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馨香盈怀袖, 凝脂玉色近咫尺。
韩琦脸色沉沉隐隐,墨眸静静地打量崔桃, 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光。
“奴家知错了, 不该对大人不告而别,大人别生气好不好?”因韩琦没反应,崔桃就得表现得更主动, 她凑到韩琦耳边低声提醒, “韩推官若再没反应,她不知会看多久。”
啪——
猝不及防地揽腰, 整个人如玉山将倾势压过来。崔桃下意识地防御退步, 身子刚好撞到桌子上, 碰翻了桌边的茶碗。
她没想到韩琦会这么突然, 诧异地瞪一眼他, 却突然被韩琦捏住了脸。
“既知错, 便好给我生赔罪。”韩琦说罢,便扯住崔桃的胳膊,粗鲁地拉她入了内间。
崔桃踉跄地跟着韩琦进去, 嗷嗷求饶了几声后, 就拿起桌上的酥琼叶塞嘴里, ‘嗯嗯呜呜’地点点头, 惊喜地对韩琦指了指, 表示这点心非常好吃。
韩琦早已经松开手, 静默看着崔桃边吃点心边瞎哼哼, 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他踱步到窗边,侧身站着,观察窗外的情况。待他再转头时, 唇突然碰到了什么东西。韩琦蹙眉看向再次靠近他的崔桃。
“很好吃, 你尝尝。”崔桃坚持把点心送到韩琦的嘴边,见韩琦又抵抗情绪,便补充一句,“若连这都不习惯,以后还怎么来天香楼见我?”
韩琦敛下目光,轻咬了一口点心。
这点心清甜松脆,嚼时有雪花声,的确味道好。
喉咙微动,韩琦把嘴里的那点东西咽了下去。
崔桃旋身又回坐到桌边,徒手拿了一块酥琼叶继续吃。
韩琦默然看着崔桃吃完三块点心,才问她:“可发现什么异常?”
“后院西北角有两间破房子很怪,总有人把守。”
崔桃吃完后,指尖还粘着一些点心渣,便用舌头舔了一下。
韩琦目光滞了下,便敛眸摆弄手里的玉扇。
“大人年纪轻轻,懂得倒不少,家里可有美娇娘?”反正俩人还要在屋子里待好一会儿,短了怕是韩琦自己也不愿意,闲着也是闲着,那就瞎聊呗。
“与你何干。”韩琦淡声道。
“噢,大人别生气,我真不知道大人家里会没有,若知道的话我肯定就不问了。”在古代,像韩琦这么大的男人,若家里没个女人伺候着,说出来倒不算什么光彩的事。
韩琦抬头看向崔桃:“你如何判知我没有?”
“原本不知,现在知道了。真羡慕大人,可以洁身自好。”
韩琦静等着,知道崔桃话后有话。
“大人觉得我花魁做得像不像?”
韩琦点了下头,才刚她一舞引来满堂喝彩,自然是做得不错。
“我怎么会花魁那些才艺,还懂男女这些事,大人就不好奇么?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我想恐怕我当年被劫持之后,被那些地臧阁的畜生安排在像天香楼这样的地方了。不知受了多少苦,才学得这一身!”
崔桃说着便低头抽泣起来,呜呜咽咽的,跟刚才吃点心时弄出来的声音差不多。
“你——”韩琦蹙眉,忖度用词时,又听崔桃哭诉起来。
“我好好一个世家女,竟落得这步田地,不知会遭多少人笑话!本来凭着家世,可以嫁给一表人才的郎君,幸福过小日子。可如今呢,瞧我这般境况,别说嫁去什么高门了,想自由自在地活着都难。”
崔桃止住泪,连连深吸几口气,又把气叹了出来,一脸哀哀戚戚,红着眼眶,眸光楚楚可怜,唏嘘自己命途多舛,遭遇令人扼腕惋惜。
“如今我也不敢有别的奢望,崔家我也不指望能回去了,便是回去了他们也会嫌我丢脸。至于我二表兄,更是高攀不得。只盼着后半生,不至于死在铡刀下或落魄饿死在牢里便成了。”
崔桃红着眼睛,抽泣了好久,没听到韩琦回应她一句,便从帕子侧面露出一只眼睛来,偷瞄韩琦。
她都这么惨了,这男人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就不能慈善性地表示一下,他的免罪计划可以提上日程了?
