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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建华走的猝不及防。
  最近这半年, 他都在为自己的厂子四处找融资, 希望能扩大生产线, 好为小儿子多留点产业。
  脑溢血, 跟那段日子频繁喝酒应酬也脱不了干系。
  终于甩脱了黄脸婆和两盆泼出去的水, 这人应该春风得意, 老树开花。
  谁能想到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向飞星在高铁上, 躲进卫生间哭了一刻钟,洗把脸出来,面无表情地坐回去。
  纪晋熙握着她的手, 也并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轻声问,“想好回去先做什么了吗?”
  向飞星忽然转身, 搂住他的脖子, 把脸埋进去,发出一声极低的呜咽, 不过短短十几秒, 她抬起脸, 又平静下来。
  纪晋熙看她翻开手机, 在记事本上打字, 寿衣、骨灰盒、死亡证明、通知亲友、预约告别灵堂、墓地等等。
  简单的几个词, 她打了很久,忽然大滴的眼泪从她面颊上滚落下来,垂在下颌欲坠不坠。
  很快她抹了一把脸, 并不出声, 继续在那个记事本后边另起一行,请审计到工厂查账,要求警方彻查发病原因,写完给这两条设置提醒时间。
  纪晋熙握住她微凉的手臂,“冷吗?”
  向飞星颤抖了下,摇了摇头,贴上纪晋熙热乎乎的胳膊,“帮我想想还有什么遗漏的?”
  “跟小辰聊一聊,安抚好你妈妈。”纪晋熙拆开纸巾给她,“不要担心,我一直跟着你。”
  向飞星点点头,靠在他肩膀上闭上眼睛。
  她脑海里一时想着小时候向建华带她去游乐场的情景,一时想起十几岁时候向建华沉着脸说“我对你很失望”,一时又掠过成年后不咸不淡地过节聚餐,又有没多久之前的冲突。
  车到站前,她忽然呵了一声,问纪晋熙,“你说老头最后这几年这么作,闹得我们都恨他,是不是知道自己要走了?”
  住在白家的时候,向飞星跟着白闲云听白家奶奶讲过许多古。
  老太太曾经提起某户人家人厌狗憎的男主人,说疯到这个程度就是快死了,作死的,亲人们就不会想他。
  时间太久远,她甚至已经忘了这事什么时候聊的天。
  刚才想到最近几年向建华的作为,忽而就浮现在脑海里。
  纪晋熙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握住她的手,在她凉飕飕的额头上吻了吻,“人走了,就往好处想吧。”
  “还给我留个烂摊子呢,想好处都不让人清净地想。”向飞星盯着车外飞速掠过的站台,声音低哑。
  两个人赶到医院的时候,周金慧还茫然地坐在休息区。
  大夏天,玻璃幕墙外三十五六度的高温,向飞星一步跨进来,整个人冻的哆嗦了一下,按着白敬发来的信息找过去,就看到自家亲妈表情空白的一张脸。
  “妈?你还好吗?”向飞星蹲下,握住周金慧冰凉的手。
  周金慧低头,好一会儿眼神才聚焦,手腕一翻,反抓住女儿的手,声音仿佛从嗓子眼里透出来,“怎么就这样了呢?”
  向飞星哑然,回答不出。
  白敬正跟一个小警察说话,远远看见二人,就领着人过来,指向飞星,“这是向建华的大女儿,后续的事情她有权处理吧?”
  警察点点头,跟向飞星通报情况,接到报案后,他们尝试联系向建华的现任妻子张兰,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
  后来又通报他们住址辖区的派出所,片警上门查看,人去楼空,屋内确实有厮打痕迹,却很轻微,应该主要是两个人在对着砸东西。
  左右邻居也反应近期这户经常吵架摔东西。
  “一般这样的情况,我们是没办法当刑事案件立案的,急诊科医生判断,张兰也没有主观延误治疗的行为。”
  所以可以得出结论,向建华与现任妻子张兰不睦,最近时有争吵打闹。
  今早向建华争吵中发病,张兰及时打了120,正值早高峰,救护车二十五分钟到达,因为病情严重,最终没能抢救过来。
  “如果您对这一结果有疑义,可以提交申请,委托司法机构进行鉴定。”小警察叹了口气,这种伦理争执,他们见得多了。
  换个陌生人发生争执脑溢血死亡,是有八/九要论一论是否过失伤人。
  可是两口子之间吵架,通常就和稀泥不了了之了,更何况那二位还有孩子呢。
  普通人家,也并不会认真想到谋杀上面去。倒是那位现任妻子,不接电话玩儿消失,有点可疑。
  向飞星抿着嘴一声不吭,听完警察的陈述,半鞠躬,“谢谢您,我先去办理遗体保存,家人商量好后再说要不要鉴定。”
  小警察就点头,“有需要随时联系。”
  恰好这时候林芝也上完了早课赶来,她就拜托师母看着妈妈,自己跟纪晋熙两个去办手续。
  医院里常年都有专办丧事的人驻扎,看见她这边办手续,就围上来。
  向飞星也不磨蹭,选好了寿衣请人帮助穿衣整理,一路送到太平间。
  下午跑派出所拿了死亡证明,后续没办法继续了。
  接着该销户口,处理各种证件,这些全在那个张兰手里。
  午后白闲云赶回q市,接手了周金慧和向飞辰,强行按着向飞星喝了一瓶牛奶,又给纪晋熙兜里塞一包糖。
  向飞星直接去了工厂,进门先到找到财务室,宣布因为父亲意外去世,公司账目封存。
  按常理,向建华现在的财产有张兰一半,他本人的一半,向飞星和向飞辰都有继承份额。
  财务主管支支吾吾不敢答应,他对这位老板的长女多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不肯动作。
  向飞星随便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一会儿就有审计公司的人来接管账目,清查划分都有他们,你只管保证文件没有遗失,按人家的需求交账就好。我们家的家务事,想必你们也不愿意多掺和吧?”
