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谈辛苦,”周嬷嬷说着,牵起了江舒宁的手,眸光微动,“小姐好,我便放心了。”
难得小姐能这个时候便牵挂起以后的事情,她能为做这些,她倒是极为满足的。
又过了些时候,筹备好了要送的礼,江舒宁决意去拜访施夫人。
天气已经渐渐转冷,衣物换了又添,转眼便已经入冬。
也不知在京师那边,张静初和安庆公主如何了。
京师那边气候和淮安有些差别,那边可要比这里冷多了。算着日子张静初差不多便要生了吧,应就在这个月了。
马车很快便到了那位大人府上。
江舒宁被管事的引入了宅内,绕过影壁,折过垂花门,江舒宁见到了那位首辅大人的妻子。
与江舒宁想的差不离,施大人的妻子魏氏气质温婉,即便上了年纪,两鬓斑白,皱纹横亘,也挡不住那岁月静好的气质。
她穿着一身深绿色妆花织金长袄,一张恬静的面上含着浅浅的笑,眸色依旧,清明不见浑浊,头发换做一个简单的垂髻,簪了只翠绿的雕花玉簪。瞧上去与江舒宁祖母相差无几,大抵是一般的年纪。
见江舒宁过来,便招呼身边的人将茶水端上。
茶香袅袅,弥漫着几缕青烟。
江舒宁上前行了一礼,“见过夫人。”
魏氏笑着将人搀起来,“我再不是曾经的诰命夫人了,你何必行此大礼呢?”
江舒宁态度依旧恭敬,“即便您不是诰命夫人了,却也是我的长辈,自然是该行礼的。”
看着江舒宁入座,魏氏稍稍收敛了神色,“你这次登门造访,可是有事?”
江舒宁垂眸笑了笑,“舒宁想着家父与施大人的情谊,便想着上门拜见,夫君与我说是大人不方便见客,便想着折中一步来看看您,若要真是说有事情,那来看望您,便是这重中之重的事情了。”
“你这丫头嘴倒是甜。”
问候了几句江舒宁的父母,她便着人将这次带来的东西承上。
“阿宁这次过来带了些点心茶叶,礼物轻薄,还望夫人不要嫌弃。”
魏氏招了招手,身侧的人会意立刻去拎那递来的东西的东西,错过魏氏面前时,她眸光突然一滞。
油纸包装上的几个字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轻声念着,“枣泥桂花饼这东西无论是淮安京师可都不常见。”
枣泥桂花饼是苏州府远近闻名的小吃,其他地方虽也有,魏氏尝过其他地方的,但口味始终不如苏州来的正宗。
江舒宁笑了笑,坦然回答:“我堂姐前些时候到苏州一趟,她带了不少那边的小吃过来,想着夫人您故土就是苏州,于是就自作主张送借花献佛来带给您。”
“这桂花饼我特地选的不另外添糖的,不容易上火。”
江舒宁又试探着问:“夫人可要尝尝?”
魏氏应了声,身边的人随即拿过碗碟取了几块,至于两人中间的高几之上。
魏氏拈起一块,置于唇边,轻轻抿了抿。
口感绵密,入口即化。
确实是极为正统的苏州枣泥桂花饼。
魏氏笑意直达眼底,她看着身边的人,“你有心了。”
她原本是苏州魏氏一族,及笄后由父亲做主嫁给了施昌寅,俗语说出嫁从夫,今后她便背井离乡根在施昌寅身边,多年都没回苏州了。
后头,自己父亲母亲过世,苏州那边再没了牵挂。
若要说还有什么惦念着,那便是曾经关于苏州的记忆。
可惜她年事已高,要去一趟路程颠簸,没那样简单。
眼前的人,无疑是极得她欢心的。
曾经施家门庭若市时,她隐藏的极好,没人能洞察出她的心思。
而如今远离那人世喧嚣的地方,竟难得还有一人知她心意,特地送来故土的吃食。
“这味道极好,确实是苏州的枣泥桂花饼。”身侧的人给魏氏递了一杯茶,她喝了一口,便暂且放下。
“夫人喜欢就好,我外祖那边时常都会去扬州,苏州松江三府走动,您若是喜欢的话,舒宁可时常给您送这些吃的。”
魏氏笑着摇了摇头,“我已经上了年纪,再无年轻时候那般喜好甜食了,再者吃多了也不好,不过你这份心意,我记下了。”
她知晓面前人做这些讨好她的事是有原因的。可那个原因,是不该轻易答应的。
江舒宁心头一黯,攥着帕子的手倏然一松,那方鸿雁南飞的帕子从她袖口中溜了半截出来。
“纪夫人可还有事,若是无事的话”
魏氏突然直直的看向自己袖口,这让江舒宁有些不解,顺着她视线过去,就看见自己半卧在膝前的那方帕子。
随即,江舒宁将帕子从袖袋中拿出,展放到魏氏面前。
“夫人可是觉得,这帕子有何不妥?”
