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桃诧异不已, 没料到这查案子,结果竟然查出被害人跟查案人有亲戚关系了。
崔桃马上询问了解情况, 原来韩琦怀疑这女干尸为他的生母姊妹胡连枝, 其在蔡家姊妹排行最末,如今其年纪才二十四岁。
“那是如何确认那干尸便是你小姨母?”崔桃不解地问。
“方厨娘认得那双绣花鞋和钿花。”
韩琦告知崔桃,他生母和小姨母皆出身不好, 不过受他大嫂帮忙张罗, 他小姨母于十九岁时嫁给陈留县尉李朝乐,续弦为妻。他进京科考时, 与小姨母走动过几次, 后来就不走动了。
方厨娘与韩琦生母胡氏本就是好姐妹, 俩人当年一起在韩家府中做家仆伺候人, 后来胡氏才跟韩琦父亲结了姻缘, 胡氏在身份上虽有了变化, 但二人的关系一直要好。胡氏照顾幼妹胡连枝,方厨娘也跟着一同照顾,之后有了韩琦, 俩人也是一同照料韩琦。再后来韩琦科考, 在京为官, 胡氏身子不便, 便委托方厨娘跟随韩琦进京。
方厨娘陪着韩琦在京这几年, 常跟胡连枝有来往, 因有一日见胡连枝雨天来时湿透了鞋。她便求了韩琦, 要了好料子,亲手给胡连枝做了两双绣花鞋,特意刷过桐油, 便于她下雨天穿。
韩琦为官之后, 对于方厨娘和小姨母的来往,也只限于用耳朵听听,没有再跟她见面往来。年节该送的礼,倒是从没有少过。
去年二月,胡连枝的婆母去世,其丈夫李朝乐请辞在家丁忧。后胡连枝托人捎信给方厨娘,说她要去大佛寺斋戒祈福,为婆母守孝两年,更要诚心在佛祖跟前忏悔她以前犯下的错。信送来的时候说是人都已经出发了,方厨娘也便不好再多问了。
半个时辰前,韩琦折返回开封府寻崔桃,得知她遇刺后人已经去了谏议府,韩琦便留下来开封府查看年前的报失踪案卷,顺便想以绣花鞋和钿花作比对,查看是否有符合失踪者当时衣着的情况。
方厨娘今日本打算要送崔桃一坛子腌酸梅,结果因为突然案发,没来得及送。这会儿方厨娘闲来无事,就把东西带来了,喊张昌带她进了开封府。碰巧看见着张昌拿着绣花鞋和钿花来,方厨娘大惊,得知此为女干尸身上物什,更是惊得摔了坛子。
崔桃恍然明白了,怪不得她刚回开封府的时候,闻到一股子酸梅味儿,原以为是自己又贪嘴馋了的错觉,没想到真是一坛子腌酸梅给打翻了。
“这钿花为我小姨母的嫁妆,是一枚金步摇上的。在她出嫁前,姐姐特意张罗此物给了小姨母,不算是稀罕物,却也是独一份的东西。方厨娘都见过,便能一眼就认出。”
韩琦告诉崔桃,他随即就派人去陈留李家询问情况。李家人起初支支吾吾,声称胡连枝应该还在大佛寺礼佛。细问之下,李家才承认,他们在半年前才发现胡连枝早在三月前就不在大佛寺了,他们便四处找人了,却一直没找到。
他们之所以没有通知韩琦这边,一是怕已经做了大官的韩琦追责他们,二是总怀着人能找回的希望,不想宣扬出去白闹腾一场。
鞋子和钿花有两处一致,失踪时间也符合女干尸的被害时间,这女干尸的确像是韩琦的小姨母胡连枝。
崔桃观察到韩琦的脸色愈加沉冷,多少能理解他的感受。
当初韩琦来京参加考科举考试的时候,他还跟其小姨母胡连枝有所来往,但之后却就不怎么来往了,想来这其中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或矛盾,致使俩人不往来,才只剩下方厨娘跟胡连枝走动。这断了来往的亲人突然去世,而且在他知道消息的时候,人已经去世一年了,的确是个刺激。
崔桃握住韩琦的手,安慰他节哀。
韩琦低眸默了会儿,方抬眼问崔桃,“便不好奇我不与她来往的缘故?”
