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几秒, 齐照觉得自己大概是死了。
自顶至踵, 僵硬麻痹。
心和呼吸同时滞住。
现在就是有人开车冲过来将他碾得粉碎, 也只能认命。自看见温欢从出租车里出来的那刻起, 他就已经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
仿佛是做梦。
她就这么出现在他面前。
眼都要瞪红。
不敢眨, 怕一眨人就消失了。
他先看见她的。
白玉一般的女孩, 楚楚动人, 浓密黑发,素脸如瓷,姿态惊人得好。从他面前走过去, 像是一个陌生的过路人。
齐照告诉自己,六年未见,认不出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忽然她回了头。
在他的三魂七魄尚未归位前, 她对上他的目光。
隔了一段距离, 齐照听不清温欢说了什么,只知道她嘴唇蠕动, 吐出几个字。
街边三三两两几个富家公子哥勾肩搭背, 大声炫耀自己的御女心得。
齐照猛地反应过来。
意识到他现在站的地方是妩色大门口。
这个地方, 可不适合重逢。
齐照背过身的瞬间, 温欢心中五味俱陈。
她愣了几秒, 一双手因为紧张攥成拳头, 挪动脚步,往男人高大的背影走过去。
齐照勾住领带,长时间故作冷漠的脸习惯性面瘫。
看似平静的神情下, 心脏已经跳动至极限。
短暂的呆滞后,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妈的,管它的呢。
这种场合又怎么了,他又没去嫖。
齐照慌张整理仪容,手都在抖,迫不及待回头——
女孩子白净漂亮的面庞放大眼前,嘴唇一张一合。
这一次,齐照终于听清她刚才说的是什么。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说了三个足以令他当场暴毙的字。
——“齐哥哥。”
便利店外面的塑料桌凳。
温欢用纸巾擦桌子。
便利店自动开关门发出:“欢迎下次光临”的声音,门打开,男人从里面走过来,一边走一边顺手拧开手里的饮料。
温欢抬眸,眼前多了瓶冰镇芒果汁。
她接过来,看他拧开另一瓶罐装啤酒,手臂半靠桌沿,食指抵住瓶底往前一抬,脖颈线条拉长,喝一口酒,喉结耸动。随意又慵懒。
温欢抿紧唇角。
周围他都看遍了,就是不看她。
大概是见她没有喝芒果汁,他问:“不喜欢喝芒果汁了吗?我重新买其他的。”
温欢再次观察,他的视线始终没有从她脸上晃过。
“喜欢的。”她细声答,急忙灌几口。
芒果汁入口,熟悉的牌子,熟悉的味道。
以及对面,熟悉的人。
仰面喝芒果汁的空隙,温欢悄悄探几眼。
刚好捕捉到男人斜目飘过来窥视的小动作。
像是过去他在晚自习假装睡觉埋在手臂里眯眼偷瞧她的样子。
片刻的沉默。
两个人异口同声:“最近过得好吗?”
相对一视。
呆滞过后,同时笑了笑。
她听见他说:“没想到你能一眼认出我。”
她缓缓回应:“我也没想到,看你转身,还以为你没认出来。”
两个人心里同时藏了事,撒起谎面不改色。
齐照:“怎么可能认不出,虽然很久没见,但还是能认出来的。”
“嗯,我也一样。”
“六年未见了。”
“是啊,六年了。”
说谎容易缺氧。
温欢假装揉揉鼻尖,挡住急促呼吸的嘴唇弧度。
如果单方面探望算见面的话,他们才不是六年未见。
她有悄悄探过他。
第一次是在留美国一年半后。
蒋之香的病有了起色,她总算能从琐碎的事情中暂时脱身几天,没能忍住,买了机票回国。
飞的不是淮市,是麒市。
他上大学的城市。
运气好,赶上他放假。
来回三十六个小时的飞行,待了一小时零四分。
什么都没做,就只看他喝了杯奶茶。
望远镜很清晰,她的记性也很好,到现在都还记得他那天喝了杯加珍珠奶茶和椰果的芒果奶昔。
男人磨砂般微沉的嗓音将她拉回现实:“回来了为什么不联系我们?”
温欢:“昨天才到,本来打算明天告诉干妈,给她一个惊喜。”
她说谎的本事炉火纯青。
慌张的情绪敛进心底,一点都听不出。
哪里是打算给惊喜。
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而已。
当年,是她没能实现对他的承诺,是她选择了回避他们之间的事。
她心中有愧。
“对了,我今天来这,是被拉过来的,到了才知道,也没进门。”齐照假意看手腕的劳力士,一副精英人士的标准神情,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解释清楚,咳了咳,问:“你呢?”
“别人请我唱歌。”
手机忽然响起。
是剧院的人。
温欢鲜少爽约,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有约要赴,一大群人正在等她。
但是这次不一样,她可能要让剧院的人失望了。
温欢正在犹豫该怎么和舒心说出口,对面齐照提醒她:“你电话在响。”
她盯着他看:“我等会再接。”
齐照忽然明白什么,语气谨慎,缓声试探:“要不一起去?我很久没进ktv了,刚好嗓子有点痒。”
她粲然一笑:“好。”
ktv走廊。
温欢走在前面,抬头查看包厢房间号。
齐照走在她后面,一手插西装裤,另一手捧着手机,摁掉电话后,单手打字动作飞快,好像是在给谁发信息。
温欢回头看了几眼,好奇问:“有人找吗?”