韩琦目色宁静地盯着崔桃好一会儿,直至他等来崔桃偷看过来的眼神,才淡声问她:“演完了?”
“什么演?演什么?我演什么了?”崔桃可怜巴巴地放下手里的帕子,哑着嗓子委屈又无辜地问。
“你还是完璧之身。”韩琦道。
一句在简洁不过的话,效果犹如原子弹爆炸。
崔桃倏地瞪大眼,惊讶地看着韩琦。她这表情任谁看都知道她在表达:你你你你怎么会知道?
“你入狱前,张稳婆检查过你的身子,记录在档。”韩琦语调平平地陈述了事实。
崔桃:“……”
这进驻开封府大牢,怎么居然还跟进宫选秀似得要验身?早知如此,何必白费眼泪装可怜。
崔桃气鼓鼓地转过身去,背对着韩琦,给自己顺气儿。唉,白给自己加戏了!
“请赦罪的折子我已经递上去了。”韩琦见崔桃背对着自己,知她是为了避免尴尬,终究还是把这事儿告诉她了。本来尚没消息批复,不该提前说。
“真的?”崔桃立刻活泼地转身,眼里盈满愉悦,“多谢韩推官!”
“在这里还是叫大人吧,更安全些。”韩琦道。
“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会一辈子感谢大人的恩情,至死不忘。以后不管有什么事儿,只要我能为大人效劳的地方,必定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崔桃乐颠颠地彩虹屁吹起来,为自由而高兴。
“尚未得到批复,不必高兴太早。”
“嗯,我知道。但有大人帮我求情,肯定八九不离十了。”崔桃对韩琦憨憨一笑,见时间也差不多了,就送韩琦出去。
二人下楼的时候,孙妈妈立刻迎了过来。
在热情送走韩琦之后,孙妈妈便问崔桃那韩琦是什么身份。
崔桃怕多说了容易露出破绽,摇了摇头,告诉孙妈妈她也不太清楚。
“从不说,只许我叫他大人,倒是出手大方。”崔桃随即从袖子里掏出两个牛眼珠大的夜明珠,递给孙妈妈,“他想留我五日。”
孙妈妈见了这宝贝,自然欢喜,也晓得那位俊俏郎君器宇不凡,不是一般的人物。既然有钱赚,她自然高兴,笑着嘱咐崔桃好生伺候他。
崔桃回房歇着没多久,王四娘和萍儿便回来了。
王四娘俩手端在腹部前方,倒是一改她往常粗鲁走路的姿态。
“藏了什么东西?”崔桃见王四娘腹部有类圆的形状凸起。
“崔娘子神算,我在厨房发现了这个。”王四娘掀起裙子,便掏出一个盘子来,倒扣放在桌上。
盘底的中央正有一朵红梅,这正跟给崔桃饭菜下毒的盘子一模一样。
也便是说,天机阁的杀手红姑很有可能就在天香楼。
“这红姑多大年纪,长相有何特点,你可知道?”崔桃问萍儿。
萍儿摇摇头,“我初涉江湖不久,江湖上很多人我都不认识。不过这位红姑可是江湖上的老人了,望月先生肯定应该知道。”
提起望月先生,王四娘便一个头两个大。
“上次为了知道天香楼的线索,我们可是被他好一顿折腾。这要是再去找他,指不定还会有什么罪受!”王四娘连连摇头,表示她可不想再被那个年过半百的老妖精折腾了。
“这次倒不必那么麻烦。”崔桃让萍儿走一趟二林茶铺,“去跟那里的掌柜说,若望月先生若不答应我的要求,我便将他的真面容贴满整个汴京城。”
当时在二林茶铺,诸多江湖人都没认出望月先生,显然他以前常外出的时候会进行乔装打扮。可巧那一日他原形现身,被她们给遇见了。
“为何找二林茶铺的掌柜说这个?”王四娘十分不解。
“上次我们去二林茶铺的时候,大家都说望月先生是茶铺的老客。他那般有名,又光顾多年,茶铺掌柜真的认不出他是谁?再说若望月先生一直深居简出,如何能知晓那么多江湖事?定然有人在为他搜集消息,便很像是这位茶铺掌柜。总之是与不是,把话传到,一试便知。”
萍儿乖乖点头应承,这就准备动身。
“顺便给我带五斤糟鸭掌回来。”崔桃不忘嘱咐。
次日,萍儿又去二林茶铺买了三斤糟鸭掌,将张望转交而来的画像递给了崔桃。
崔桃展开画像一瞧,稍微惊讶了下,想不到这人她竟然还认识,正是天香楼的鸨母孙妈妈。
原来孙妈妈就是天机阁的刺客——红姑。
晚上等韩琦来的时候,崔桃就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韩琦收了崔桃的画像后,嘱咐崔桃三人要注意安全,一旦感觉有危险,不必请示,可立即撤退。
“那两间柴房定有猫腻,这两天我观察过,不论白天还是晚上,那破院子一直都会有五六个人坐在那里聊天。”
王四娘马上道:“那我今天晚上就去探一探那里,我倒要看看那里有什么宝贝!”