“六郎是内敛守礼之人,若不来往,想来其中的原因也不在你 。”若为逝者的错误,崔桃又怎能在这种时候去追问,毕竟韩琦现在还处在适应去接受亲人逝去的情绪中。
“你倒是聪慧,既如此聪慧,竟不知在遇险时,暗暗知会我。”韩琦低声叹道,气息里夹杂着些许无奈。
崔桃愣了下,本以为韩琦只在为他小姨母的事情才冷脸伤感,原来她独自选择遇刺、跑去谏议府查案,他是计较的,那这两件事合一起肯定令他更难受了。
“是我不好。”崔桃低头乖乖认错,委屈地抠着韩琦的手指,“给个机会呗,我下次注意。”
“有选择的时候,就别将自己置身险境,你这次是运气好。”
她说她是为了引贼出来,才会让他提前离开。实则以他们彼此间的默契,她完全可以暗示给他,让他暂时离开,等人现身之后,他们一起应对。她却选择只身犯险,直接打发走了他。
这的确不是什么让韩琦觉得好受的情况。因他心悦的女子,在与他同行时遇到危险,却并不想依靠他。
但韩琦知道崔桃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她一个人拼惯了,过去的每一桩经历都在告诉她,她只能靠自己一个人,依靠不了别人。所以对于崔桃的做法,韩琦更多的感受其实还是心疼。
“知道啦。”崔桃轻声乖巧地应承。
“我与小姨母之间的事,说来话长了。”
韩琦告诉崔桃,胡连枝在续弦给陈留县尉李朝乐的时候,李朝乐已有三十四岁,有三儿四女。他来京科考的时候,李朝乐的大女儿刚好年十六,正是议亲的时候。
韩琦有进士之才,这是所有熟识韩琦文采之人都了解的情况。所以他那次参加春闱,必定会高中的,不确定的只是名次而已。年轻的进士不多,可榜下捉婿的数量有限,很多都会在榜前找有潜力能高中的,提前抢人议定好亲事。
韩琦第一次上门拜访胡连枝的时候,便被李家人相中了。胡连枝也听着李家人的撺掇,竭力安排韩琦跟李大娘见面,想安排韩琦和李大娘的亲事。韩琦心不在此,便直接拒绝。
他的婚姻大事可以由母亲和兄长做主,单论李家的背景情况,他韩家大哥那边也断然不会同意。所以不论从韩琦自己的意愿,还是家里的,都不可能。
李家人似乎也明白这个情况,但并不甘心。胡连枝在韩琦三度上门探望的时候,竟然使了手打算让韩琦跟李大娘单独相处,有算计韩琦玷污李大娘名节而不得不娶她之嫌。
韩琦提早察觉到异状,率先离开,破了这些人的算计,自此之后自然是不愿再上门李家与胡连枝走动了。
胡连枝倒是过来哭哭啼啼地道歉过,说她一时鬼迷了心窍,听凭李家人游说,竟傻乎乎觉得那样亲上作亲也挺好。
到底是自己的小姨母,韩琦总不能因此便送她去见官或如何。事情虽然算过去了,但疙瘩始终在那,此后与胡连枝之间的亲戚走动,都是由方厨娘代韩琦来完成。
尽管之后的两年,方厨娘没少在韩琦面前为胡连枝解释。韩琦还是没有恢复跟胡连枝之间的往来,因为李大娘虽然订亲出嫁了,李家还有二娘、三娘适龄。韩琦觉得李家那些人,不是省油的灯。而他姨母胡连枝又是个心软糊涂之人,向来拎不清。
“他们都知道你的意思了,你这么大的官摆在这,他们还真敢把你当肥肉再啃一次,不顾后果?”崔桃惊讶问。
韩琦轻笑一声,“等你见了李家那些人,大概就清楚了。”
今日太晚,李家那边只能等明日再行调查。
但从目前的状况来看,挺让人想不通的。
大佛寺确实远近闻名,香火鼎盛,不乏有很多信众虔诚地去那里礼佛。
韩琦的小姨母年纪轻轻,居然为了给婆母守孝,主动要去大佛寺住上两年,未免时间太久了。亲生儿子李朝乐都没做到如此,她做儿媳的为何做到这种程度?
