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闲云午后赶回q市, 先接了向飞辰回家, 好声好气地跟她讲了突发事件。
她做好了安抚一个大哭的小姑娘的准备, 没想到向飞辰比向飞星镇定的多。
这孩子反应了一会儿之后, 先问, “他走的很快是吗?”
白闲云点头, “是的。”
“那应该不会很疼吧。”向飞辰垂着脑袋好一会儿, 搂紧自己的书包,慢吞吞问,“我姐姐还好吗?”
“她不太好, 但是晋熙陪着她,你不用担心。”白闲云搂住她瘦瘦的小肩膀,“她一个人要扛起来各种手续办理, 要做好你爸爸那边的遗留工作交接, 还得照顾周阿姨。所以你跟着我好不好?”
“好。”向飞辰就乖乖跟她走了,中午让吃饭, 也乖乖吃了。
向飞星去工厂, 白闲云马不停蹄准备和孝布黄纸之类的丧葬用品, 挑向建华的照片打印了大幅的布置到殡仪馆那边的灵堂, 又按周金慧能想到的通知向家的亲戚。
向飞辰小尾巴一样跟着她, 等到东西齐备, 天将黄昏,一大一小才在灵堂前坐下。
向飞辰盯着大照片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小声说, “他是不是在看着我呢?”
白闲云把她搂到怀里, 摸摸她有点汗渍的脸蛋,“可能吧,他是你的爸爸,不用怕。”
向飞辰拱到她怀里,沉默半晌,小声说,“我一直觉得自己是没有爸爸的,爸爸是个没有具体形象的名词,现在成了一个虚幻的名词了。”
白闲云心里一酸,“嗯,他对你来说确实是个不好的爸爸。”
向建华那边的儿子据说跟向飞辰差不多年纪,大概生下来之后,他的一腔父爱都倾注到那边了吧。
向飞星年幼时候,还因为是独女,获得了几年亲子时光,飞辰却是几乎没有的。
该跟这个小女孩谈谈心,告诉她人生没有十全十美。
或者说一说,天下其实有很多不合格的父母,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是可以踩出未来的大路。
不要被坏的父母影响……
但是她说不出口,这个孩子早熟的惊人,偶尔一点淘气都让人惊奇珍惜。
再多灌输了大道理,不知道会不会更沉默安静。
白闲云想,倒宁可她抱怨,可以为了想要的东西撒泼,可以质问你为什么不爱我,可以发脾气抗议自己被忽视。
比起声音太大,没有声音更可怕。
两个人坐了一会儿,有向家远近的叔伯兄弟陆续过来,说是这边两个女孩子,晚上不好守灵。
看到向飞辰,这些人都有些躲闪不好意思。
向建华外边搞出的那个儿子,大家都知道,就瞒着这母女三个。
结果临了了闹这么一出,儿子那边连给他收尸都不愿意,还是闺女千里迢迢过来给办丧事。
向家老小心里都有些复杂。
向飞辰把脸埋都白闲云肩膀上,不想搭理这些人。
之前也就是一年一次的过年聚餐能见见,在这些人眼里,她是个透明。
所以现在,她也打算让这些人当个透明。
白闲云拍拍她的肩膀,先联系了向飞星,然后神色平静地安排这些人到附近的餐厅吃晚饭,“谢谢大家来帮飞星,她正从厂子那边赶回来,那边要是不愿意参加守灵出殡,还得各位多搭把手。”
大家都不认识她,见她搂着向飞辰,说话做事也妥帖,就七嘴八舌地应了。
“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
“老向一辈子照应我,应该的。”
当即留了三个人看守灵堂,其他人先去吃饭,回来再换班。
……
向飞辰握着白闲云的手,跟进餐厅里,小声问,“为什么要搭理他们?”
“按向叔叔的一贯想法,他大概是愿意有人送他的。”白闲云摸摸她的脑袋,“丧礼不仅是跟逝者告别,也是生者对自己的慰藉。”
白闲云点了菜,再柜台压三千块钱,告诉服务生多退少补,然后去包间打招呼,“各位有什么想要的再加,我出去接飞星,回来再结单。”
向飞辰跟着她,走出饭店了,暮色四合,路灯刷一下亮起来,小女孩原地站住,“为什么是生者对自己的慰藉?”
白闲云拆了一盒果汁给她喝,牵着她的手慢慢走,“死亡经常很突然,哪怕你早预料到有这么一天,临了还是会觉得很突然。”
“很多人不能接受亲人的去世,就做一个很盛大的葬礼,有种种复杂的流程和细节需要准备。忙起来,就会忘记死亡这件事,而且会觉得,我好好的送他上路了,他应该是满意的吧。嗯,大概就是这样的一种过程。”
向飞辰没回应,两个人走到殡仪馆门口,她忽然道,“我没觉得很突然,就是有点空。我好像已经失去爸爸很久了。”
向建华与这个小女儿,此前只是在物理上存在,在情感里缺位很久了。
白闲云忽然想起一句,有些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
向建华这个父亲,对自己的小女儿,大概就是这样了。
不称职的父母到处都是,让人想起来就心累。
两个人拉手进了灵堂,向飞星跟纪晋熙已经回来了。
远远在厅门口看见向飞辰,向飞星扑过来一把把她搂紧怀里,“害不害怕?”
向飞辰摇摇头,“不怕,”她仰头仔细看姐姐的神色,“你还好吗?”
