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书册小小的一本, 不遗余力地发着光,努力寻求存在感。
何音小心翼翼地托着, 生怕把这东西弄散架了, 好一会儿没弄明白这东西从哪里发光的。她嘀咕:“难道天生是来当电灯泡的吧?”
书册无辜地看着她,无法说话。
倒是秦臻笑了:“他又不是我,你这么气它, 它也不会回你。上面既然有坤卦之力, 你不如试试给它也注入一点。”
“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呢?”何音一边将坤卦之力透入书册, 一边还不忘扭头跟秦臻开玩笑:“都怪你, 都害我昏头了, 我……”
话还没说完, 两人都哑住了。
那书册上边的光消失了, 就像无形中有个打印机似的, 文字一个接一个地迅速出现在书册上。
一开始,是书本封面上出现了三个字,“坤卦册”。随即书册自动翻页, 第一页上, 开头赫然是一行字:
“坤卦之力使用说明。”
“……”何音真个目瞪口呆, 木然转头看向秦臻, 只能用眼神询问了。
怎么回事?书册还会自己出现字了?这是什么神奇的法术?
“你看我也没用。”秦臻这回是真的没辙了。“我跟在梁老身边的时间不长, 再说了, 我当时也是个陌生人, 坤卦之力是梁家的机密,他不会跟我多说的。”
从前……何音的表情若有所思:“很少听你提及那时候的事。”
这书册有点厚,打印似乎需要一点时间, 她……也有那么一点点, 想知道他的过往。因为,他们现在的关系已经不一样了,恋人之间,自然而然地想知道对方的一切。
不过,好像了解需要循序渐进,她现在就开始,会太着急了吗?
“没关系,想问就问。”秦臻看懂了她的顾虑,“从前我不提,只是因为那段时间对我来说,太伤痛了。”
何音马上要说既然如此,那就别说了,她不希望秦臻伤心。
秦臻却摇头:“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
就跟她提起从前时会毫不在意一样,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她已经治愈了他,让他有勇气跟过去面对面,厘清许多东西。
“是因为你。”秦臻温柔地看着她。
这只是一句寻常的实话,却叫何音红晕满脸,不好意思地别开了头。不过,人虽然不好意思,她的手却伸了过来,将他的手握住。
对游魂来说,她的体温真的太高了,足以温暖他整个世界。
“阿臻。”何音柔声问,“能说说吗?当时……到底怎么回事?”
他到底是怎么被穿书的?
当年是怎么回事?秦臻也得试着回想。
那是一段时光,就像是永不会愈合的伤,秦臻以为自己会永远不去想,碰一下就能痛得不想活。可现在,他却能从容地回忆起来了。
“那时候,我生了一场大病。”秦臻想了一下才找到开头。“本来是很普通的感冒,可是住院之后就引发了肺炎,再后来,就陷入了无明昏迷。我当时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昏迷再醒来,我就成了游魂,只能看到我的身体,但是不能再‘穿’回去。再后来,医生进行抢救,我就看到身体醒了,另一个举止完全不一样的人,用我的身体行动。”
那使用身体的,就是那个穿书者。
何音心疼地握紧他的手。
看到自己的身体在动,他一定会怀疑,我还是不是我,究竟什么才是我。
秦臻却笑着摇了摇头:“已经没事了,不过,当时确实很不知所措。所以,阿音,我真的非常佩服你,你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都是十七岁,你十七岁是什么样子?我十七岁,又是什么蠢样子?”
“十八岁!”何音纠正着,“我遇到你的时候,已经满十八岁了!”