  “那是,向总这么突然就……”财务主管抹一把汗,忽然看向门口,为难地住口。
  张兰牵着儿子过来,直直盯着向飞星,显然是认识的,一抹脸眼泪就下来了,“老向啊,你就这么走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被人欺负。”
  她牵着的那个小男孩,拉着妈妈的手也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
  向飞星一时竟然愣住了,上下打量这个“狐狸精”,看了一会,从嗓子眼里呵一声。
  老头年纪大了,品味也就是这个样子。
  “有本事把老头子气到脑溢血,有胆子给我妈妈打电话,还敢躲着不去医院。”她站起来,一步一步走过去,抱臂站住,“老头子人没了,在医院里躺着,收敛遗体找不到你,轮到财产问题,你跳出来了。”
  “你是他女儿,你该管他的,”张兰一把揽住儿子的小肩膀,理直气壮的,“我儿子病了,我哪知道他就、就……”
  “信不信我申请司法鉴定,告你个过失杀人,”向飞星觉得胸口堵着一口气,几乎要憋疯过去,“过失致人死亡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我可以现在打电话给警察,让他们给你讲讲。”
  张兰勉力维持的镇定龟裂了,“你血口喷人,两口子吵架算什么过错,谁家两口子不吵架的?”
  “那谁知道呢?等司法鉴定出来了再说吧。”向飞星转头盯住财务主管,“把公司上一年的财报,本季度的凭证都给我拿过来。”
  “不许!”张兰尖叫。
  财务主管左右为难,夹在两人中间抹汗。
  附近的员工都默默地盯着,窃窃私语的多,没一个敢动作。
  管理层的都知道向总的大女儿当年考了很好的大学,如今见了真人,向飞星一身利落的职业套装,看着就不好惹,还有她带来的那个男人,瞅着也不是善茬。
  而张兰原本是向建华的秘书助理,小城市工厂的文职人员,工作能力马马虎虎。
  傍上向建华之后,先是养胎生孩子,最近几年回了公司,挂了个办公室主任的名头,管的是公司各种内务。
  实际上她自己并没有干活,都是手底下的人在做事。
  两厢对比强弱分明,要说这厂子一年还千把万流水呢,老板一死,群龙无首。
  论起来这两个谁看着靠谱,太好判断了。
  财务主管跟自己两个副经理对视一眼,做出一副苦脸,“论理,你们之间要怎么处理,我说不上话。但是我也是跟了向总十多年的老人了,总归是希望厂子好的。账目一贯都清楚的,只要合理合法的,谁来查都行。能不能不要影响公司的日常运作,这还有订单等着出货呢,厂里几十号人也等饭吃,您说是不?”
  最后这句疑问,他看得是向飞星。
  公司里除了向建华还有两个主事人,他猜测,这俩人会瓜分了向建华的股份。
  至于钱怎么分,外人不予置评,打工的都希望厂子维持原样保得住。
  他这边才这么想了个苗头,那边公司的技术总监进来了,“吵什么呢?工作时间都聚在这里。”
  “刘叔叔?”向飞星不太确定地叫了一声,这位她是认识的,她十来岁时候,就跟向建华合伙做事了,小时候还拿过他给的压岁钱,如今胖的有些认不出了。
  与此同时,张兰嘤一下子又哭出来,“老刘啊,你可得帮帮我。老向这刚走,我们孤儿寡母,就被人打上门了。”
  刘三和一头雾水,问了几句才知道事情原委,当即也很震惊,“老向就这么走了?”
  向飞星眼圈微红,也没哭,扫了一眼张兰,“这女人早晨把我爸气到脑溢血,电话打到我妈那里,自己闹失踪,急诊救治的各种文件都是我妈签的字。人九点多走的,到我中午赶回来才能签字收敛尸体。警察都联系不上她!”
  她也不怕周围员工嘲笑,反正那老头子人都没了,无所谓身前身后名,索性把事情抖落个干净,“我怀疑我爸发病和救治失败,她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打算申请司法鉴定。如果这些日子她有私下里转移公司财产之类的不合理行为,诸位应该很清楚该怎么做吧?”
  员工们远远近近地听着,不时窃窃私语。
  向建华年近半百终于娶了张兰,还在公司发过喜糖的,这才没几个月的事儿。
  今天这样忽然爆出来,仿若社会新闻现场版,各种猜想都有。
  向飞星说完,也不看张兰,走到刘三和身边,“还有一位张经理是吧,麻烦刘叔叫他过来,我跟二位对一下账。”
  前几个月鼓动周金慧离婚的时候,她对向建华的财产做过一番调查,心里还是有数的。
  刘三和还有点懵,公司刚谈下来融资,新生产线的订单下了,订单也有增加,大家都等着好日子呢,老向就这么没了?
  他看着年纪也不大的向飞星,“要不然你还是叫周姐来?”
  向飞星叹气,“我妈情绪不好,我这边全权处理,说话算数,您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