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一个楼梯口时闻人俞停下,过不去了,她神色略有尴尬,手抓紧轮椅边缘,内心轻叹气,原本这次回来是想告诉宋羡她现在过的还不错,让宋羡放下过去,没料被一个楼梯难住。
如此狼狈难堪。
闻人俞抓紧轮椅边缘的那只手,关节用力,发白,紧跟过来的宋羡见状也握紧手上的矿泉水瓶,瓶身被用力,发出刺耳声,江柳依低头,看到瓶子里的水已经溢出,打湿宋羡的衣服,而宋羡浑然未觉。
第84章 钢琴
四周安静寂寂, 和不远处的人潮拥挤形成鲜明对比,闻人俞垂眼,偏头说:你们先过去, 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东西没拿。
如此不合时宜的时候, 宋羡问:什么东西。
闻人俞张张口。
江柳依听到问话敛眉, 掩饰心潮翻滚, 她说:这条路没个遮阳的,很晒,我们走那条路吧。
她说着看向另一边, 靠角落还有一条路,是坡路, 平时开车才走那边,闻人俞脸色恢复如常, 她点头:也好。
宋羡站在她身后没动,江柳依拿过宋羡手上的瓶子水,盖好,递给宋羡,说:我推闻人小姐。
闻人俞看向宋羡和江柳依, 淡笑:麻烦江小姐了。
江柳依推闻人俞往另一条路走几步,转头看身后的人,喊:宋羡,走了。
宋羡回神,紧了紧手上的瓶子,跟在江柳依和闻人俞身后。
闻人俞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的?
江柳依恍惚几秒, 说:有阵子了。
闻人俞点头:还习惯宋羡的性子吗?
江柳依偏头看宋羡,没什么习不习惯,刚结婚那会就觉得她做事说话一板一眼, 很严谨,有条理,后来接触多了,不仅不讨厌她这个性格,反而越来越喜欢。
尤其喜欢她认真对待每一件事的样子。
她语气淡淡道:宋羡的性格,挺好的。
闻人俞说:你不知道,宋羡刚来老师这里学画,老师是让助理带她的,助理被她折磨疯了。
她说完咳嗽,嗓音微哑,丝毫听不出寻常声色,江柳依看眼宋羡,抿唇:宋羡怎么了?
闻人俞的声音和着风声传来,她说:那时候的宋羡就是十万个为什么,树上停一只鸟都要问,飞走了也要问
她就是那段时间,认识的宋羡,文文静静的小女孩,用尚显稚嫩的话问很多奇奇怪怪的问题,老师和助理哭笑不得,只有她耐着心解释。
小鸟为什么飞出来,停在树上?
因为小鸟飞着飞着寂寞了,想和大树做朋友。
小鸟为什么会飞走?
因为天黑了,小鸟要回家。
她就是这样哄着宋羡,哄着一个小孩子,但很快,她就回答不上来宋羡的问题了,因为宋羡成长的比她想象中更快,就连画画也是,她是师姐,却在很多方面都不如宋羡。
宋羡从小独立,和寻常孩子不一样,心性坚定,不会黏着别人,在很多孩子要父母陪着上街去游乐场时,她已经独自背包出门了,她想去什么地方都会提前做好规划,再和父母说一声,她父母同意,她就去,不同意,她就乖乖待在家里,不哭不闹。
江柳依很久以前就幻想过宋羡小时候会是什么样,现在被闻人俞说出来,和她想象中差不多,但这又是从闻人俞嘴里说出来的,是她没参与过的从前,江柳依心头浮上莫名滋味。
很酸,很涩,很胀,还有一丁点的嫉妒,最不该有的情绪,现在悄然冒出来,江柳依狠狠压下去,她舌尖发疼,转头问宋羡:你小时候就是这样吗?
宋羡回神,嗯一声:是这样。
江柳依垂眼:挺可爱的。
宋羡莫名看她一眼。
这还是头个听说她小时候的事情觉得可爱的,寻常人不会觉得她小时候很不可理喻,很麻烦吗?就连她现在回想,都觉得自己那时候追着别人问问题,特别不礼貌。
江柳依真奇怪。
宋羡被两人这么讨论,理智恢复不少,只是看向闻人俞时,眼神还是不由瞟向她那双腿,三人顺着坡路往下走,树叶葱葱郁郁,遮住阳光,不远处的余白看到那边三人抓紧包包,身侧偶有人小声说:哎,那个宋羡的画,你们看过吗?
