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暮春到盛夏, 刚出梅又入伏,热量和雨水把整座城包裹得闷热潮湿, 又黏腻。
外头热得很, 江汨罗站在门口眯着眼儿看了一下外头,看见贪狼和初七在追逐打架,叫也叫不回来, 叹口气, 转身自己回来了。
大家还围在一起看段灏拍视频,今天的主题是“家庭中对狗狗最危险的食材”, 其实就是葱类, 不管洋葱、大葱还是韭菜, 都是不能给狗狗吃的。
因为葱类中含有一种特殊成分, 进入狗狗的血液后, 会和红细胞结合生成海恩茨氏小体, 引起溶血反应。
“有些狗狗吃了韭菜馅儿的饺子,到了第二天,诶, 出现酱油色的尿了, 这个时候它体内的血液已经大部分都跑了, 贫血, 要赶快到医院去, 输血输液, 抗氧化剂治疗。”
段灏讲解问题的时候手也没闲着, 一下接一下的撸着五一的背毛。
起初五一很老实,很淡定,毕竟已经习惯了么, 唉, 它就等着段爸爸长篇大论完以后吃小肉干呗。
它打个哈欠,身子往旁边一歪,歪着脖子看旁边的人,嗯,这个角度看上去,个个都那么好看嘿嘿嘿。
“初七要疯了,这么热的天还在外面跑,到底是不是狗。”江汨罗站在人群外头,边看着外面,边对旁边的何洛洛吐槽道。
何洛洛应道:“个狗有个性,你管它那么多,最好现在使劲疯,累趴下,回家了就睡觉,省得拆家。”
江汨罗刚要应,就听见外面初七突然嗷呜一声,“嗷呜——呜呜呜——”
原本还四脚朝天躺着的五一身子一顿,耳朵竖起来动了动,然后一骨碌爬起来,准备跳下沙发。
却被段灏眼疾手快的一把按住,抱了起来,举着两只前爪。
五一一边使劲把头往后撇,两条后腿一踹一踹的,想要把他踢飞,满脸都是拒绝。
段灏见它这样,只好松手让它跳下地,站稳后抖抖身子,扭头就往外跑。
充当摄影师角色的邢飞立刻将镜头调转,拍下了它飞奔出去会友的场面。
可惜它刚跑到初七跟前,就被贪狼一下踢个跟头,它俩不太对付,贪狼又总仗着自己大只欺负五一。
“贪狼,回来!”江汨罗叫了一声,贪狼举起来的爪子停在半空,歪歪头,像是在考虑什么。
“回来!”江汨罗的语气变重了一些,大猫听见,终于还是放下爪子向她跑过来。
它蹲在江汨罗的脚边,先抬头喵喵叫了两声,然后用头去蹭蹭她的腿,再仰起头望着她,胡须抖啊抖,越来越圆的脸上一股子谄媚劲。
大家被它逗乐得够呛,何洛洛弯腰抱起它,“你呀你呀,怎么这么凶,没事就欺负五一,你还是不是男孩子了,一点都绅士。”
贪狼趴在她怀里,不知道听没听懂,只是好奇的看着邢飞手里的相机,想伸头过去看热闹。
段灏还剩一点没拍完,干脆朝它伸手,“贪狼,来,我们拍视频。”
贪狼斜着眼儿看他,嗯,长得不错,可以可以。
从何洛洛怀里轻轻一挣,再一跃,随着一阵叮铃哐啷的声音,东西掉了一地,它也跳上了沙发,爪子下按着一页写着台本的a4纸。
江汨罗拿它没办法,只好摇摇头无奈的笑,林晨在一旁看着,有些感慨,“它以前在……也是这样罢?”