而且李家人竟然也同意她去,主母打算两年不在家他们不拦着,失踪那么久了竟然还想瞒着韩琦,若说这里头没猫腻,谁信?过于反常,也过于奇怪。
韩琦细问了崔桃遇刺情况。听说她与春丽交手后,遇到了一名戴着黑帽披风的黑衣人。
“苏玉婉和崔十娘的死,便蹊跷。如今又冒出个春丽,突然被一个人救走,也蹊跷。”
韩琦接着告诉崔桃,刑部和兵部已经在随州剿灭了地藏阁的总舵,据说收获颇丰。
“此次围剿开封府这边由王判官负责,兵部出主力,秘密行动,无关人等都要隐瞒消息。”
韩琦又告诉崔桃,他们安平处理案子的时候,京城这边就有谣传,说朝廷彻底剿灭了地藏阁总舵,有不少百姓放鞭炮庆祝,因此假消息宣扬得更加厉害。开封府辟谣反遭被骂无能,在朝堂上群臣对此更是声讨不断。
如今恰逢开封府处在“无首”之时,并无府尹或权知位列朝堂可为开封府反辩,所以开封府只能接受最后议定的结果,联合刑部、兵部尽快剿灭地藏阁总舵。
“这地藏阁总舵在随州的消息为刑部尚书提供,出兵迅速。”
“太蹊跷了!地臧阁才建立没几年,确实在江湖上有些名声,可江湖毕竟是小范围的,普通百姓对于地臧阁知情不多。再说他们做暗杀的营生都是偷偷进行,怎么会忽然有那么多百姓放鞭炮庆贺?”
韩琦点头应承,“确实蹊跷,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朝廷尽快剿灭地臧阁。”
“刑部尚书也蹊跷 。”崔桃道。
开封府的人都知道,刑部尚书与包府尹不对付,后来出了他儿子林三郎出事,他忍痛大义灭亲之后,更是跟开封府不对付了。
“如今这地臧阁总舵的消息,既由他知悉,他为何不一人独揽功劳,偏还要开封府出风头,他只是带着兵部从旁协助?”
韩琦赞同崔桃的看法,“嘴上说是地臧阁的案子本由开封府负责,地臧阁阁主也因我们彻查而伏法,主功不在他。”
“这我看是把开封府推在浪尖上,让所有江湖人都知道,剿灭地臧阁的就是开封府。苏玉婉若还有同伴可为她复仇,那有什么账就都会来找开封府清算。”
开封府本来就一直在对付地臧阁,自然是不惧于被地臧阁余孽或其他什么江湖人的针对。但刑部尚书这操作,倒是叫人觉得他好像知道点什么。
崔桃建议韩琦,可把刑部尚书列为特殊观察目标,得空就暗中观察看看。没问题最好,有问题那就是未雨绸缪了。
韩琦应承,朝廷命官自然是不可随监视,他会安排两名可靠的人,尽量在合法的情况下,多注意刑部尚书的情况。
韩琦在与崔桃告别之际,又听崔桃说吕公弼决定放手了,待他平复一段时间后,便会听从其母的安排和人订亲。
“聪明人。”韩琦评判道。
崔桃瞄了他一眼,然后就拉住他的手,再度劝他别太过伤心。
“破了这么多案子,见识了这么生死,自然明白逝者已矣的道理。放心,我不会有事,只是这消息传到泉州那里,怕是她又要伤心难过了。”韩琦提及生母,眼底有化不开的担忧。
“那择日我们回去探望她好不好?”崔桃马上提议道。
“我们?”韩琦凝视崔桃。
“我跟着去可能不合适?”崔桃试探问。
“是不合适。”韩琦应承。
崔桃耷拉下脑袋,点点头应承,也不多言了。
“若是未关门的媳妇儿去拜访一下,倒是合适。”韩琦随即补充一句。
崔桃蓦然抬头,正要说话,被韩琦用手指堵住了嘴。
“不用急着回答我。”
随即,他便一人提着灯笼转身离开,修长身影逐渐融于夜色之中。
再然后,崔桃就听见远处传来马车离开的声音。
……
春丽获救之后,本想返回谏议府,被莫追雨随即打过来的茶碗给警告住了。
屏风后,莫追雨快速掉身上的黑披风和夜行衣,随即着一身飘逸的白锦袍走出来。
他不爽地看一眼春丽,又见她脚边打碎洒满茶水的茶碗,暴躁地皱眉。
春丽见状才反应过来,忙把地上的东西收拾了,再用抹布将地面擦拭干净,随即洗了手,才进屋再找莫追雨。
“大哥让我来京照顾你,你便给我惹下这么大的事。谁让你对崔七娘动手了?”莫追雨说着,就拔出腰间的匕首,食指在刀刃上轻轻擦过。
春丽忙跟莫追雨道歉,“我实在气不过苏阁主就那么被——”
“崔七娘已经带人查到了谏议府,确认了你的身份。”
春丽震惊地瞪圆眼,怎么都没想到崔桃居然下手这么迅速,而且竟精准地查到了她的头上。这怎么可能?她明明蒙着面,便是发现她是韩二郎身边的人,韩二郎身边有那么多眉眼相似的丫鬟,整个府里更是不少,怎么就能确定是她?春丽想不通,更想不明白。
“瞧你这一脸蠢样儿,还敢在崔七娘跟前现身?”