“不行。”韩琦和崔桃异口同声道。
王四娘被俩人这阵仗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问他们俩人为什么。
“莫非你们嫌我武功不好?”
“我轻功还可以。”萍儿跟着道,躲过五个男人的看守对她来说非常简单。
“若这五人只是明面儿上的,暗处还有人呢?而且一旦刺探失败,暴露了行踪,便会像王巡使上次那样打草惊蛇,不但令我方损兵折将,还会让天机阁再次隐匿,撤换地方。到时候如果再想找到他们,便难上加难了。
倒不如拿准了鸨母的行凶下毒的作案证据,直接突袭查封天香楼,到时自然就明白柴房那里到底是什么了。”
崔桃说完,便征求询问韩琦的意见。
韩琦和崔桃的想法一致,“但这孙鸨母作案的证据,怕是不好查。”
下毒是最干净利落的手法,而且根据当时负责登记的衙役叙述,来送饭的人是一名年轻的女子,却并不是孙妈妈本人。
“想证明孙妈妈有罪,一是人证,二是物证。人证就是负责送毒饭的那名女子了,物证便是毒药。孙妈妈既然擅长使毒,那她一定有个地方藏着她专门用来杀人的毒药。至于人证,若此人没有被孙妈妈灭口的话,也可以试着找一找。”
崔桃揣测这名女子应该不会是天香楼的人,至少在明面上跟孙妈妈扯不上关系。这人也不会是天机阁的刺客,因为如果是的话,她便会自己抢下这单生意杀人了,没必要为孙妈妈干活。
“可若不是天香楼的人,那范围就太大了,汴京这么大,上哪儿找去?若这人不是汴京人,那就更难找了。”萍儿觉得人证这块,怕是没什么指望了。
“却也未必,很多看起来像很难的事情,其实细分析起来反而简单。
若是我想把毒饭送到官府大牢,一定会考虑后路。事情一旦当场败露,面对官府的人,该当如何安全无虞地把自己摘出去。所以指派地这名送饭的女子,最好是陌生人,吩咐她做此事的时候,不仅要保密身份,最好能不露脸。如此即便这女子暴露了,也无法供把我供来。”
大家都纷纷点头,赞同崔桃的推敲。
“如果是普通人家出身的女子,有地方住,能吃饱,能穿暖。突然碰到一位蒙面的女子过来跟自己说,你去帮我到开封府送一份饭,我给你一大笔钱。若换作是你们,你们会答应么?”
