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 俞善总算见识到人手不足的短处了。
这会儿俞家二房的院子里静悄悄的,除了俞善这个主人家特意留在家里, 等着客人上门, 其他众人各有各忙。
俞蔓和刘巧鸽不消说,正在织工院忙活;俞馨娘去了小镜庄;俞信跟柳和昶这小兄弟俩也一早去了学堂。
本来俞善打算等郭、杨两位小姑娘到了,直接把人领到后面织纺里, 先有事说事, 谈完再一起去玩。
没想到来了这么多客人,倒是有些犯难。
不是俞善矫情, 而是乡间生活多有不便, 村民们生活也向来简单, 平日里自家人吃饭, 向来是地里长什么就吃什么。
不论谁家待客, 都是要提前准备的。
情急之下, 俞善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俩丫头可以使唤。
她这厢打发了郭、杨两家的马车慢慢往小镜庄走,那厢赶紧让何二妮去通知村长俞怀安:
“你跑得快,先去大堂伯家里, 告诉他县令杨大人和郭县尉便服来访, 我猜过会儿杨大人多半要请他和族长爷爷过来叙话, 让他们提前准备一下。”
今天不是衙门休沐, 杨绍光这个人律已的很, 不会没事儿跑来闲逛, 定是有些体察民情的公务在身, 叫村长和族长来拜见,询问一番是应有之义。
而且,按照他们进村的动静, 搞不好这会儿俞怀安已经知道自家有“贵客”来访了。
俞善强烈怀疑哪怕自己不去请, 一会儿俞怀安也要借故来察看一番,倒不如主动去打声招呼。
何二妮清脆地应了一声,拔腿就要往外跑。
别看她来平溪村的时候短,却腿脚勤快,只要每天得闲了就会出去晃悠一圈,村子里的路早就已经认熟了。
尤其是村长家、木匠家、篾匠家这几户经常打交道的;还有村里卖豆腐和杀猪的这几户人家,何二妮经常跑腿帮着买东西,简直是熟门熟路。
只是她人还没出门,就被俞善叫住了,想了想又补充道:
“再请大堂伯帮忙借两套好一点儿的桌椅板凳,借到以后,让钱多宝用骡车拉上,直接送到庄子上的池塘边。”
她原先准备的是,谈完正事,从小镜庄的食堂搬一套长桌、板凳到池塘边上。
左右现在天气热,人们更喜欢蹲在院子里的树荫下一边乘凉,一边吃饭,食堂里腾一套桌椅出来也不见局促。
现在粗略算一算就知道远远不够。
中午女眷们算一桌,男人们再坐一桌,仆妇丫环们又是一桌,这就是三桌席面了。
就这还不算车夫、护卫们不入席,守着马车轮流用饭。
倒不如干脆请俞怀安帮忙,临时借两套村里摆喜宴时常用的桌椅充数。
安排完了,俞善又转过脸来,吩咐吕榴香道:
“你到村里张屠户那儿,看看除了我定的猪肉和羊肉,还有没有其他新鲜的肉卖;要是那头新杀的羊还没卖出去,不管剩下多少,全都给买下来。”
平溪村唯一的一家屠户,向来是逢十才动刀杀一头猪,村里人有要买肉的,都会卡着日子提前跟他下订。
而在村里卖不完的肉,张屠户才会在初十这天,拉到镇上的市集卖掉。
幸好明天就是初十,因着俞善今天要提前请客,就多花了些钱,请张屠户提前一天杀猪;
又怕郭宜兰跟杨希月吃不惯猪肉,俞善还特意跟张屠户订了些羊肉,请他现宰一头羊。
羊肉价贵,在乡下的集市不如猪肉好卖,也就是俞善要的量大,给的价儿高,张屠户犹豫了好久,才应下这桩生意的。
俞善原本为了待客定了十斤猪肉,二十斤羊肉,现在看来是定少了。
今天来的客人多,刚好把整头羊都买下来,就不怕准备的食材不够了。
俞善一边细细交待着,把一锭碎银放到吕榴香的手里:
“跟张屠户说,这是定金,回头只管找我来结账。再让他受个累,一定帮我拾掇干净了。羊腿、羊排都洗净切好;羊肉切成拇指大小的丁,务必拿我给他送过去的竹签子,按两瘦一肥的顺序串好再送来,这些话你都记下了吗?”
俞善口中不停的一连串吩咐下来,却半晌不见吕榴香回话。
她这才抬头去看,就见吕榴香手足无措地擎着那个小银锞子,站在原地一脸的为难。
俞善心里一愣,把声音又放缓了些:“是我说得太快你记不住吗?”