莫追雨嗤笑两声,真有点受不了春丽如此蠢。这都已经事后出结果了,她竟到现在还是想不明白怎么回事。
“这世上有太多自不量力的蠢货——”
“莫二郎饶命!我下次绝不敢了,一定乖乖听从先生的吩咐。”春丽忙跪地求饶,落泪表示她这条命不值钱 ,但她想为阁主报仇之后再死。
“你功夫不输于崔七娘,但脑子……呵,忍不了!”莫追雨起身便飞速移到春丽身边,左手揪住春丽的衣领,将人提起来,下一刻便要插刀。
“二郎,少主要留她。”门外这时传来声音。
莫追雨当即甩手,将春丽摔在了地上,随即也丢了手里的匕首。
“本来留你在谏议府有大用,如今全被你的鲁莽给毁了。”莫追雨背对着春丽,边洗手边嫌弃道。
一切发生的太快,春丽余惊未定地躺在地上,然后缓缓地起身,看着地上那把被莫追雨丢下的匕首。
莫追雨擦手之际,余光瞟见春丽的模样,故意没有转身。
春丽缓缓伸手,抓起匕首。
莫追雨反而勾起嘴角,当他正以为春丽要向自己动手的时候,却见春丽抬起匕首要自割喉。
莫追雨不满地撇嘴,“所以说你蠢么,前一刻还说为你家阁主报仇,这一刻又忘了先前誓言,只顾着自己寻死。”
春丽听这话,怔了怔,丢下手里的匕首哭起来,“莫二郎说得对,我太笨,我没用……”
“笨,没用,不算最蠢,最蠢的是明知道自己笨还不知改变……”莫追雨道,“行了,难得你还是忠心的,不惜命的,少主八成是看中了你这点。下去吧!安分几日,好生反思,等下次任务的时候,你若再犯这种蠢事,你就好生下地狱去跟苏玉婉显摆你有多蠢吧。”
春丽应承,连给莫追雨磕了两个响头,这才退下。
皇宫,文德殿。
赵祯落笔,一幅浅绛山水画完整地展现在桌案之上。赵祯笑请赵宗旦、赵宗清兄弟评鉴,兄弟俩相差一岁,与赵祯年纪相仿,素日他们三人便最谈得来。尤其是赵宗旦,自小就是赵祯身边的伴读。
“笔触精到,着墨巧妙,好意境!”赵宗旦称赞道。
赵宗清瞧了一眼,浅勾着嘴角,只道了一声:“还行。”
赵宗旦瞪自家兄弟一眼,意思他说话太冒犯。
赵祯却不介意,反而叹赵宗旦太客气,令赵宗清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中规中矩,气魄不足,少了些凌厉。”赵宗清如实告知。
赵宗旦一听这话,更斥他不规矩,“倒不如回你的极乐观去,继续做个脏道士。”
“可别,好容易把他叫了回来,也就他能说两句实在话,挑我的画的毛病了。”平常在朝堂上,为国事挑他毛病的人不在少数,但论到诗画这种事情上,便没人说他的毛病了,偏在这方面赵祯想听实话的。
赵祯随即请教赵宗清当该如何画,才能多一些气魄和凌厉。
“官家放下心中束缚,纵情于广阔天地,自然便有了。”赵宗清随即小声问赵祯想不想试一试。
“试什么?”赵祯反问。
赵宗旦忙拦着道:“官家切莫听他胡言,他便是不正经惯了,不然怎会跑去道观多年不肯回,还自取什么道号叫双福。”
“天下福,我福,这不是极好的名儿么?”赵宗清反问。
赵祯应承,拍着赵宗清的肩膀,感慨此名极好。
夜深时。
赵宗清在文德殿房顶冒头,然后拉着赵祯一起躺在屋顶上看夜色,欣赏天上的星辰和月亮。