崔桃让王四娘和萍儿都以自己的角度来想一想。
王四娘立刻摇头,“那可是往府衙大牢送饭,要接触官府的人,我最怕官府的人了。而且她自己不去送,莫名其妙地让我去送,肯定有问题啊。”
萍儿点点头,“我也不会,沾官府的事儿,能避就避,太怕惹麻烦了。若那人蒙着面,就更可疑啊。”
“所以肯冒险接下这活计的人,一定有致命的软肋,才会容易受了孙妈妈的引诱。崔九娘当时刚来京不过两天,便被人假冒名义下毒。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最快最容易收买一个人办法,就是用钱,给生活困苦的穷人钱。”
崔桃顿了下,继续解释。
“福田院,那里收留着全汴京城无家可归的人,也是整个城里最穷的人聚集之所。那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人的日子都过很艰辛。孙妈妈若想在短时间内找到符合年龄的合适人选,去福田院寻最容易。”
王四娘半张着嘴听完崔桃的分析后,恍然地看向萍儿。萍儿也回看一眼王四娘。
随即,二人不约而同用特别崇拜地目光望向崔桃,那神色,几乎是快把崔桃当成神一般供奉了。
韩琦这便吩咐人彻查福田院所有符合年纪的女子,并带上当时目击过送饭女子的衙役去认人。
“若此人寻到,便可立即查封天香楼。”韩琦在临走前,撂下了这句话。
萍儿和王四娘都高兴起来了,若是这次她们能助开封府剿灭天机阁汴京分舵,那她们都立大功了,肯定可以被赦罪。
俩人高兴够了,却发现向来活泼的崔桃却坐在桌边,托着下巴沉思,看起来并没有为此高兴。
“若想定死孙妈妈的罪名,让她彻底无法翻身,最好是找到她那些毒药,加上一重物证。再说我刚才的推敲,未必一定准确,一旦那名女子并不在福田院,又或者她被灭口了呢。即便不被灭口,当时人蒙着面,只凭声音和身形指证,终究还是证据不够强硬。”
“可韩推官刚刚明明说查到人,就可以——”
“他怕我们有危险,想我们尽快撤退。”
韩琦是个聪明人,怎会不知仅凭一个人证根本无法定死孙妈妈的罪名。他在赌,赌孙妈妈将毒藏在了天香楼,赌天香楼内藏匿着天机阁的人,这样他就可以趁着查封天香楼的时候,人赃并获。但如果孙妈妈并没有把毒藏在这,如果在他行动之前天机阁的人及早撤离了,他便会闹出一个大笑话了。
可不要小瞧天香楼的人脉,孙妈妈八面玲珑,认识不少勋贵,讨得了不少贵人们的喜欢。倘若这事儿没锤死,便是给孙妈妈挣扎的机会,也是给韩琦为官的仕途添麻烦。到时韩琦因这件事被孙妈妈反扑,沦为同僚们中的笑柄,那他之前为请她无罪的折子,有几分可能会被批允?概率应该会很低。
韩琦被暂时贬职或调任,还有重新复起的机会。她可未必再能遇到合适的推官,会有韩琦这样聪明,知人善用,再肯为她请奏赦罪。
所以天香楼孙妈妈的这桩案子,她必须齐全给锤死了。不仅是为了让自己赦罪,也是为了报仇,毕竟孙妈妈当初下毒要毒死的人可是她。
“百小姐?”
孙妈妈笑着在门外敲门,随即就推门进来,问崔桃这会子可有心情,有一位贵人出重金点了她,要听她弹曲儿。
“不知是哪一位贵人?”崔桃问。
“这一位身份可了不得了,你随我去了便知。比起你那位老恩客,有过之而无不及。”
崔桃便带着萍儿同去,留王四娘在屋里。
至三楼的六号雅间内,崔桃随孙妈妈入内,便见一青袍男子负手矗立在窗前。这身形崔桃一眼就认出来是吕公弼。
来了个添乱的。
因不确定吕公弼是否是冲着她而来,但崔桃希望不是。崔桃固定好自己脸上的面纱,在孙妈妈介绍完吕公弼的身份止后,给吕公弼行了浅礼。她故意用柔弱的假嗓子说话,希望吕公弼认不出来她。
吕公弼闻言后立刻回身,盯着崔桃,目光像是带着刀子一般,从崔桃脚下一直‘割’到头顶。
崔桃当下心中了然:就是冲她而来。
“吕郎君喜欢听什么曲儿,尽管提,我们百小姐什么都会,不管是诗词歌舞,还是丝竹管弦,皆样样精通。还擅品茗,保证和吕郎君聊得来。”
吕公弼冷冷打量崔桃,嗤笑道:“这倒没什么稀罕,可还有别的?”
“哟,那可会得太多了,一时间细数不过来。”孙妈妈陪笑道,“要看吕郎君今儿想要什么?”