“好好好,十八岁,是成熟的大姑娘。”秦臻失笑,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
她从前做了太久的事,手并不细腻温软,甚至还带了一点点粗糙。但一看就非常有力,是掌权人的手。
给人非常强的安全感。
秦臻非常喜欢,甚至有些着迷这触感。
“当时我只有十七岁,没出息得很,不知道怎么办,整个人都快迷失心智了。我本能地被坤卦之力影响,来到这里,见到了梁老,也就是你外公,梁仲牧。”
何音还是第一次知道外公的名字,之前办理房子的产权手续的时候,她太激动了,都没有留心。
仲……她暗自留心,但没有说话,安静地听着秦臻继续往下说。
“梁老对我的到来一点也不意外,他告诉我,我是被外来者夺舍了,现在是个非生非死的游魂之身。他详细地给我解释了什么叫夺舍,我听了之后,心情非常激动,根本不听他的劝解,找到机会就去秦家,想大闹一场,甚至……想……”
他的手无意识地收紧,将何音的手握得有些疼,但何音却没有介意,反而双手握住了他的。
“换做是我,我也会的。喏,就是一年多前在酒店的那次。我也差点走错路,害了何莹莹。人在激愤的情绪下,确实会做出很多不理智的事。”
“不一样。”秦臻摇头,“你这是主动中止犯罪,甚至没有开始,何莹莹毫发未伤。我是被迫终止,那时候的我根本无法在白天行走,就算是晚上,到了那个冒牌货面前,我的手也抓不住刀/子,掐不住他的脖子。”
“如果可以,他已经死千百次了,我的身体既然不属于我了,那么,我宁愿亲手挫骨扬灰,也不会给别人碰。”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和语气都很平静,但话里的森冷之意,却叫听到的人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只有何音,神色不变,甚至还有心思捉弄他:“好狠的心呐,怎么就对何莹莹心软了?”
什么何莹莹?她话里怎么有股——醋味?
秦臻被这醋劲酸得心都软了,脸上还带着莫名其妙的表情,目光已笑了起来:“我什么时候对何莹莹心软?”
何音哼哼着说:“就我们刚见面那次,你怎么急急忙忙地赶去酒店?难道不是为了救何莹莹?”
“原来是那次!”秦臻笑起来,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什么何莹莹?那次是为了你!我看那冒牌货急匆匆地赶去酒店,担心他伤害你,所以出面阻拦。”
可惜,那时候他只是一只猫而已,最凶狠的动作也不过是龇牙凶人而已。
“为什么?”何音觉得奇怪,他们那时候根本没关系,他为什么会去保护她?
秦臻早就想跟她谈这个问题,趁这机会就说了出来:“因为梁老要我保护你。”
“保护我?”何音不觉奇怪。
外公去世已经六年了,难道六年前他就知道她会被找回来?当时何家人都不知道她在哪吧?
她赶紧坐直了:“我不打岔了,你继续说。你想做掉冒牌货,但是无法接触阳间的东西,然后呢?”
“然后我就被梁老抓回来了,他说我不能做坏事,否则我会永远成为游魂,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可是那时候我的,又怎么可能听得进劝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了那个冒牌货。梁老无奈之下,给我下了一张一年半的清修咒。我没有办法挣脱,只能被困在11号这栋房子里,哪里去也不了。过了几天,梁老看我安分了,跟我做了份交易。”
“他说,他教我法术,教我怎么寄身在黑猫的身体里,这样我就能在阳间行走。但是我得答应他,有一天他的外孙女回来了,我要保护你。”
他说着,不禁歉疚:“阿音,我一开始接近你,不是真心的,只是一场交易。”
谁知何音不但没有介意,反而双手撑在地毯上,身子前倾,仰头望着他:“说好的一场交易,你怎么就喜欢上了?”
秦臻的脸色故作淡定,耳根却泛起可疑的红晕:“嗯,情不自禁。何董太优秀,太勇敢,太好,太温暖。像你这么好的人,谁会不喜欢?我动心……很正常。”
何音喜欢讨夸奖,这会儿心满意足,偏偏自己不经夸,一下脸也微微红了。她赶紧从旁边的小冰箱掏出可乐镇定镇定,继续问道:“做了交易,然后呢?”
“后来。”秦臻回忆,“梁老教了我三个月,他就去世了。去世之前,他再一次叮嘱我,要我好好保护你。”
又一次强调要保护她?何音听得有点发愣。
她一直是个亲缘寡淡的人,从孤儿到身家几十亿的富婆,十几年的岁月里,她身边有能干的员工,有纯真的好友,有相依相伴的恋人,就是没有亲人。她的人生为数不多的温暖,没有一份是从亲人身上得到的。
她从没想过,有一位老人,临死都不忘记托付他人,保护她。
可他既然想保护她,为什么不去找她呢?因为找不回来吗?
隔着整整六年的时光,那点亲情的温暖才缓缓传来,何音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问道:“他……我外公,是怎么没的?”
