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个合格的主母, 后宅的事情,又有哪一桩真的能逃过韩娘子的眼睛?
既然说了要拿一间铺子给女儿练手, 韩娘子就打定主意, 除非郭宜兰主动向家里求助,不然她是当真不打算中途插手的。
之前不说破,只不过是为了照顾两个小姑娘的面子, 再者也是想看一看, 两个孩子到底能把事情办成什么样。
既然两个小姑娘闯了祸又不想告知家中,一心要寻找补救的方法, 韩娘子便由她们去了。
更何况, 杨希月与郭宜兰的闺中情谊再深, 也是姓杨。
事情牵扯到上官的家眷, 处理起来, 那真是如同沾了灰的豆腐, 轻不得也重不得,韩娘子干脆权当不知此事。
可这不代表郭家就要认了这个栽。
到了这时,损失的那一大笔银钱还在其次。
说句不好听的, 郭家父子两代人先后在这石江县任过县尉一职, 前后几十年的经营, 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要是随随便便就叫不知哪儿来的阿猫阿狗摆上一道, 说出去也有损郭家的脸面。
因此, 虽然面上装做不知道, 可私底下, 韩娘子一早便派人去追查了,这才查到裕凤祥绸缎庄的头上。
真没想到,在幕后费尽周折布下这个局的, 竟然是林家……
这便有些棘手了。
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 可这林家,俨然是集强龙与地头蛇之大成。
要说林家发迹,也就是这几十年的事,他家的祖籍也在石江县,大家算是互相都知道根底。
几十年前,林家祖坟里冒青烟,出了一个二甲进士。如今这位已经是三品大员的林老爷子,人在京中,还未致仕,这便是林家最大的靠山了。
裕凤祥背靠着这么一棵大树乘凉,难怪不把自家这小小的县尉看在眼里。
当韩娘子得知幕后谋划之人居然是裕凤祥,便颇有些不解:
“都说同行相忌,咱们的绣坊跟林家的绸缎庄又不算是同行,这生意又不是一家做得完的,你说他们图什么?”
那仆妇心说,当然是图财,图一口气啦。
要怪只能怪那俞小娘子太能惹事,平白给自家招惹来这么一桩祸事。
不过她心知俞善向来受自家主母的待见,哪怕心里是这么想的,也不敢随意开口。
韩娘子伸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额角,又对着心腹抱怨道:
“咱们跟林家虽然平日里没什么走动,好歹以前打过几次交道都是和和气气的,你说好端端的,他们这是抽得什么疯?”
见主母实在是头疼,仆妇走过去,一边轻轻给韩娘子揉着太阳穴,一边试探着说:
“娘子可是忘记了?咱们店里现在正卖的流光锦帕,原先那裕凤祥也在卖,如今他们跟俞小娘子闹翻了,谁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就把咱们给嫉恨上了。”
“就为了这个?”韩娘子更加无语了:
“此事我听善姐儿讲过,明明是那裕凤祥想要吃独食,只花那么一丁点儿零碎银子,就要买断人家独创的流光锦,林家如今好歹也是官宦人家,这吃相也忒难看了些。”
俞善是诚心诚意要跟韩氏绣坊合作,自然不会隐瞒与其利益攸关的大事,跟裕凤祥之间的冲突,更是一早就言明了。
韩娘子一开始就看不上对方这样行事,如今更是被对方坑到自家头上,更叫她咽不下这口气:
“善姐没如他们的意,他们不也厚着脸皮自己搞了一个什么霓虹锦,赚的盆满钵满的,该叫屈的是善姐儿吧?他们有什么脸面委屈!”
如今,发达了的林家,根基产业都在府城,其名下的绸缎庄裕凤祥在庐州府各处、乃至京城都有分号。
不过石江县的这一间裕凤祥,却是供他家发迹的老号,向来颇受重视,听说,眼下正由林家那位三品大员的亲孙子管着。
有这么一位东家,这一两年裕凤祥的行事愈发有些霸道,韩娘子一直有所耳闻,就是没想到这份霸道有一天会轮到自家头上。
只是人家背后的靠山是一名三品大员,自家再是地头蛇,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县尉,搞不好这哑巴亏是吃定了。
那仆妇听主母一口一个善姐儿,就知那村姑在主母心里还是颇有些分量,也不好再说俞善的坏话,立马改了口风,笑着说到:
“娘子说得是,就是不知道咱们和俞小娘子哪个是城门,哪个是池鱼,到底是谁连累了谁。”
韩娘子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
对啊,就为了这么点生意上的事,林家犯得着这么大费周章的给韩氏绣坊设套吗?
现在韩娘子确信了,对方不可能不知道杨希月的身份。
所以,他们是有意把杨希月设计入局的。
难道为得仅仅就是泄愤吗?还是说,林家是想通过这件事,使自家老爷跟杨县令之间起嫌隙?