没有。
我也没有,刚刚上网查了这个名字,一点消息都没有。
八成是私学,而且宋羡是Allen的侄女,你以为能查到什么消息?
真想看看她的画,刚刚闻人俞说比她都厉害,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她们的话被姚理事听着,姚理事笑。
这些学生年轻,傲气,心比天高,但这恰恰是他们最有优势的地方,姚理事从来不会干涉这些孩子的交流方式,导致她们说话没顾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此刻听到姚理事笑声,她们不由问:理事,真的比闻人俞还厉害吗?
姚理事说:你们记住,学术因人而异,没有高低之分,宋羡的画我确实见过一次
众人好奇心吊起,纷纷侧目,姚理事说:颇为惊艳。
这句话,怔住众人。
众人会意,虽然刚刚姚理事没有明说宋羡比闻人俞厉害,但一句颇为惊艳还是肯定了宋羡,寻常姚理事说的都是这个人很优秀,惊艳两个字,几乎没有说过,却给了宋羡,众人对她越发好奇,但姚理事闭口不谈,开始出其他的考题。
余白混在人群里,转过头,另一边只剩下三个越走越远的身影,她突然有种和那边三个人不是一个世界的错觉。
阳光将江柳依和宋羡的身影拉得很长,闻人俞侧头看着两人高挑的影子,沉默片刻。
江柳依推着她走出展览馆,她们走出美院的大门,宋羡抬头看,黄鹤楼就在正前方,她对江柳依说:那。
江柳依刚要回话手机铃响,她对宋羡说:我接个电话,你们先进去。
宋羡点头。
江柳依松开轮椅,接过宋羡手上的瓶子,宋羡看着空落落的掌心,几秒后放轮椅上,江柳依走到一旁接电话。
名字都没看清,也不知道对方说的什么内容,她思绪复杂,余光还瞄着宋羡和闻人俞。
闻人俞偏仰头,对宋羡说:我接受你们杂志社的专访,主编有说吗?
宋羡垂眼,语气平静:说了。
说了都没联系她,还是从以前一样。
闻人俞轻叹气,淡淡的笑。
宋羡问:你腿怎么了?
闻人俞看向自己的腿,说:出了意外。
宋羡又问:什么时候?
闻人俞抬眼,看向前方,定定的问:什么时候重要吗?如果我说,在你眼睛没恢复之前呢?
宋羡沉默不语,手攥着轮椅边缘,关节收紧,她没注意脚下,轮椅碰到一块石头,有点倾斜,在一旁的江柳依想上前帮忙就看到宋羡微弯下身体,扶住闻人俞,将她扶着重新坐稳。
江柳依在两人身后,停住脚步。
手机里赵月白还在问:你说我要不要去啊?
江柳依听的心不在焉,说:去吧。
可是去了会不会很尴尬?我还和她表白过哎赵月白苦恼的选择影响到江柳依,她说:那就不去。
可是我也想见她。
江柳依抿唇。
发现不是赵月白陷入死胡同,而是她。
赵月白迟迟没有得到回复,她喊:柳依?
随后念叨:算了,不麻烦你了,我还是好好想想,就这样,先挂了。
江柳依挂了手机干站在外面,迟迟没进去,良久才听到有人喊:江小姐?
她转过头,站定:姚理事。
怎么不进去啊。姚理事微诧:在这有事吗?
没事。江柳依说:刚刚接了个电话。
那正好,一起进去。姚理事说,江柳依转头:那些教授呢?
那些老顽固,丢给领导了,我还是比较喜欢和你们坐在一起吃吃聊聊。姚理事说完往里走,江柳依跟上。
两人刚过大厅就有服务员走过来,低身问:两位吗?
我们定好位子了,闻人俞定的。
原来是闻人小姐那桌,这边请。
两人跟服务员身后进入大厅里面,刚过一半,就听到一阵音乐响起,江柳依转头,看到钢琴师正在弹琴,就在钢琴师身后几步远,闻人俞坐在那里静静的看着。
身侧姚理事轻叹:可惜了。
江柳依转头问:什么可惜了?
可惜小俞了。姚理事说:以前这孩子喜欢画画,也喜欢弹琴,她以前啊,还经常说,以后不画画了,要去弹琴。
没想到一场事故,什么都做不了。
江柳依脸色微变,周身一寒,她耳边响起Allen的话:说明这架钢琴和你有缘。
说起来还真就这么回事,羡羡以前过生日都不要我们送礼物,有一年突然和我说要这架钢琴,后来又说,能不能结婚送给她,说明这架钢琴,和你有缘
和她有缘吗?