吕榴香涨红了脸,点点头,又匆匆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那屠户家在哪儿,我、我一个人不敢出门……”
只说这一句话就像是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脸上红得几乎要滴血。
俞善微微皱起眉头。
说起来,她确实没怎么见吕榴香出过门。
自从来家里,吕榴香倒也不是不勤快,每天手上有做不完的针线活儿。
就是这姑娘比她还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到现在也只摸熟了去小镜庄怎么走。
吕榴香今天要是不说,俞善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现在想想,平时有什么需要跑腿的事情,好像都是何二妞抢先应下,吕榴香确实是没怎么出过门。
何二妞见状,赶紧解围道:“小姐,还是我去说吧。反正张屠户家跟村长家都在一头,刚好顺路,我跑得又快,只要路上快跑几步,保证不耽误功夫。”
哪怕俞善还没应下来,吕榴香闻言就先松了一大口气。
俞善见何二妞正目光炯炯地看向自己,只得点了点头。
何二妞咧嘴一笑,从吕榴香手里拿走小银锞子,一溜烟儿地大步跑走了。
俞善只好对吕榴香说:“那你也收拾一下,跟我一起去庄子上招呼客人吧。”
说完,她到后面织工院跟俞蔓、刘巧鸽打过招呼,就带着吕榴香出了门。
杨绍光他们的马车走得并不快。
知道小镜庄在哪个方向,杨绍光也不着急,扶着夫人下了马车慢慢步行。
他借口乡间土路颠簸不平,伸手牢牢地牵住萧氏,一边走,一边向萧氏介绍路两边的作物,讲得口若悬河。
听得郭县尉暗暗直翻眼睛,别看杨大人现在说起农事来头头是道,他可还记得当初大人刚到石江县,稻麦不分的糗事呢。
而萧氏还真的是没怎么见过农田里水稻、豆子长什么样,夫君杨绍光不管说什么,她都笑吟吟地听得津津有味。
其他人也不好打扰这一对漫步在田间,犹如逛花园的夫妻,只能也慢慢儿地跟在后面走着。
村里的孩子们从村口就跟着这几辆马车,又被大人反复叮嘱不能冒犯了贵人,于是一路远远的围着看热闹。
结果,俞善没几步就追上他们一行人,正好看见杨希月拉着郭宜兰掩嘴偷笑,一看就是在笑话自家七叔七婶。
刚才一见面,杨希月骑着马,特意冲在前头,对着俞善挤眉弄眼的,好不着急。
俞善瞬间就明白了,敢情这俩小姑奶奶还没跟家里坦白从宽呢,这是提醒自己不要说漏嘴了……
现在看杨希月居然还有心情笑话自家叔叔婶婶秀恩爱,俞善忍不住再次感叹:这姑娘心真大啊!
其实,杨绍光今天这平溪村之行的目的,确实是公私兼有。
于私,他早上听妻子说觉得气闷,想要出门走一走,于是临时推掉公务,打算偷得浮生半日闲,果真陪妻子萧氏在这乡间散散心。
于公,杨绍光确实也是为了体察民情。
他还特意绕到俞信的八亩水田那里,又仔细看了一回第二茬插秧稻苗的长势。
俞善在春种、夏收时记录的种种数据,杨绍光早就看过了,确实不错,从种到收的每一个步骤都十分详细。
倒不是信不过俞善,只是出于谨慎,杨绍光要再看一回这插秧法种出的稻子,在秋种时是不是一样能长势良好。
若是俞善能在秋收之后,用这一年两季的数据证明插秧法确实可行,明年春上杨绍光就要在石江县大力推广这插秧法了。
同样的道理还适用于间作套种之法,杨绍光打算再等到这一季的收成有了结果,再加上俞善贡献三合土的功劳,数功累计,可一起替俞善向朝廷请功。
别的不说,至少一份由朝廷颁发的嘉许的诏表,和些许奖赏是跑不了的。
只要有这份嘉奖,以后哪怕他离了任,也是俞善小娘子的一道护身符。
俞善可不知道杨绍光打算了这么多。
今天早上她就请杨庄头带着人把池塘边上布置好了。
见杨绍光跟萧氏二人在那儿你侬我侬,遍撒狗粮,看得略微有些撑的俞善,干脆悄悄引着郭宜兰和杨希月,先往池塘边玩去了。
就连被严父考较了一路功课,有些发蔫儿的郭宜年也受益,乐得跟着姐姐们撒欢跑去玩了。
只剩下郭县尉不得不履职尽责,继续跟在上官后面。
池塘边上,杨柳依依,绿树成荫。
树荫下,还有俞善使人搭的两处幔帐,一处帐子里围着两张竹床,夏日炎炎,若是午食后犯困,也可供人小憩;
一处帐子支在下风口,围着个更衣的地方,里头恭桶、厕纸、水盆、布巾、净手用的香皂一应俱全,全是崭新的。
柳树下更是一早摆好了条案桌椅,摆好了茶具、水杯,几盘样子新奇的点心,井水湃过泌凉的紫葡萄、绿西瓜上还冒着水珠,叫人看着就解暑。
嗯,像个待客的样子。
跟着两位姑娘过来的仆妇和丫鬟们四下里检查一遍,登时就松了口气。
她们互相对视一眼,暗暗庆幸俞善小娘子是个讲究人,这乡下地方布置好了,倒是有几分雅致。
来之前就担心乡下条件简陋,现在看来也颇有野趣,看来只呆上一天问题倒是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