“他一直有肝病,我来到11号时,他已经晚期了。三个月后的某个晚上,他在睡梦里惊醒,交代我好好保护你之后,就去世了。走得很安详,没有受什么痛苦。”
但身患肝病,是不可能不痛苦的。何音见过把肝病的病人,疼痛能让他们拿脑袋去撞墙。
她捏着可乐的手不觉用力,一下子将易拉罐捏扁了,差点被可乐喷了一手。随后,她的手被秦臻那比冰可乐更冷的手握住,何音才猛地回过神来。
“我……”何音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秦臻摇摇头,示意她什么都不用说,他都懂得。他将可乐从她手上拿走,然后一点点揉着她的手,继续往下说。
“梁老告诉我,继承坤卦之力的人本该无病无灾,长寿安康,只是他做错了一件事,所以遭到了反噬。他说,不用为他难过,对他来说,死是一种解脱。只要我记得他的叮嘱,完成他的嘱托,他就死得瞑目了。”
“错事?”何音皱眉。外公做了什么错事,连坤卦之力都要反噬?
坤卦之力,不是只反噬做坏事的继承者吗?难道,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嗯,他是这么说的,但具体是什么,他没说,我连他的徒弟都不是,就没有问。不过,梁老告知了我坤卦之力的事,说他去世之后,如果有一天坤卦之力再现,一定会在你身上。如果不在你身上,我就要将这群鬼,毁掉。”
“毁掉?”何音的心头猛地一跳,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梁老说,他残留在寿康巷的坤卦之力可以支撑一段时间,能继续让秦十三这群鬼魂在阳间生存。但是,如果这点残余的坤卦之力已经消失了,你却还没有被找回来,或者说,你找回来了,但没有继承坤卦之力。那么,我就要将这群以坤卦之力为生的鬼魂们,都毁掉。”
何音不禁问:“为什么?”
秦臻:“没有坤卦之力支撑,鬼魂不能在人间生活,他们累积多年的功德一旦中断,再也不能继续。他们辛苦了这么多年,心血灰飞烟灭,谁能接受?一定会化作失去理智的厉鬼,为了防止他们危害人间,我必须下手。”
“这点,秦十三他们也知道。”
他说着,看了何音一眼:“不然你以为,秦十三他们为什么对你这么恭敬?又为什么这么害怕我?”
因为我们俩对他们而言,就是生死。
你令他们生,我令他们死。
“从梁老去世,到你出现,整整五年,寿康巷的坤卦之力一点点减少。秦十三等鬼魂恨不得白天休眠,晚上才开门,以便减少坤卦之力的消耗。我一直试图寻找坤卦之力,想继承坤卦之力……”
他说着,又想到自己干的好事,再次坦白:“其实我接近你,也是有目的的。”
何音一手撑脸颊上,笑吟吟地问:“怎么?秦总,你还打算吃了我?”
两人的关系一夕改变,此刻说出“吃”这个字,一份旖旎之意登时弥漫开来,冲散了前尘旧事带来的阴冷。
秦臻心中的阴云散开,老实承认了:“我确实想过。我确认你继承了坤卦之力后,一度想要不我干脆弄死你得了,或者将你一口吞了,这样坤卦之力是不是就能落在我身上了?不过我很快发现,很多事情,你能做,我却做不到。”
“比如说,你可以为邱家出头,换做是我,我做不到。”
“那我也得对你坦白。”何音老实说,“不是我想管闲事,只是遇到事情的时候,坤卦之力问我管不管,一般管了就有好运。所以,我都管了。至于得到了什么好运,你现在也看到了,我有自己的事业,有地位,还有……”
她抬手挑了一下秦臻的下巴:“这么个如意郎君。”
秦臻的脸瞬间红了起来,一把将她的手抓住了,咬牙问:“哪学来的?”
何音把舞会上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隐藏技能,只能被我家秦总触发。”
说完还一本正经地清咳一声,把歪掉的话题掰了回来:“为什么坤卦之力只能我继承?坤卦之力的继承到底怎么回事?”
“梁老没有告诉我,不过我想,这本书里有。”秦臻用目光点了点茶几。
何音转头看去,才发现那书册的光已经黯淡了不少,像只萤火虫似的一闪一闪的。书册再次合上,没有再翻动,看样子,已经打印完毕了。
她将书册拿起,翻开一看,第一页第二行就写着:
“坤卦之力,存在于血脉之中。如遇家族只有唯一血脉,则由血脉传承。如有多位血脉,则由上一任继承者选定继承者。”
什么?何音跟秦臻都愣了一下,不觉对望一眼。
坤卦之力居然是由血脉传承的?