韩娘子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瞬间便脑补了千百种可能。
郭县尉与韩娘子夫妻一体,前头衙门里的事情韩娘子也是知道一二的,也有几分政治敏感。
经仆妇这么一提醒,她觉得对方的目的可能不止这么简单。
既然事关自家老爷,那这件事就不能再瞒下去了。
如果对方最终目的在杨县令身上,那更要叫他们早些知道此事,好有所防备。
韩娘子迅速在心里衡量计较着,在她身后仔细服侍的仆妇,则小心翼翼地问:
“这会子那俞小娘子还在咱们府上,跟兰姐儿和杨小姐一起商量着怎么处理那批废线呢,娘子您看……”
韩娘子挥了挥手:“不用管她们,还像以前一样装作不知道吧。也说不定真叫她们想出个好办法,好把那些废线处理掉。”
再怎么说,那批废线上也压了几千两银子,若说不心疼那肯定是假话。
如果这笔银两就这么打水漂了,绣坊肯定是开不成了。想必郭宜兰也会备受打击。
韩娘子这几天见女儿守着秘密,忐忑煎熬,几次都忍不住想要挑破此事,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就让她们先折腾着吧,韩娘子还侥幸抱着一线希望,说不定真能找到个法子呢?
那厢,除了打络子这个办法可行之外,三个人谁也没有想出更好的法子。
俞善看天色不早,便先提出告辞了:“……那这一盘子丝线样本我就先带走了,回去还能再跟蔓姐儿一起琢磨琢磨,看看有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拿去拿去,只管拿去!”杨希月现在看见这些废线就头疼。
她干脆把整个托盘端起来,一股脑塞给俞善,然后可怜巴巴地双手合十央求道:
“善姐儿,好姐姐,我今晚回去在老君面前为你上一柱香,求他老人家保佑你和蔓姐姐能灵光一闪,想出个好点子。”
杨绍光的夫人甘氏信奉太上老君,家中常年供奉着一尊老君的画像,只是平时只放一些花供、果供,甚少燃香。
杨希月平日里根本不讲究这些,这会儿倒觉得,只要能过了这一关,她巴不得拜神有用。
俞善笑眯眯地借机摸了摸杨希月的小脑袋:看看都把孩子逼成什么样了,都开始求神拜佛了。
郭宜兰咬着笔杆,盯着纸上写写画画,又涂抹掉的各种墨团,最后把目光放在孤零零的“打络子”三个字上,咬牙道:
“明天我就多多找人来,开始打络子,不管卖不卖得动,总归要先打好了才有东西可卖;只要卖得了钱,绣坊还能再撑一段时日。”
打理这间绣坊是郭宜兰有生以来做成的第一件事,哪怕如今搞砸了,可不撑到最后一刻,她总是不甘心。
“说起来……”俞善心中一动,算了算日子,提议道:
“七月十五是中元节,也是地官大帝的圣诞,界时北山脚下应该会有一场大庙会。不若使人多打一些八卦太极图的络子,再从绣坊挑一些小件的绣品,到时候拿到庙会上去卖,多多少少是一笔收入。”
道家所信奉的三官大帝,便是天官、地官、水官,亦称为“三元”。
相传地宫清虚大帝诞于七月十五,每逢这一天,地官大帝便会来到人间,为人赦罪。
因此,七月十五称中元节,又称“鬼节”,这一天堪比清明,乃祭祀大节,人们习惯于放河灯,以寄哀思。
石江县这边道观不多,北山上的无名观算是一个。
年年每逢正月十五、七月十五和十月十五这三天圣诞之日,在北山脚下都会有一场大庙会。
界时,十里八乡的人们都会慕名而来,逛逛庙会,登上北山,到无名观里拜一拜地宫大帝。
按照俞善在端午节时摆摊的经验,如果郭宜兰想快速的收回一笔钱,那么在大庙会时摆摊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而且,也不拘一定要卖络子,郭宜兰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赚到绣坊周转所需要的那笔钱,到时候不拘什么手帕、香囊,坑屏、香扇,只要能卖到钱就行。
杨希月听得眼睛晶晶亮,她迫不及待地对郭宜兰说:“善姐姐说得对,兰妹妹放心,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摆摊卖绣品,卖络子。”
其实俞善并不太确定郭家会让郭宜兰抛头露面的去摆摊儿,更别提杨希月了。
她的本意是指让绣坊的伙计和郭家的仆妇去做,至于郭、杨两位小姐,只需要在幕后运筹帷幄就好。
可看着杨希月突然兴奋起来的表情,俞善突然觉得有些不妙……
好不容易回到家,俞善先拿着那些丝线的样本去找了俞蔓。
没想到,俞蔓伸手摸了摸那些丝线,仔细辨认了一会儿便肯定说道:“这是柞蚕丝制成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