魏氏收了目光,“并无不妥,只是觉着这帕子绣工极好双面绣,很是难得。”
除了对故土的思念之外,魏氏还有一桩梗在心头的事。
魏氏已经故去母亲,在出嫁前送与了她一副双面绣图,可因各种原因已有些破损,她寻遍有名的绣娘,也没人能够修补那幅双面绣图。
今日瞧见着双面绣,她难免眼前一亮。
“确实是难得,苏绣技法闻名大魏,苏绣中的双面绣,更是堪称一绝,这帕子我也很喜欢。”
沉吟片刻,魏氏问道:“双面绣难得,这帕子你是在何处买的?”
江舒宁目光微动,自然坦言,“就在我们淮安府城中的一家铺子,夫人您若是喜欢,下次舒宁陪你一道过去看看。”
魏氏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她找了不少绣娘,原来这会双面绣的苏绣绣娘,竟就在淮安府城中么?
她不动声色的打量起面前的江舒宁。
至多不过十八岁的年纪,仪态端方姿容出众,是少见的好颜色。她也算见过不少美人了,比起那些人,江舒宁也不曾逊色,这是气质还稍青涩些,没有绝色美人的妩媚。
不过也难怪了,那位江大人教出来的女儿,又怎么可能是那般的性格?
可这样的年纪就如此擅长洞察人心么,许多人没有看出来的事情,她轻轻松松便看出来了。
许是上了年纪,魏氏并不觉得这般有什么让自己不舒服的地方,反倒是有一个人处处在考虑自己心意,这般诚心的满足她,让她心里生出了几分好感。
魏氏让身边的丫鬟替江舒宁斟茶,眉目舒缓。
“若是有机会一道去看看吧,我倒还真需要这样一位集单双面绣的绣娘帮忙。”
江舒宁笑着答应下来。
又说了一会儿话,后面实在是不早了,江舒宁便出口告辞。
魏氏还张口留了她下来吃饭,只是出于种种考虑,江舒宁推辞了魏氏的好意。
头一次拜访人家,家里便要到人家家里吃饭,这实在不合适。
再说,待会儿若是见到施大人,被人家看出了这些讨好的心思,江舒宁怕是要自惭形愧了。
离了施府,江舒宁揣着笑意登上了马车。
旁边的冬青替她紧了紧披风,“小姐这会儿去哪,可是要去那同仁医馆?”
“去吧,还有些时间,应是不会误了午膳。”
冬青应下,这便吩咐驾车的马夫往同仁医馆过去。
周嬷嬷替她寻访的那位妇科圣手,已经过去了半月。当时问诊时,那位徐大夫便交代了江舒宁,让她喝了半一个月的药后再去医馆复诊。
算着日子,已经差不多了。
有些时候,江舒宁都觉得自己浑身沁满了药味。但她不想这事儿被纪旻叙知道,所以每每纪旻叙回来之前,江舒宁都会吩咐人备水,仔仔细细沐浴一番。
确认自己身上没什么味道之后,才与他见面。
说起来,这半月江舒宁确实觉得自己身体有些变化。身体更轻松了些,睡得也更舒服了些,就是具体如何,还得叫那位徐大夫再看看。
*
正值晌午,厨房备好了饭菜,魏氏与施昌寅坐在一处用膳。
午膳也简单,几道清爽的小菜,一盅冬瓜肉丝汤。
魏氏正打算替施昌寅布菜,却被他拦了下来。
“你我都老夫老妻了,何必如此,再说,我身子骨还是硬朗的,自己夹菜就可以了,何必就要劳烦你。”
魏氏笑了笑,停下动作。
她是习惯了这样。
曾经在母家时便习惯替父亲长辈布菜,之后嫁给了施昌寅,便习惯替施昌寅布菜。
也就是几年前才停了下来。
但今日她心情甚好,下意识就又捡起了这习惯。
用过午膳后,一边的奴仆在旁收拾着,这对同舟共济数载夫妻在院中坐着闲话。
“我听仆人说,今日那纪旻叙的妻子登门拜访了?”
施昌寅虽已致仕,但人却还是闲不住,时常会凑到府学里去与那府学的教授训导切磋交流,甚至有时按捺不住自己还给那些生员讲课。
想到这里,魏氏就忍不住连连叹气。
既然如此,为何还告老还乡,分明就是一刻都闲不下来的人。
魏氏点头,“是啊,她登门拜访了,还带了些苏州府的点心过来,年纪小小的倒是有趣得紧。”
施昌寅微微讶异,他这位老妻可鲜少直言不讳的夸赞一人。
他扬手抚须仔细想了想,“纪旻叙那位妻子,似乎是如今江尚书的女儿。”
江聿嗣他还是熟悉的,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但却有些刻板守旧。好在如今陛下还是挺信任看中江聿嗣,如此便没什么不好了。
“他的女儿你觉得有趣?”
魏氏深以为然的点头,“合我心意,是个不错的孩子,要比你那几个孙子懂事多了,来日我还要叫她陪我去逛逛。”
“那可使不得,”施昌寅大惊失色,“你这时好时坏的身子,轻易哪里出得了门,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