照这么说来,外公去世之后,坤卦之力不是应该由梁双云继承吗?为什么会外公宁愿留下坤卦之力在寿康巷,交代秦臻没有人继承坤卦之力,就毁掉所有鬼魂的遗嘱?
难道梁双云不是他的女儿?
可何音是梁双云的女儿没错啊,这个血脉关系,是成立的。
为什么坤卦之力会跳过梁双云,变成何音继承?
何音提出刚才的疑惑:“我外公的名字里有个仲字?仲这个字在名字上,有排行第二的意思,难道外公还有兄弟吗?怎么从没有听说过?”
不过,她跟梁双云也没有时间相互沟通,导致她对两家一无所知。现在,她也不可能去问梁双云了。
秦臻摇头:“你也发现了?但是梁老没有多说,我也无从查起。”
“那……”何音沉吟,“梁双云跟我外公的关系怎么样?”
“这点我也调查过。”秦臻沉吟着,“据秦十三等人说,你外婆生下女儿不久就去世了,留下梁老与梁女士相依为命。不过,应该因为女儿还小,梁老并没有告诉她玄学的事,却常年为鬼怪的事情奔走,对梁女士的照顾不够周到。另外,梁老遵从老一辈的思想,做好事坚决不收报酬,寿康巷鬼魂们给的孝敬,他也不要。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梁女士都以为梁老只是个走南闯北的无业游民。三四十年前的生活条件,你应该也知道,并不是很好。所以,梁女士的童年,过得比较辛苦。”
何音还没听说过这些事,就事论事地说:“那梁双云贪慕富贵,也有一定的童年影响。不过,外公一路供着她上大学,也不算太对不起她。只能说,外公并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秦臻点头:“梁老也是这么说的。他说,他不是个合格的父亲,对不起梁女士,所以,梁女士跟他断绝关系,也是合情合理的,他没有怨恨。弥留之际,他还以为没人能办后事,打算把后事交给秦十三等人处理。不过,最后还是梁女士全权处理的。”
中间还有这一层……何音问:“你说,梁双云知道坤卦之力的事吗?不会不知道吧?既然是她给外公办的后事,外公的房间就在书房里,那么多玄学的书,难道她会没有点想法?”
秦臻摇头:“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她处理梁老后事的时候,确实将屋子里里外外翻了一遍,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但最后,她什么都没找到。”
“说不定就是在找这本书,或者,在找坤卦之力。可惜,最后没找到。”
一说起这个,何音就盯着这书上下打量了一遍。
“为什么这本书会落在展笠瑜手里呢?”
既然坤卦之力是家传的,这本书也一定是梁家的祖先写的,怎么会落到别的地方呢?这书上有坤卦之力的封印,必须用坤卦之力才能解开,露出文字。落在别人手里根本没有用,谁会把书偷走了?
假如外公过世后,梁双云要找的就是这本书,这就说明,她知道坤卦之力的存在。同时,整个书房的书还整整齐齐,没有被动过,说明梁双云寻找的目标非常明确,她知道坤卦册的样子,才能精准寻找。
她知道什么样,就表示见过,那么坤卦册就是在外公的手上丢的。
这么一来,问题又兜回来了。
这么重要的东西,外公连寿康巷的鬼魂们怎么处理都交代好了,坤卦之力会被她继承,她要怎么被照顾也托付了。为什么独独漏了坤卦册这个东西?
要说他不放心秦臻的为人,这本书没有坤卦之力根本用不了,给秦臻又怎么样?给了还能加快她的学习进度,说不定在秦臻的指导下,她的玄学功底突飞猛进,已经成一代大佬了。
难打书册里有什么知识点是秦臻不能知道的?
何音迅速将坤卦册翻了一遍,书册的内容却没什么特别的,除了第一句,后边都是坤卦之力的作用跟怎么使用。而坤卦之力最重要的作用,就只有一个:续接轮回。
也就是帮孤魂野鬼积攒功德,再把他们送入轮回。
具体操作细则还不少,内容跟教科书似的,学习起来得花点时间,不能一口气成个胖子。
何音觉得得循序渐进,便将书册放在一边,掏出了手机。
“阿臻,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条路。咱们不如问问天意,从哪里着手比较好吧?”