赵祯起先谨慎地看看前后,生怕被宫人发现他这个做皇帝的人居然爬上了房。然后当他躺下来,天的时候,那种偷偷做违背规矩的刺激感,让他莫名高兴,又见夜色正美,心情便越加好了。
赵宗清将一壶酒递给赵祯,他自己也有一壶,随即半卧在瓦片之上,高举酒壶入口。
赵祯见状,也学了一下,却弄得嘴角沾上了酒水。
俩人都笑起来。
赵宗清拿出一角绣着荷花的锦帕给赵祯擦了一下。
赵祯仰头,重新往嘴里倒酒,这一次对准了。
“好惬意!你在外为道的时候,便这样过?”赵祯问。
“比这还随意。”赵宗清笑着答道。
“好生令人羡慕,不像我。”
“可比不了官家,官家要顾着天下百姓。”
赵宗清随即仰头,往嘴里倒了一口酒,黑如墨的瞳仁里泛不起一丝波澜。
“我不在京这段日子,宫里可发生了什么趣事,官家讲讲?”
赵祯:“宫里头能有什么趣事,哪儿比得你在外头有趣。不过前段日子倒发生了一桩案子,幸而及时勘破,才不至让我跟大娘娘之间生了嫌隙。”
赵宗清听赵祯讲了经过之后,叹道:“这崔七娘我知道,便与他们同行回来,瞧着就知是不俗的女子。”
赵宗清随即就把他胃疼时崔桃帮忙冲了一块点心的事儿给赵祯讲了。
赵祯叹:“那她倒跟你有缘。”
“嗯。”赵宗清扬起嘴角。
赵祯思量了片刻,“前些日子郡公夫人进宫,还跟大娘娘牢骚你的婚事呢,说你不听管教,一心出家为道,怕是还不了俗,世间更是没有女子能束缚得你……”
“我的官家,日理万机,忙得脚不沾地了,怎还操心起我的婚事?快多喝两口酒,一会儿我们去作画!”赵宗清说罢,就拿自己那壶酒去‘灌’赵祯。
俩人闹到夜更深时才从房顶上爬下来,赵祯觉得颇为畅快,在赵宗清研墨陪伴之下,挥毫泼墨,这重新作出的一幅画,果然气势恢宏开阔了许多,都不必让赵宗清点评,赵祯自己都觉变化不少。
“多留宫里两日。”赵祯力邀道。
……
次日,天未亮,崔桃就在厨房忙活了一阵。在王四娘和萍儿闻到香味儿迷迷糊糊起身,正揉眼睛的时候,崔桃已经提着食盒离开开封府了。
韩琦刚起身更衣完毕,就听张昌回禀说崔桃来了。
韩琦还以为崔桃睡一觉后 ,发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立刻来侧堂见她,却见她正摆着早饭在桌上。
饭菜倒是简单,一样葱油饼,一样是瓶儿菜碎焖小虾圆,数这道菜闻着香鲜,满屋子都飘着它的香味儿。
碗里的汤很清亮,上头飘着香葱碎,汤匙拨开之后,可见白如雪的豆腐块,切碎的瓶儿菜,还有金黄色的小虾圆。
汤极鲜,为虾壳熬成,要越熬越清亮,等到完全清透的时候才捞去虾壳的。
豆腐块极嫩,小虾圆是在虾肉圆里加了花椒盐和火腿烹炸而成后,并着瓶儿菜碎一起入汤,小火慢慢闷炖。
便是胃口不好的人,都难抵御这道菜的诱惑,老人和孩子只怕是会更爱吃,不油不腻,有荤有素,看似素淡地炖在一起,却能香得你觉着醉了。孩子爱肉,顺便吃了菜,对身体好。老人偏爱素淡,然其中的荤肉也不腻人,切得碎烂也好克化,吃下了也能给身子添劲儿。
韩琦让崔桃跟他一起用,他知道崔桃这么赶早给他送饭,肯定没来得及吃。
二人用饭时,皆食不言。
吃完后,崔桃忙问韩琦味道怎么样?