“可会伺候男人?”吕公弼道。
孙妈妈愣了下,天香楼里若客人说这句话,其中的意思就再明白不过了。这东楼的妓子,照道理说都是卖艺不卖身的,不回去侍奉陪睡,可遇到势大权高的勋贵们偏要喜欢这样,你还能强硬着拒绝得罪人不成?
孙妈妈便打商量地跟吕公弼表示,百日红不卖身。
“可我怎么听说有一位姓——”
孙妈妈凝望吕公弼,正等着听下半句。
“奴家愿意!吕郎君一表人才,能伺候他是奴家的福分。”崔桃紧盯着吕公弼的眼睛,警告他最好不要乱说话。
吕公弼撩起袍子坐了下来,打发了孙妈妈。
孙妈妈还真怕得罪这位宰相之子,走之前小声嘱咐崔桃好生伺候贵人。崔桃刚刚的表现她很满意,本来还担心这丫头耍性子不肯屈就,她能懂得审时度势便好。
“吕郎想听什么曲儿?”崔桃不请自坐,扯掉脸上的面纱,吃起桌上的点心来。
吕公弼见她竟这般自在,满脸无所谓的样子,惊讶之余更有恼怒。
“三哥说在这看见你了,我还不信,原来你真跑青楼来了,可是那个韩稚圭逼你来此?”
“我自愿的。”崔桃让吕公弼小点声,小心隔墙有耳,“开封府办案,你别乱掺和。”
“我乱掺和?你知道知道你什么身份,你怎么能来青楼这种地方?这若是被姨父姨母知道——”
“那你是什么身份,你为什么来青楼这种地方?”崔桃反问吕公弼。
“我是来找你的,再说我们不一样。”
“我们怎么不一样了,不都是人么?就因为你是男人,你来这地方还干净。我是女人,便不行了,名声不洁了,给你们丢人了是吧?嫌丢人便滚,当我们从来没认识过。”崔桃最讨厌男女性别上的双标,便是在古代也不行。
吕公弼怒得双眼喷火,他紧盯着崔桃:“你怎么变成这种样子?”
“是你没有搞清楚,我就是这种样子。我已经不是三年前的我了,吕二郎心里如果挂记得是三年前的崔桃,那她已经死了。在这里的是另一个崔桃,你完全不认识也不大可能理解的崔桃。”
崔桃让吕公弼没什么事儿的话,就回去好好想想她的话,别在这耽搁她办事儿。
吕公弼本还有很多话要跟崔桃讲。他今日来,一是想领崔桃离开天香楼,二是想告诉他,他决定要亲自去太后跟前为她求赦罪。可见崔桃这番态度,又是全然不认为她在青楼的行为不成体统,吕公弼真的觉得眼前的女子完全陌生了,的确不是他三年前认识的那个桃子。即便他有心劝诫她,想纠正她的错,可瞧她如今这脾气,根本就不领情,不愿听他讲话。
既不领情,又何必多言。
“你好自为之。”吕公弼重重地看一眼崔桃,便拂袖而去。
崔桃坐在原处未动,等听到吕公弼的脚步声走远了,她便拿起桌上的酥琼叶吃起来。
孙妈妈随后匆匆赶上来,问崔桃怎么回事,“那吕郎君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嫌我胸不够大。”崔桃不以为意地瞎说道。
孙妈妈愣住,特意打量了崔桃一眼,“这还不够大?那他想要多大的?”
“无法掌握。”
孙妈妈合计了一下,还是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狐疑看一眼崔桃:“真不是你把他气走的?”
“有身份,有样貌,还有钱,这么好的人我不紧紧抓着,干嘛要气走啊。这不生气呢么,气得我只能吃东西解气!”崔桃看眼孙妈妈,一口塞了三个酥琼叶进嘴里。
孙妈妈见崔桃吃得如此夸张,倒真有点信了,楼里是有姑娘在生气的时候喜欢猛吃东西,想不到她也如此。
“行了,别吃了。再吃胸也长不大了,肚子反而鼓起来了。”孙妈妈马上拍掉崔桃手里的点心。
“他一点都没有大人好,大人就不嫌弃我,说我的刚刚好。”崔桃对孙妈妈牢骚道。
适当的细节表达,有助于提高孙妈妈对她的信任感。
孙妈妈笑起来,骂崔桃够了,她一抬眼一瞧,眼睛亮了,惊喜地对崔桃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什么曹操?”崔桃跟着孙妈妈的目光,扭头朝门口看去,就见韩琦正站在那里。
崔桃:“……”
怕是听到了吧?