江柳依现在透心的凉,手脚冰冷,暖气吹在身上却像寒凉入骨,冷的她咬牙,使出全身的力气压住情绪才避免失态。
她转头对姚理事说:抱歉,能不能麻烦您和宋羡说一声,刚刚我朋友找我有点事,我得过去一趟,等宋羡吃完我过来接她。
姚理事一愣:啊?你要走?
江柳依脸色微白,她勉强镇定,却差点站不稳,低头道:是有一点急事,我要过去处理。
姚理事看不到她神色,只好说:那行,那你有事先去忙,等会我见到宋羡和她说一声。
江柳依咬字清晰:麻烦了。
说完又看眼闻人俞的位置,看向那架钢琴,扭头离开。
第85章 不要
上车之后江柳依没动, 就这么静静坐着,她靠椅背上,仰头看车顶, 憋的实在难受, 眼角酸涩, 灼热, 手机铃无端响起,她侧过头,猜想若是宋羡打来, 她该说什么?
幸而,不是宋羡打的。
是江柳冰。
江柳依看到屏幕闪烁这个名字不知道是失落还是庆幸, 她没什么精神气的接通:喂。
江柳冰咋咋呼呼,还是一贯的莽劲:姐!你是不是去参加艺术节了?
江柳依拧眉, 说:嗯,怎么了?
有没有见到闻人俞!江柳冰说:我听说今年闻人俞也去了,是不是真的?
何止是真的,刚刚还差一点坐一起吃饭了,江柳依抿唇:真的。
也太顶了吧!江柳冰说:我也想去!
江柳依沉默。
江柳冰又问:姐, 听说嫂子很闻人俞很熟,那
消息传的还真快,江柳依突然在想,如果今天闻人俞没有感冒,有人听出她们两人声音相似,以后宋羡承认是她师妹的身份。
众人又会如何想她们的关系?
现在是什么?
该谢谢闻人俞的感冒吗?
江柳依苦笑, 江柳冰没得到回复喊:姐?
她回神:什么?
江柳冰说:嫂子不是很闻人俞很熟嘛,那她们见面的时候,我可以去吗?
江柳依拒绝:不行。
江柳冰跳起来:为什么!
江柳依说:不要打扰人家。
江柳冰咬唇:那我只是看一眼也不行吗?
江柳依没说话, 江柳冰憋闷的说:好了好了我不看了行吧。
她说着哼哼挂了电话,江柳依握着手机坐在车里,也不知道期待什么,她手无意识的拨弄,一会看看新闻,一会看看八卦,最后点进宋羡的头像里,开始认真看她们先前的聊天记录。
逐字逐句,一点一点的看完,从开始宋羡不主动联系她开始,到后面会问她在哪,如果她说有事出去,宋羡也会问,什么事。
不再是一开始的冷淡。
江柳依冰凉的心有丝温暖,眼睛却被光照着,她抬眼,看到对面车里的女孩正在忙车,一会大灯亮,一会闪烁,一会雨刮器刮着,她好奇下车,走过去问:需要帮忙吗?
啊,不,不好意思,我车刚买的,还不太熟。女孩一张脸涨红,原本开车到附近找到停车场,她想试试各个功能,没料对面的车里有人,估计影响到对面的人了。
不过这人,真好看啊。
女孩脸不由更红两分,江柳依听到这话微点头,回到位置上时对面的大灯又闪了两次,她站定,蓦然想到昨晚上醒来,宋羡明明不适却还坚持开灯的样子。
闪烁,明暗,柔软在心底晕开,覆盖先前的冰冷,她抿唇,思忖片刻后回到车上拿了钥匙就往酒店走。
路上还遇到其他教授和余白那批人,江柳依神色平静的从她们面前经过,脚步未顿。
很快,她又回到黄鹤楼。
招来服务员,她问闻人俞定的是哪一桌,远远看过去,宋羡和闻人俞面对面坐着,闻人俞身边是姚理事,姚理事正在和宋羡说:可能是有什么急事,我看她打电话神色就不太对劲,你要不打个电话问问。
宋羡本就微白的脸皱着眉,点头,刚摸到手机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宋羡。
她转头,看到江柳依踩着细碎的阳光走过来,莫名的,她觉得很安心。
江柳依走过去同三人道歉:不好意思,刚刚有点事。
说完她单独和宋羡解释:月白啊,让我帮她接个人。
宋羡哦一声,闷闷说:接到了吗?
江柳依回她:我让月白自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