“最好的手艺。”
韩琦亲自给崔桃端一杯荔枝膏水来,让她下次别这样折腾地为他备饭。
“便是美味,也不贪,你能多睡会儿便好。”
韩琦伸手理了一下崔桃耳边的碎发,显然是路上来得急,发丝都跑乱了。
“少睡会儿算什么,我还能为你咣咣撞大墙呢。”崔桃热情表白韩琦道。
她知道韩琦为干尸案的事情,心情不大好,这种时候正就是需要她表现的时候。
俩人的相处之道就是这样,要在对方最需要你的时候,体现出你可以被对方需要的状态 。感情要彼此形成依赖,才会促成牢不可破的关系。从喜欢、亲密、爱,到至死不渝,每一个感情等级的递增,都要经历风雨捶打,努力相处而来。
“我看你这脑袋不够硬,还是别请撞墙了 。”韩琦用手轻拍了一下崔桃脑袋,嘴上说让她别说这类胡话,眼底却铺满了感动。
“六郎会为我做到什么?”崔桃随口一问。
“你会知道的。”
韩琦随即带崔桃去办正事,王钊那便也得了消息,大家就在陈留李家汇合 。
李朝乐从昨晚听说韩琦派人上门询问起胡连枝的事儿后,便坐立难安,一晚上都没睡,人一直在正堂徘徊。李家的几个儿子也跟着李朝乐一起犯愁。
这会儿熬到了早上,终于听到韩琦造访的消息。他们也算是终于忐忑到头了,等着被判‘死刑’。
李朝乐一见韩琦,便行大礼,哀戚戚地道歉,懊悔地解释经过。
“都怪我不好,我言词重了,才令她赌气去了大佛寺。说是祈福,其实是我们夫妻间怄气。去年秋天我见她竟还赌气没一点动静,便觉得奇怪,派人去问,方知她当时在大佛寺小住了三月后就走了,可人却一直没有回家啊。
我以为她还是赌气吓唬我,便又等了几月,直至年底快过年了,我见人还没回来,才知情形不对,四处打听也不知人在哪儿。我怕此事报给韩推官会被追责,便一直瞒着没敢说。”
崔桃带着王四娘和萍儿在李家后院打听了一番,大致情况确实符合李朝乐所言的那样。崔桃还把当年俩人赌气冷战真正原因,也都盘问出来了。
李朝乐刚刚一句话掠过,说是因为家中小事,实则是李朝乐见韩琦一直没订亲,还是馋着韩琦这块‘肥肉’。
李朝乐的女儿李二娘比起她大姐李大娘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年一见韩琦便误了终身,害了相思,愣是从胖圆的身材消瘦得纤纤玲珑。她总觉得自己以前没被韩琦瞧上,是因为容貌不够好,如今她容貌赛过她大姐李大娘十倍,她就觉得自己有可能了,该求一个机会,便整日跟李朝乐哭闹。
李朝乐便明知韩琦如今为官级较高,李家女儿的身份有点难配上他,韩琦当初也明确拒绝过。可终究是心里存着妄念,加上李二娘的连番哭闹游说,李朝乐听多了,便觉得真有点道理,惹得他又开始做梦了。
李朝乐便敦促胡连枝再去跟韩琦说一说,哪怕不做正妻也可以考虑。胡连枝却不愿开这个口了,当初她犯糊涂伤了跟外甥的感情,她自己都没脸再见,听李朝乐还不死心,便跟他吵了起来,因此才闹着去大佛寺‘守丧’。
韩琦闻得这些,脸色异样阴沉,便不管李朝乐如何道歉,都没再看他一眼。
账随后清算,先紧着查案。
崔桃和韩琦随后抵达大佛寺,询问当年胡连枝离开的情况。确系如李朝乐所言,胡连枝在大佛寺住了三月后就正常地离开,与她一同走的有两名陪同她来寺庙礼佛的婆子。
但跟女干尸一同身亡的却不是两名婆子,而是两名男子。
因为时隔久远,相关人员都不太记得当年更多的事情,难获得更多线索,一时间案子艰难,难有更多的进展。
崔桃和韩琦只能先回京,再重新梳理案情经过,看看是否能找到新的突破口。
崔桃也重查了三遍干尸的情况,并且进一步确认了女干尸的身份确系为胡连枝。方厨娘说胡连枝小时候右腿曾摔过。崔桃通过查看干尸的腿骨,也确认了这一点。但三具干尸的致死原因仍然难确定,窒息、中毒、溺亡等所有不会造成外伤的致死原因都有可能。
又过了五日后,案子还没头绪。
……
常言道“夜路走多了能遇见鬼”,这护发露卖多了也能遇到挑事的。
今天铺子里就来一挑事的男子,声称用了铺子里的护发露之后,秃得很彻底。
说着,男子就摘下帽子,露出一整个油光锃亮的秃头。
王四娘和萍儿瞧见这一幕都惊呆了,彼此互看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神中找到了同感。
要说她们老大——崔娘子,那是真真厉害啊。之前还说,这护发露使用情况再坏,最多不过是让人秃头,如今这秃头就来了。
神预测,厉害赛神仙!