屏幕上许驰的消息:“老板你在哪,我到妩色了,对了,好消息,之前老板特别心动的那个项目,负责人刚刚回复,说愿意接受我们的价格,他今晚想和老板见一面约谈。”
齐照想都没想:“现在没空,项目不要了。”
迅速关机,齐照抬眸浅浅一笑:“没人找,我特别闲。”
他们刚好走到指定包厢,她推门而进,半张脸隐在昏暗的光线中,勾唇笑了笑:“那就好。”
女孩子欢喜的声音被迎面而来的歌声湮灭,齐照怔了会,立刻迈开长腿跟过去。
温欢迟到,剧院的人本想起哄,顺便进一步烘热气氛,剧院工作人员大多都是年轻人,资历最老的一个三十八岁,在场几个刚毕业的男生,借着欢迎会的名头,想要趁机接近温欢,一看到门开了,笑容满面。
“终于等到……”话说到一半,看清从灯下走来的温欢,通通呆住。
造物主未免偏心太过。
原来世上还有如此漂亮的人,举手抬足,美得不敢置信。什么都不做,光是摇曳生姿走几步,就足以令观者剖心奉上。
男士们通通起立,殷勤未来得及献出去,包厢里响起一声尖叫。
“我他妈没看错吧,这不是报纸上那个超级富二代吗?!”
其他人这才看到温欢身后跟着的人。
下巴都要掉下来。
卧槽,真是齐照!
包厢里,众人兴奋不已。
视线在温欢和齐照之间犹豫徘徊,不知道先看哪个好。
一个是绝美绝有才。
一个是贼帅贼有钱。
两个人皆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无论和哪个搭上话,都是值得炫耀的资本。
已经有人开始发朋友圈。
周围人热情似火,温欢没什么心思玩乐,瞥向沙发另一边的齐照。
齐照也在看她。
碰撞的瞬间,两个人自觉别开视线。
旁边舒心兴奋地低吼:“偶像,你竟然认识齐照咧!你的人际圈子也太牛逼了吧。”
温欢微微笑,端起桌上调好的鸡尾酒。
嘴唇刚碰杯,眼前一道黑影压下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过来的,伸手拿走她的鸡尾酒,转而用矿泉水代替。
齐照扫了眼周围人,神色冷峻,多年装逼经验自带气势,旁人知趣退避。
他挨着她坐下,低声同她说:“桌上的酒别乱碰。”
温欢捏着矿泉水,指腹摩挲瓶盖,细声说:“知道。”
齐照不动声色,手往旁靠,两人挨得更近。
她嗅见他身上的古龙水,是欧珑的oolang infini。
淡雅的清苦烟熏前调与清爽茶香味后调,干净性感,禁欲又勾人。三分深沉,七分明朗。她忍不住微眯双眼,假装与他说话,贪恋地闻他。
“有点想喝酒。”
“下次带你去。”
“去哪?”
“你想去哪?”
“都可以。”
说着说着,温欢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回到高中时代,两个人一问一答,连语气都没变。
他的话里,没有半点生疏,简单几句,仿佛是在和多年亲近的人说话。
她产生种错觉,仿佛今年不是二十二,而是十六。
时光易老。
当年打架翘课的淮中霸王,已经成为独当一面的男子汉。
他如今的身份,不再是那个整天呼朋唤友的阿照,而是淮市首屈一指的投资大拿。
她知道她应该像其他人那样唤他“齐总”,可是——
“齐哥哥。”温欢软糯唤一句,从未展现给他人的娇媚,如今全蕴在这句称呼里。
她没由来地忽然一声,听得齐照心头一万只兔子重新蹦跳。
骨头酥麻,快要兜不住。
她不是在唤人。
她是在喊魂。
她统共唤了三声,除了那句没听见的,两声“齐哥哥”,左右手攥着他的魂。
她两手皆满,将他拿住。
她回国尚且不足二十四小时,就已经将他六年时间筑成的伪装瓦解。
齐照鄙视自己薄弱的毅力,却还是忍不住应了声:“嗯。”
轻而弱的一声,被人听到,不知道谁起的头,大着胆子打听:“齐总,您和我们温女神什么关系呀?”
齐照扭头看向温欢。
她低垂视线,睫毛在暧昧光线中乱颤,分不清是紧张还是害羞,一如他初次见她,她站在海边别墅前,海风吹乱她的额前碎发,女孩子局促不安地眨着眼。
她第一次喊他齐哥哥时的样子,他到死都不会忘记。
齐照笑了声:“能是什么关系?”
温欢轻咬下嘴唇。
怕他不认她。
男人的声线庄严肃穆:“我是她唯一的干哥哥。”
唯一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温欢紧握的手松开。
因为明天周末,今晚的聚会,奔着通宵去的。
聚会的中心人物却早早离场。
齐照送温欢回酒店。
她在四季酒店定了套房,穿过酒店大堂进电梯,顶层总统套房刷房卡直达。
齐照站在电梯后方,语气尽量自然,问:“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她抿抿嘴,侧头望他,眼里有魅惑的笑意。
齐照没敢等答案,立刻又说一句企图掀过去:“酒店住着毕竟不方便,还是去我妈那里住更好。”
电梯叮地一声。
温欢走出去,齐照站在电梯里,没有追出去,直到——
女孩子双手背在身后,站在电梯门口,眨着宝光灿烂的眼看他:“齐哥哥,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齐照呆立。
顷刻。
电梯门合上的刹那,他从里面迈出。
一只手拉住她,小心翼翼:“不走了?”
她点点头:“嗯。”
电梯开门就是套房。
齐照心潮澎湃尚未平静,又听到女孩子细细软软的声音问:“齐哥哥,你要进屋喝点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