孙妈妈又识趣地让地方,走了。
崔桃:“……”不,你别走!
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选择背对韩琦。
“我听说宝臣来了,担心他找你麻烦。”韩琦解释他折返的缘故。
崔桃点了点头。
“既然没事,便告辞了。”
崔桃又点了点头。
等韩琦走了,她才彻底松了口气,拿着只剩一块酥琼叶的盘子去了厨房,问厨娘再要一盘。
“哎哟,这怎能劳烦百小姐亲自来此,知会一声,我们送过去便是。”厨娘接过盘子,给崔桃装满了点心。
崔桃四处瞧了瞧,便见厨房西北角落放碗筷的木架顶端,摆着各式样的盘子、碗和汤盅。据王四娘描述,她就是在那儿拿到了红梅盘。她也是走运,在厨房乱翻瞎找的时候,刚好看到。
下毒自然都是放在食物里,既然装菜的盘子在这,会不会为了方便毒药也在附近?
崔桃接过厨娘递来的点心,一边吃一边称赞她这点心做得好,问她做法是什么。
“若哪一日有客人偏要吃我亲手做的点心,我也能有一样拿得出手的东西呀。”
厨娘见崔桃不拿架子,倒也喜欢她,便道:“其实简单得很,便是把隔夜蒸的饼子,切成薄片,涂蜂蜜在火烤就成了,只是这火候要掌握好,还得靠练。”
崔桃看一眼手里叶子形状的酥脆点心,禁不住笑了,合着这就是烤馒头片?可这口感却不像是一般的馒头。
细问之后方知,原来这蒸饼子的面很有讲究,混了山药、芡实等养胃之物,不仅松香酥脆好吃,还能止痰化食。
崔桃趁着与厨娘闲聊的工夫,已经把那西北角的木架子附近情况扫了一遍,一个大约两寸高,放在墙角的黑坛子吸引了崔桃的注意。这坛身漆黑光亮,但坛底却有明显磨损的痕迹。
崔桃问厨娘有没有腌了什么可口的小菜,她有点觉得恶心,晚饭想吃清粥就小咸菜。
厨娘便跟崔桃介绍了她腌制的几样咸菜,问崔桃喜欢哪一种。
“那坛呢?”
“那是人参酒,可金贵了。你若要喝,可得跟孙鸨母要。那是她亲手做的酒,每次她都是取一点自斟,多了她自己不舍喝,更不要说给别人了。不过百小姐跟别人不一样,想来鸨母会舍得给。”
等夜深的时候,崔桃便来到厨房,移开了那坛子酒。
坛子下的青石板果然是活动的,但掀开后,下面却满满的都是土,不过有三寸见方的土是新填的,有些松软,并没有被压得很硬实。崔桃捏这土还有些湿,里面还夹杂着一小片绿色的树叶,还挺新鲜的,说明这个地方刚被填满没有多久。
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毒药很可能已经被转移,不在天香楼了。
突然转移毒药是何意?会不会已经怀疑上她?崔桃随即就否认了这个想法,红姑是杀手,若真发现自己暴露了,第一反应应该就是杀了她,没必要留她活口。
次日她再见孙妈妈时,崔桃沉着一张脸,十分不高兴的样子。
孙妈妈忙问候崔桃怎么了。
“妈妈答应我说要教我自立门户,可如今我只见妈妈让我应付客人,却并未见妈妈教我如何管理青楼的事情。妈妈莫不是只把我当成了一个猴儿,耍着玩儿的?”崔桃反问。
“哪能呢,我这也是想着让你多熟悉几天天香楼的环境,认全了这里的姑娘们,然后再来教你。不然这些人你都不认识,你如何去管,又如何能撑起这一整个天香楼呢?”孙妈妈解释道。
“那妈妈可是瞧不起我了,这楼里的姊妹我早都认全了。任凭哪一个你叫来到我跟前,绝不会说错。”
孙妈妈不信,便真叫来了几个人让崔桃认,没有想到崔桃竟都能叫出这些人的名字,甚至还能说出她们的基本情况,以及伺候她们丫鬟的名字。
“真可惜了,你是个女儿身,若不然凭你这聪明劲儿儿,定能高中进士,出人头地。”
孙妈妈便应了崔桃,先拿了账本儿出,来交崔桃看账。
崔桃便熬了一夜,把孙妈妈给她的帐都看齐全了。她一早便吩咐萍儿,去永昌巷给她买一碗鸡丝馄饨来。
晌午的时候,崔桃又吩咐萍儿去八仙楼给她买炙鸡。
萍儿走出去的时候,孙妈妈便来了,问崔桃怎么总是喜欢打发人去外面买东西吃。
“莫不是这楼里的酒菜不符合你的口味?”