经这男子一闹,铺子里原本要买护发露的客人都纷纷收回了自己准备付钱的手,改为围观。
一瞧这男子就很胡搅蛮缠,王四娘脾气暴躁地骂他找茬惹事,惹得秃头男子不服气地跟他争辩,引来更多百姓围观。
萍儿则忙在旁好言相劝,柔声道:“我们铺子的护发露用过的都说好,怎么偏偏就郎君用了就秃头了呢?郎君可按照我们的说法,轻轻涂抹在发上,于一炷香后清洗?”
“废话,我还能把涂脑袋上烧了不成?我不管别人用的怎么好,反正我用了,好好地涂了,然后就彻底地秃了!你们说怎么办吧!”男子暴躁地吼道。
“这怎么可能呢,正常人用都不会有问题。”萍儿被男子吼得眼眶红了,还是坚持认为自家的护发露没问题。
“你什么意思?你说我不是正常人么?你这人会不会说话,还他娘的不如你旁边那个丑娘子会说话呢!”男子更加暴躁的嘶吼,被萍儿的说话方式气个半死,随即他就回身,低下他锃亮的脑袋瓜儿给众人瞧,“大家看看,都帮忙看看,我这脑袋上还有一根头发没有?”
围观的众人见状,都伸长脖子凑前仔细看。哎呦,可真是,这位郎君的脑袋瓜儿比有些娘子的脸蛋子还细腻,溜溜光,锃锃亮,真真是一根头发看不见。
“没有!”
“没有!”
“没有!”
……
众人纷纷附和。
“没——有!”一名八岁的男孩,踮脚特仔细地看了这男子的脑壳,从前到后,从左到右,然后用超级响亮的嗓音,落后于众人附和声,悠长且声脆地喊了出来。
秃头男子:“……”
一脸无奈地看了男孩一眼,转即就把怒火撒向王四娘和萍儿。
“看看看,所有人都瞧见了,我脑袋上现在一根头发都没有!”秃头男子提及这点,就暴躁。
王四娘和萍儿一看这事儿她们处理不了了,再闹下去,整个汴京城以为她们家护发露不好用,那就太惨了。这生意才做了一个月,她们挣钱的瘾才刚起来。
崔桃随后就被王四娘和萍儿急急地请了过来。
秃头男子打量一眼崔桃,艳羡的目光在崔桃乌黑亮泽的发髻上停留了片刻,便愤愤地质问崔桃:“你就是这铺子的掌柜?”
“嗯,是。”崔桃笑着应一声。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秃头男子见崔桃的态度还算不错,跟她身后那两个伙计比起来,简直好太多。
秃头男子这才气消了些,指着自己的秃头,问崔桃怎么办,“就是用了你家的护发露,我现在一根都发都不剩了。”
崔桃请秃头男子低头,让她看看他头的情况。
崔桃的目光在秃头男子整个光滑的头部扫视一圈后,蹙起眉头,口气颇为同情地问询秃头男子。
“原来就挺秃的吧?”
“胡说!有头发!这,正中央,有三根!因使了你们的护发露就没了!你要是不赔,我就天天喊你们护发露不好用!”
男子听了崔桃的话,像是一朵被点燃了马上要冲天爆开的烟花,再度暴躁地叫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