以后好好的,她就直到他遇到了危险。
“以后好啦,不用提心吊胆了。”她笑着,温温柔柔的,眼角的皱纹夹着轻松愉悦。
江汨罗忽然又想起杨隐,她不太记得他的模样了,还是沈延卿给她描述的,清瘦,脸色苍白,他们同学一场,最好的结果可能就是这样。
“杨隐也跟您们回去么?”她问。
苏秋点点头,“是啊,当然要回去了,他是杨家的孩子,要葬在杨家的家族墓地嘛。”
“你跟延卿要好好的,遇到一个各方面都合得来的人不容易的,凡事多商量,多沟通……”
这些话她没有机会说给自己儿子,但好在还有江汨罗,她就当说给女儿听了。
杨嘉达一直没怎么说话,微微笑着看她们聊天,面前的茶续了一杯又一杯。
直到不得不走了,才对江汨罗郑重道:“当年我欠你爸一句道歉,也很抱歉将你也拖进这件事里来,我……”
“我没怪过您。”江汨罗摇摇头打断他的话,有些腼腆的笑,“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不记着,您也别记着了。”
杨嘉达愣了一下,随即又笑笑,点点头,神色有些感慨。
江汨罗看着他比上一次见面要白得多的头发,忽然发现他真的是个老人了,好像行动结束之后,他的心事全都了解,一放松,人就撑不住,飞快的老了。
苏秋还在说等她结婚的时候会回来吃酒,还说要看看她和沈延卿的孩子,絮絮叨叨的展望着未来。
江汨罗直到回了家,才发现没有将那份房屋赠与合同还回去,不由得一阵苦笑。
“那就拿着吧,是长辈的心意,大不了好好照顾着,等他们需要回来住的时候可以用上。”沈延卿知道后如是安慰道。
江汨罗觉得这些事都怪怪的,“走一趟突然就富了……”
“富不好么,好过穷罢?”沈延卿摇头失笑,整个人靠在沙发上,晃晃交叠在一起的长腿,“我们的病人,同样的病危,有钱的直接进icu吊命,穷人只能回去等死,你说公不公平?不公平,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说着说着就话题沉重起来,江汨罗不想听,就推了他一把,将怀里的初一塞给他,起身走了。
杨嘉达和苏秋返乡后没过多久,江汨罗就收到消息说江夙生的事定下来了,接着就是这场表彰大会。
等从表彰会回来,江汨罗又请假回了一趟许县,将东西郑重其事的交给江媛,“您收好,这可是咱们家的荣誉。”
“收好,收好……”江媛看着那勋章,摸了摸,又叹气,“有一个就够了,再别有了。”
这个系统的一等功,通常都是用命换来的啊。
江汨罗抱着她的肩膀,把脸贴在她头顶,“姑,您要好好的,长命百岁,我和阿睿还没孝顺您跟姑丈呢。”
从小到大,这样温情脉脉的时候还是第一次,江媛沉默半晌,想说什么,又没说。
算了,她硬惯了,不习惯说那些腻腻歪歪的软话。
此间事了,江汨罗几乎是从懂事时就开始存在的一股执念顷刻烟消云散,内心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与愉悦,整个人都变得明朗轻快起来。
回去上班时身边的同事最先察觉到她的变化,孟菲菲打量着她,“汨罗姐,我觉得你又不一样了。”
江汨罗捧着水杯,歪了歪头,“是么?”
她说话时声音柔和,带着笑意,眉目间是那种生活惬意的人才有的舒展与熨帖。
“不一样,感觉你现在……”孟菲菲想半天,才想到一个词来形容她,“变漂亮了。”
“噗嗤——”
江汨罗忍不住笑出声来,片刻又故意板起脸来,“你的意思是说我以前不漂亮咯?”
“不是不是,哎呀……”孟菲菲连忙解释,“是跟以前不一样的那种漂亮,感觉你现在变亮了,就是……打了光的那种。”
江汨罗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点点头,“因为现在我无事一身轻啊。”
当所有的负担终于放下,她终于可以轻装前行,真正的告别过去,才走得好当下和将来。
尽管这份负担是她主动背起的,但也是由她亲手了解和放下的,她对得起任何人,包括自己。
孟菲菲不懂,好奇的咦了声,“你和初七爸爸不是准备结婚么,难道事情不多吗?”
“丁洋要结婚的时候忙成那样,大到装修婚房,小到婚宴的烟用哪个牌子,又烦人又琐碎,哎哟喂事情怎么这么多,我都吓到了,怎么你还能没事做?”