向飞星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用力顶了一下,“好着呢。这地方不适合让小孩子呆,你跟着你云姐回家吧?”
向飞辰不愿意走,“我不去,我跟着你。”她搂住向飞星的胳膊,强调,“我就跟着你。”
向飞星无法,把她搂在怀里,才问白闲云,“我妈怎么安排的?”
“你阿姨赶过来了,她今晚上住你家陪着。”白闲云查看了手机,一小时前通过电话,她吃了晚饭,情绪还好。
周金慧已经跟向建华离婚了,甚至不能算丧主,这场葬礼,她出现了好像都很尴尬。
所以她哪怕想来帮忙,也被亲朋按住了。由着白闲云带着向飞辰这个小姑娘操持。
向飞星点点头,“行吧,她那个脆弱的心理,待在家来别过来更合适。”
白闲云又把下午准备的各色丧葬物品流程都交代一遍,低声问,“火化预约了吗?”
“后天早晨告别,上午火化,下午入葬,”向飞星握住她的手,“谢了。”
“跟我讲这个?”白闲云帮她拢了拢有些散的头发,“那边怎么样?”
“说她儿子病了,不能来。”向飞星说到这句,忽然脸色古怪了起来,“她可能是不敢。”
说到这里她叫纪晋熙,“你带这几个也去饭店那边吃饭吧,帮我带个餐盒回来。”
纪晋熙点头应了,去跟三个留守的向家人寒暄,带着人就走了。
然后向飞星拉了白闲云出去,在灵堂外找地方站定,“我在公司呆了一下午,跟另外两个主事人把老头子的工作理顺了一遍。中间我去洗手间,听到几个人八卦。”
白闲云挑眉,“有内幕?”
“那两个女人议论说,张兰跟人乱搞,被老头子抓住了,所以最近才频繁吵架。据说还怀疑小崽子不是他亲生的,言之凿凿越看越不像。”向飞星神色复杂,“这要是真的,老家伙求儿子几十年,最后当了个活王八,还把自己的命玩儿没了。简直成了大笑话!”
顿了顿,她意味深长地补了句,“飞辰当初就是做试管出生的。”
几乎肯定这八卦是真的了。
白闲云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内幕,“不会吧?向叔叔有那么……”蠢吗?
人类好像被感情蒙蔽的时候,确实不怎么聪明。
“那你打算怎么办,要把查一查揭穿吗?”
向飞星嗤一声,“我为什么要废这个劲儿。那女人跟他现在是合法夫妻,那孩子上他户口本上,白纸黑字的关系。不是亲生的,也算继子女。”
法律规定有抚养关系的继子女也有继承权,向飞星搞出来,无非是让那母子两个名声臭一臭,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好处。
人都是健忘了的,现在闹多大,以后都会消弭无形。
何况,她是挺恨老头子,那小孩子却也没做什么。
连十几岁的妹妹向飞辰,也只口头说说气话。
记得当时闹离婚,飞辰威胁说要趁自己年纪小,去弄死那母子两个。
向飞星办完了手续,认真跟她谈了一次,不能把愤怒和仇恨诉诸暴力,伤害别人是犯法的,妈妈和姐姐都会担心她。
当时小丫头惊奇地看了她一眼,“你觉得我这么蠢吗?我就是吓唬吓唬他。”
向飞星把这些一摆,“我是真的看到那两个就烦,大概他们也绝不想看到我。对老头子最大的报复,大概就是放任不管,让他去到地下也不安心。活着时候能气到脑溢血,到另一个世界不知道会如何呢?我带着妈妈和小辰好好过日子罢了。”
白闲云抱住她拍了拍,“你能这么想就很好。”
家庭关系不好理,很多时候是说不清的一团乱麻。事已至此,不要被它所累,就是解脱了。
“我们娘仨真是欠了谁的啊?”向飞星把脸拱到她肩窝里,用力印了印眼角,“后天办完了我就回去上班,等几年小辰高考完了,说不定把家都搬走,眼不见心不烦吧。”
第二天陆陆续续有人来送花圈、上香,向飞星姐妹俩是丧主,纪晋熙以向飞星未婚夫的身份担了整个流程迎来送往的活,白闲云在两个殡仪馆工作人员的协助下处理其他杂事。
到第三天早晨遗体告别,送去火化,张兰母子两个都没有出现。
白闲云猜着,他们大概以后也不会跟向家有什么联系了。
向飞星不提,其他人也都不在提起,默契地当着世上没这两个人。
倒是在核算向建华名下财产的时候,得知了向建华抢救无效后,张兰失踪那半上午做了什么。
她提空了向建华钱包里所有的卡,吃相一言难尽。
向飞星回b市上班,全权委托了一个律师,一纸诉状上法院,要求官方冻结清查财产,主持分割。
现金部分张兰拿走了,厂子里的股份折价一起计算。
她并不在乎能拿回多少钱,只求公事公办,好歹比让那女人吞掉的好。
周金慧颓了一阵子,竟然在见到纪晋熙之后振作起来。
据说是觉得这个女婿沉稳可靠,不用忧心女儿没人照顾,所以心态放松了许多。让出去跳广场舞运动她也爱去了,让报个老年大学班级学习也去了,新朋友都交了许多。
向飞星对她这个解释嗤之以鼻,甚至有些恨铁不成钢,“她就是觉得都是女人顶不起门户,家里非有个男人不行。”
她跟白闲云掰扯,“也不想想,老头子没了,跑前跑后的都是谁,明明是我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