“疯得多,要去花园滚泥土,摘花沾草,但进屋之前会去洗手舔毛把自己弄干净,麻烦得很。”
江汨罗笑着说起贪狼以前的事,神色平和,林晨看了她一眼,心里松口气。
有些事,过去了就好。
“阿罗,你新房布置得怎么样了?”何洛洛这时问了句,有这好奇,因为听说是豪庭雅墅的花园洋房。
江汨罗摇摇头,“不太清楚,初七爷爷还在弄水池呢,说要养花养鱼给贪狼它们玩。”
堂堂一个院长,退休了不接受返聘继续为人民服务,倒悠哉悠哉的开始养老生活,沈延卿一度很羡慕。
但又知道自己这辈子应该都不可能做到这么豁达了,他的一生,应当像他的恩师那样,在临床一线战斗到最后一刻。
江汨罗想起他时,脸上的表情又变得柔和一点。
新居花园里前主人留下的一株木槿花开得的时候,沈延卿挑了一天,请半天假,和江汨罗去领证。
难得的天气晴朗,沈延卿一早起来,就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出门,“阿罗,快点,不然排队要很久的。”
江汨罗打着哈欠,眼睛不住的眨,“……没关系啦,久一点就久一点,不是请假了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沈延卿还是坚持要她快一点,“领证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我上次听到这句话,说的是吃饭。”江汨罗一边跟他斗嘴,一边往脸上抹护肤品。
她化妆的时候沈延卿倒不催了,反而有些跃跃欲试,想要帮他。
“帮我画个眉毛?”江汨罗索性扭头把眉笔递了过去。
沈延卿左手执笔,他现在用左手写字画图已经很熟练,甚至他已经开始练习用左手拿刀捏针。
谁也不知道他最后会恢复成什么样,连他自己都不抱太多无谓的希望,“只要以后在上课时能毫无阻碍的给学生做操作示范,就够了。”
他用右手轻轻托着江汨罗的下巴,左手捏着眉笔,嘴唇抿得紧紧的,像在思考从哪里下笔,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江汨罗感觉到他的右手微微颤了两下,忍不住一笑,“别紧张,你照着另一边我画好了的画。”
她展颜时面如春花娇艳,仿若初夏的月季花在他掌中盛放,沈延卿看得一怔,目光微闪,随即热烈起来。
“我要是画丑了,你能不能不生气?”
“今天是好日子,可以放过你。”江汨罗施施然的笑应道。
沈延卿的嘴角又翘了翘,其实他已经偷偷观察过很多次她怎么画的了,也观察过别人的眉毛,有的平直普通,有的像一弯细细的柳叶,有的眉尾上挑……总之,眉形不同,气质也会不同。
他照着江汨罗已经画好的一边开始模仿,画低一点,看起来温柔……
让他直接画不太行,可模仿他还是有点心得的,没多会儿便画好了,呼口气,“阿罗快看看,我画得怎么样?”
他有些期待的屏息凝神,紧盯着她的脸,生怕错过她可能有的任何一丝表情。
江汨罗扭过脸,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毕竟是第一次画,有些不熟练,看起来便有些不自然。
但她还是点点头,“不错,不高不低正正好,继续努力。”
沈延卿闻言满心欢喜,嘴角又翘了翘,刚要说话,江汨罗就道:“行了,你快去找你的领带,我定个妆就可以走了。”
等他出去,江汨罗才拿眉笔又轻轻修饰一下自己的眉毛,定了妆,刚出门,就见他正站在门外,手指勾着条领带,正打电话,听着像是医院有什么事。
“有个镇卫生院的病人可能需要我远程会诊。”挂了电话后他跟江汨罗解释。
这是近年来开展的远程医疗平台,连接起容城各级医院,乡镇卫生院的医生只要上传病历,就可以得到能够为
江汨罗一面替他打着领带,一面点点头,“那咱们快一点办好事,然后你就去单位。”
沈延卿微微弯着腰迁就她的身高,闻言便笑着搂一下她的腰,“阿罗怎么这么贴心。”
“别嘴甜舌滑了。”江汨罗推开他,又用脚拨开扑过来的贪狼,“一会儿回来再带你出去。”
“呜——”你们是不是要偷偷去玩不带我嗷!