江汨罗听了直乐,“因为初七爸爸和爷爷奶奶奶奶会包办啊。”
说起沈长河和封悦,他们和沈延卿与江汨罗一样,都相差五岁,恰好卡在同一年该退休,但情况又有点不同。
封悦是还没办退休学校就已经跟她说好了返聘,于是退了跟没退一个样,照旧每天都去上课,碰上当天早读是英语的话,她还要出门更早一些。
不同的是,沈长河退休之后拒绝了医院返聘他的邀请,理由是:“那么多年不在临床,技术早就荒废,也跟不上现在的发展了,还是让年轻人来。”
之后他接过封悦的管家重担,开始折腾着学起做饭来,味道么……
沈延卿说的:“贴钱给我都不吃,谁爱回家还吃大锅饭谁吃,反正我拒绝。”
偏偏封悦还为了不打击老头子的积极性,当面只有夸的,搞得沈长河越来越自信,非要他带江汨罗回家吃他做的菜,吓得他立刻就扯谎说太忙没空回去。
孟菲菲闻言笑得嘎吱嘎吱的,笑完又嚷嚷着:“我要当伴娘!”
说完又补一句:“叶梦也要!”
单位里现在就只有她和叶梦两个女孩子还没结婚了,一边是羡慕同事们婚姻幸福,一边又很享受当下的甜蜜恋爱,觉得结了婚不自由。
江汨罗点点头,嗯了声,“初七奶奶说伴娘团需要五个人,有一位是我弟弟的女朋友,另两位是初七爸爸的学生,加上你俩刚刚好。”
说起梁睿的女朋友,是后来有一回沈延卿在学校食堂吃饭时遇到他和梁园了,才知道这事,回来同江汨罗讲:“你还记得之前在学校见过的那位梁老师么?原来她是阿睿的女朋友。”
江汨罗愣了一下,半晌才想起来梁园长什么样儿,不由得惊奇,“他们怎么走到一起的?”
沈延卿也不知道,耸耸肩让她问当事人去,结果问了就是相亲认识的,梁睿的一位同事是梁园姑姑的儿子,家里让这位表哥给她介绍对象,同事就把梁睿哄去了。
没成想梁睿一下就看上了人家姑娘,也是磨蹭好久,被沈延卿发现的时候,俩人才黏糊上没多久呢。
后来江汨罗让梁睿带人来一起吃了顿饭,窗户纸捅破了,梁园再在学校遇到沈延卿,就大大方方的叫姐夫了。
“转来转去,居然还是一家人。”她说起来都觉得有趣。
婚礼原本定在十一月初,那时容城的气温刚刚好,有点微凉,空气干燥,景色也好,不似夏天的闷热,很适合办婚礼。
沈延卿下午下班以后来陪她一起去试婚纱,封悦的那件老婚纱也一并送去保养和修改了,他们决定五一的时候去拍婚纱照。
拍照是件体力活,摄影师累,新人也累,室内拍的那套还好说,拍室外照的时候江汨罗被太阳晒得心烦,终于能休息,赶紧催沈延卿给自己买雪糕。
连着拍了两三天,总算完全拍好,江汨罗连照片效果都懒得看,回家往沙发上一躺,“我就结这一次婚,再也不干了,真是累死。”
“……你看这说的是什么鬼话?”沈延卿喝水的手一下就顿住,不可思议的看向她,表情十分震惊,“你不就结这一次,怎么,还想有下次?”
最后的音调都是上扬的,一股子威胁意味。
江汨罗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翻身从沙发上坐起,拉着他的手掌晃了晃,讨好的笑笑,“我说错了嘛……”
“你别生气呀。”她软着声音,有些讨好似的撒娇,沈延卿一低头,就看见她荡漾着笑意的的眼眸。
柳叶儿眼温柔妩媚,看着他时仿佛被他的身影占满了眼底,他是她此刻的全世界。
“你不要以为撒娇我就原谅你了。”她难得撒娇,他便顺着她摆好姿态,一副傲娇样的抬抬下巴,让她看自己的鼻孔。
江汨罗闻言立刻不乐意了,一甩手,“那算了,滚吧,给你脸了是吧。”
“哎呀,阿罗你别这样,我给你撒娇行么?”他大笑着弯腰来抱她,将她往沙发里拱,瞬间就破功。
江汨罗尖叫起来,动静吸引来了家里几只猫狗,贪狼最有鬼主意,一下就跳上了沈延卿的背,伸爪拍拍他的后脑勺。
“喵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