换做其他人听了这话,一定会大惊失色,追查这么大的事,也是能问天意的?
可秦臻对她有种盲目的信任,跟着取出了手机,想了想说:“按数字大小排,6最大,1最小,我选展家。”
“我自己下的套,当然选秦家。”何音点了图标,“来~”
两个骰子同时出现在对话屏幕上,何音得了个6,秦臻得了个2。
“好,就这么说定了。”何音将手机一放,伸了个懒腰,“从秦家着手,咱们就不急啦,钩子已经放下了,就看秦箴那傻子怎么弄。”
秦臻看看时间,站起来说:“时间不早了,好好洗漱,准备睡觉。明后天开学,你要好好休息。”
“知道了。”何音送他到门口,抓着门把,眼睛闪亮亮地看着他。
她往楼梯口看了一眼,确认没人进来,便拉住了他的袖子,小声说:“晚安,男朋友,你不准备给我点什么告别的礼物吗?”
为了防止他装傻,何音扯完了人,还侧了侧脸。
秦臻低低地笑了,伸手抱住她,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再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悄声说:“晚安,女朋友。”
最后深吸一口气,松开她,替她将门关上了。
何音背靠着房门,摸摸额头,无声地叫了一声,扑到床上抱着玩/偶打了好几个滚。
这男人终于是她的了!
——
这一边暖意融融,秦家那边,却风起云涌。
秦箴跟何莹莹从在展家落座那刻起,谁也没有说话,一直走神着,直到回了秦家大宅,相互之间也没有给一个眼神。
管家看着担心极了,不敢隐瞒,将展家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知了秦沛。
“……你是说,何音分别找了他们谈话?”秦沛皱眉。“说了什么?”
管家摇头:“不知道,我没敢去偷听。但是小姐的脸色,从洗手间回来之后,就一直不太好。”
秦沛的目光瞬间沉了下去。
何莹莹是秦家的宝贝,是秦家的血脉所系,何音居然敢动她?
真是给她三分颜色,连染坊都敢开了!
秦沛的眼睛眯了眯:“把梁双云给我叫来。”
管家立刻通知去了,没一会儿,梁双云就推门进来,恭敬地问道:“秦董,您叫我?”
秦沛坐在书桌后边的椅子上,手上正端着茶喝,抬了抬眼皮道:“过来。”
梁双云神色一喜,赶紧走了过去,谁知刚走到书桌边,秦沛便骤然发难,扬手就把茶杯砸了过来。梁双云躲都不敢躲,直接被茶杯砸中了肩头,给滚烫的热茶泼了一身。
时值8月底,衣服薄得很,梁双云又穿着条无袖连衣裙,一下子半条右手都红了,肩头一片刺痛。
她硬要着牙不敢叫出声,只呜咽着问道:“主人,我又做错了什么?”
“你还敢问?”秦沛拍了一下桌面,怒骂道:“我让你好好照顾莹莹,你怎么照顾的?今晚为什么让她一个人去展家的舞会?你知不知道,她在舞会上中了何音的圈套,现在神思恍惚,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纰漏!你呢?你在干什么?说!”
梁双云半条手臂都痛麻了,脸色跟嘴唇都白得像纸,抖着声音说:“我……我听说何音今晚也会去。秦董,我跟你说过的,我现在不能跟她碰面,如果被她发现我身上的力量,咱们的计划,就都暴露了!何音对我恨之入骨,万一她因此针对秦家,我就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挽不回来。我……”
“闭嘴!”秦沛根本不听她解释,只指着门口骂道:“你还敢顶嘴?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现在,立刻去给我好好安慰莹莹,好好问问,何音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梁双云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只低头应了一句:“是。”
退了出去。
她慢慢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冷水冲了一下手臂,但时间隔得太久了,已经没什么作用。她的整条右手被烫得通红,动都不能动。
梁双云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慢慢地换了身衣服,走到何莹莹的房间的门口。她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在脸上摆出平日里慈爱温柔的样子,抬手敲门道:“莹莹,是妈妈,可以进来吗?”
何莹莹的声音蔫蔫的:“请进。”
梁双云走进房间,只看到何莹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双眼盯着前方,察觉她进来,也没有多看一眼,只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这语气……梁双云皱皱眉,在她身边坐下,柔声问:“我听管家说,你在舞会上遇到何音了?她没有对你做什么吧?莹莹,你的脸色怎么不太好?”