“咱们楼里的都是大菜,自然是精致味道好。但是外头的小吃,也有其让人忘不了的滋味。山珍海味吃腻了,便也想换换口味。”
孙妈妈听着崔桃的解释笑了一声,转身便走了。
但她出了门,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孙妈妈觉得这里头有问题,她刚刚分明听崔桃叫人去八仙楼买炙鸡,这哪里是什么小吃?炙鸡天香楼也可以做,而且味道根本不亚于八仙楼。因为她前不久刚花了钱,跟在八仙楼买了炙鸡的配方。
孙妈妈她便吩咐妓院里的一名护院跟着萍儿,看她到底去了哪里。
两炷香后,护院匆匆赶回来,慌忙告诉孙妈妈,萍儿进去了开封府。他还看见那天被百日红叫‘大人’的俊朗男子,穿着一身官服从开封府里出来。他特意去打听了这人的身份,那根本不是什么从扬州来的人,而是开封府的推官韩琦。
孙妈妈顿觉得五雷轰顶,立刻叫人往后院通知,告诉大家赶紧撤离。她在走之前,必要先把崔桃这个奸细给弄死了才甘心。
她亲自去厨房,弄了一壶人参酒来,在酒里下了料,笑眯眯地敲开了崔桃的房门。
“今儿心情不好,来陪我喝一盅,如何?”
崔桃笑请孙妈妈入内,又见她只拿了酒,没有菜,却说不能这样干喝,吩咐王四娘去厨房弄两个小菜端过来。
孙妈妈也不多言,先给崔桃斟酒,接着手按着壶盖,给自己也斟了一杯。
孙妈妈举起酒盅,便对崔桃道:“咱们相逢就是有缘,这段日子相处得不错,我都快要把你亲女儿一般看了,就祝你将来也能跟我一样,开一家更大的天香楼。”
崔桃笑着跟孙妈妈道谢,却只举杯,并没有将酒喝下去。
孙妈妈便先干为敬,喝完了倒扣酒杯示意崔桃。
崔桃笑着把酒杯送到嘴边,然后是手一偏,直接将酒利落地洒向了身后。
“你这是——”孙妈妈突然站起身。
“喝酒第一杯要先敬天嘛。”崔桃不解地问孙妈妈怎么了。
“没事。”
孙妈妈笑着再为崔桃斟酒一杯,这第二杯她还是率先喝下去了,却见崔桃又将酒洒在了地上,却跟刚才洒的方式不同,这一次直接弯腰从前面倒在地上。
“这第二杯要敬地。”
崔桃随即拿起孙妈妈带来的酒壶,给自己斟一杯,又给孙妈妈斟一杯。
“这第三杯,便要敬妈妈了,妈妈可还要先喝?”
孙妈妈立刻变了脸,腾地站起身,抽出腰间的匕首,怒瞪眼,凶神恶煞地对崔桃吼:“贱人,你竟敢耍我!今儿我便让你去见阎王!”
冷光一闪,匕首横扫,直插崔桃的脖颈。崔桃侧倾身子躲过孙妈妈的攻击,便将银针摄入孙妈妈胸前的穴位,人当即倒地,木着身子一动都不动不了了。
这时候,穿着一身朱红官袍的韩琦现身在门口。
崔桃拍拍手,对他笑道:“这下人赃并获,证据就齐全了!”
孙妈妈惊恐地瞅着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