不是什么很特别的日子,民政局结婚登记处排队的人不算多,江汨罗跟沈延卿到了没多久就排到了,把身份证户口本复印件和照片递给工作人员,开始填声明书。
填完了递过去给工作人员时目光碰到一起,都愣了愣,随即又笑起来。
这种感觉很奇妙的,就像是有一种什么东西突然间变得不同了,有点不好意思,又忍不住兴奋。
沈延卿伸手握住她的,宣誓的时候,他们说的是:“我们自愿结为夫妻,从今天开始,我们将共同肩负起婚姻赋予我们的责任和义务……”
对父母,对未来的儿女,和彼此未来可能会遇到的一切,逆境、困难,健康与疾病,贫穷或富有,从今天开始,他们都将共同承担,成为彼此的依靠,和坚实的后盾。
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同甘共苦。大概就是这十二个字吧,做得到,就会从妙龄韶华,一直互相陪伴着,走道暮年白发。
拿到了结婚证,不能免俗,他们也举着大红色的证书拍了合照,然后发朋友圈。
江汨罗认认真真,写了老大一段,提到了家人,提到了和沈延卿的相识,特别提到了家里一二三四只毛孩子,发的照片最正中的不是结婚证,而是拍婚纱照时拍的全家福。
她靠在沈延卿怀里,都还穿着家常衣服,怀里抱着十五,前面蹲着初一和贪狼,沈延卿另一边蹲坐着初七。
一家六口,齐齐整整。
至于沈延卿……他什么也没写,两本结婚证的合照一发,再配个笑脸,就完事儿了。
江汨罗收起手机,催他:“快回医院去吧,别耽误工作。”
沈延卿嗯了声,捏捏她的手,又把自己的那本红本本递给她,“呐,财政部长,以后我的东西都归你管了啊,多担待。”
他一脸煞有介事,江汨罗忍不住笑,又觉得不好意思,于是搡他一把,“……快走快走。”
新婚夫妻,出了民政局就各自开着车子回各自单位,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沈延卿回到医院,提着一兜子的喜糖到办公室,然后问康岩:“要会诊的那个,怎么回事?”
“胸主动脉瘤术后一年,出现胸痛心悸,还有尿血,请求远程会诊,一会儿吧……”康岩看看手表,“还有半小时开始,咱俩一块儿去。”
沈延卿点点头,递给他一颗糖,红色的外包装,巧克力糖。
康岩接过来,剥开来塞嘴里,含糊的问他:“婚礼哪天?”
“十一月初,请柬还没印呢。”沈延卿摸摸鼻子,又立刻把手放下,看着进来的何灿点了下头。
何灿刚下今天的第一台手术,带着手术帽,白大褂敞开着,里头穿着绿色的洗手服,看见沈延卿,立刻跑过来,拿了颗糖。
然后笑嘻嘻的问:“师兄,以后我要给你小孩儿当干妈!”
沈延卿有些奇怪,“当姑姑不好么,非得当干妈?你嫂子那边几个同事也这样。”
说的是孟菲菲她们,排着队,要给江汨罗的小孩儿当干妈,一二三号的排下去。
何灿挥挥手,“都行都行,没差别。”
说着眼睛一转,“要是有个女娃娃就好了,我家是个儿子呢……”
“你少打我闺女的主意。”沈延卿心里一凛,立刻警惕的看着她。
康岩这时接到了电话,推推他,“哎走了,去会诊。”
沈延卿点点头,应了声,转身走了一半,又回头指着她,在半空中点了点,板着脸。
何灿立刻吐了吐舌头。
往医院的学术报告厅走时,康岩扭头看了一下他,“防是防不住狼的,这边建议你送姑娘去学武打,不怕被欺负。”
沈医生:“……”我现在突然不是很想生小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