“我确实遇到何音了。”何莹莹平静地说了句石破天惊的话,“她跟我说,霆琛哥不是秦家的孩子,我才是。”
什么?!梁双云的心骤然一紧,脸上却笑道:“这话怎么说的?你怎么会是秦家的孩子呢?”
“不是吗?”何莹莹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问,“妈妈,我既然不是秦家的孩子,为什么秦爷爷对我这么好?因为你跟他之间的私情吗?”
梁双云的脸色更白了:“什么私情?莹莹,你怎么能这样说妈妈?”
何莹莹却满不在乎地一笑:“你本来也不是我妈妈。其实我一直在想,你是何音的亲生母亲,却抛弃她像抛弃一团垃圾似的,一点也不在乎。我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让你对我这么好?如果有天,我也没有价值了,你还会对我好吗?”
“莹莹!”梁双云斥责道,“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我是不是胡思乱想,我心里清楚。你们都当我傻瓜,好骗得很,个个都想利用我。”何莹莹说着便双眼含泪,要哭出来。“其他的我都不想计较,我现在只想知道,我在世上,真的有亲人吗?我真的不是你们的工具吗?如果我有亲人,如果秦爷爷真的是我的爷爷,他为什么不认我?难道我不配吗?”
她越说越伤心,大哭起来,忽然猛地扑过来,不住地推着梁双云,骂道:“你走!我不要见到你!说什么疼我爱我,都是骗我的!什么小公主,其实我根本不是!我只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梁双云的右肩到右臂刚刚被烫过,被何莹莹这么一推,整条手臂都痛得钻心。她想安慰何莹莹,却痛得冷汗涔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滚!不想见到你!”何莹莹根本没留意到她脸上的冷汗,只一路哭着把她推到门口,然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上,放声大哭起来。“你们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们了!”
“莹……”梁双云想再敲门,可是一抬手,她的眼前便是一黑。
她这身体娇生惯养了二十年,终于还是遭不住罪,被这么一烫一推,直接把她疼晕了过去。
咚的一声,梁双云倒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二楼守着的女佣听到动静,赶紧过来查看,吓得大叫起来。他们知道梁双云是秦家的客人,正想把她送医院去,谁知刚把人抬起来,管家就来了。
看一眼梁双云的手臂,管家便是一挥手:“不要紧,送什么医院?把杜医生喊来处理一下就行了。”
他指挥着女佣将梁双云搬回房间,让女佣去打电话请家庭医生。等所有人都散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与梁双云,管家才走到床边,抬手在梁双云的右臂上狠狠地捏了一下。
“……!!!”梁双云瞬间痛醒。
管家在椅子上坐下,漠然地问道:“刚刚怎么回事?问到了什么?”
原来把她弄醒,只是为了问话吗?
梁双云满头冷汗,头发了浸湿了,艰难地说:“莹莹说,何音告诉她,秦霆琛不是秦家的骨肉,她才是。另外,她好像有些生气,觉得秦家不认她。”
闹脾气?管家得到信息,立刻起身就走,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留给梁双云。
他去了书房,逐一汇报给秦沛,问道:“您看……”
秦沛略一沉吟,说:“我去劝劝。”
他以为自己出马了,就没有摆不平的事,谁知到了何莹莹门前,敲门之后,却只有一声哭喊:“不许进来!我谁也不见!”
“莹莹。”秦沛耐着性子叫道,“是秦爷爷啊,开门。”
“就是你!不许进来!”何莹莹气呼呼地说,“你这个骗子!我不要听你说话!哼,我只是个没爹没妈的孤儿,不值得秦董事长疼爱!”
这……秦沛的脸色不太好。
温柔可人的孩子,他很喜欢,主要是喜欢那份顺意。对胡闹的孩子,他可就没耐心了。
有时候,孩子确实不能惯着的。
“随她去。”秦沛转身便走,“等她自己想明白了,就会开门的。”
管家会意,叫来几个保镖,叮嘱着:“看好了,别给她跑了,否则什么后果,你们知道的。”
就这样,毫无预兆的,何莹莹跟秦家的关系出现了裂缝。
等风波平静下来,秦箴才后知后觉,知道何莹莹竟然被软禁起来了。
他眼珠子一转,拍手笑了——闹得正是时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