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身体的确有点弱了。景祁说,总是感觉不舒服也不是个事,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洛晚书没看他,也没再说话。他安静地坐在对面,头微微垂着,雪白修长的脖子拉长,看起来有点脆弱。
景祁眉头紧锁,在心底思索着,进度的确得加快了。
深渊缝隙再次松动的时候,景祁出现。
他没再和往常一样,动手加强封印。他定定地看着前方的黑色漩涡,终是下定了决心,不回头地往前走。
他曾经尾随公孙陵来过深渊,因而对此地不算陌生。习惯了这里的昏暗之后,他放眼望去,打算寻找幽骨草。
让洛晚书复活,可以仿照林重羽的例子。一颗成熟的可以让人复活的幽骨草,一棵可以承载灵识的幼草。
他的目的是想借助幽骨草,造出一具洛晚书原本的身体来,让洛晚书真正复活。至于幽骨草的灵识,就让他呆在幼草里,再成长一遍。景祁想。
幼草公孙陵那里有一棵,景祁讨了来,如今还缺一棵已经成熟的幽骨草。
深渊危险重重,景祁每一步都十分小心谨慎,他在深渊晃荡了很久,终于在某个奇形怪状的悬崖峭壁处看见了。
在极暗之地,通身泛着乳白色的光芒。
景祁松了口气,总算找到了。他正要去采,突然一个黑色的影子挡在了他的面前。
这个影子穿着黑色的斗篷,斗篷之下,双眼疯狂赤红。
景祁后退两步,立刻召唤出武器,全身心戒备起来。
前魔尊,蚩炎。
第六十五章
景祁十分警惕, 前任魔尊蚩炎此时尚未完全恢复,但已经让人感受到恐怖的邪念。他心术不正,又被延康长公主袭击封印多年, 早已疯魔。
延康,待我出去, 我一定要将你扒皮抽筋,千刀万剐!
蚩炎披头散发, 神志不清。景祁后退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心道:果然疯了, 这里可没有延康长公主。
那可能不能如愿了。景祁冷笑, 延康长公主早已经死了。
听到景祁的话,这位前任魔尊忽然疯狂大笑起来, 声音尖锐刺得景祁头皮发麻。
延康, 你怎么能死呢,你怎么能死呢?
蚩炎猛得贴近了景祁, 景祁眼皮一跳, 蚩炎得声音便又响起,拔高了一个度:你怎么能死呢!
你只能被我杀死!蚩炎怒吼,对景祁发动攻击。
景祁轻松躲过,与之对打, 一路打一路飞,到了一处幽暗的巢穴, 巢穴内躺着一个年轻的少年。
他认出来这是与林重羽交好的一个朋友,当日失踪在人界月河城的兰白。
蚩炎虽然疯狂,但身为魔族最强大的一个种族, 他有惊人的战斗天赋和战斗直觉。很快察觉到景祁变得束手束脚起来, 转而抓住对方的弱点, 挟持了兰白。
双方一时不分上下,战况焦灼,持续了三天。
情况更不妙的是,在这三天三夜的对战中,景祁发觉蚩炎正在逐渐恢复,越来越强大。如果不是此行他误打误撞碰到了蚩炎,那么不久之后,蚩炎很快就能自己撕裂深渊的空间出去。
得趁此机会,在蚩炎还未完全恢复的时候将他收拾掉才行。但是兰白在对方的手中,景祁也不能秒杀了他,再拖延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差。
他挥起长剑,倾注了自己全部的灵力,蚩炎感觉到了危险,以防万一决定躲这一下。
蚩炎暂时消失,景祁的剑和灵力却没有收起。
他刺向了自己。
*
公孙陵感觉到异常的时候,正在指点遇到了瓶颈的自家徒弟修炼。
怎么了?林重羽见师尊忽然停顿下来,不由得好奇发问。
公孙陵很快恢复正常,与林重羽简单说明了情况。
他感觉到了景祁的灵魂现在极其虚弱,透明到仿佛要消失。
林重羽正在关键时期,他并不愿意让其他的事分了林重羽的心。
我最近有事要离开一趟,你公孙陵皱起眉,显然是有些犹豫了。由于曾经的遭遇,他并不放心留下林重羽一个人。但那边,除了景祁的安危,他的父亲前魔尊的事,也是一个隐患,必须妥善处置。
我没事,师尊你去吧。顿了顿,林重羽又说,不放心的话,我还可以去找渡尘仙尊嘛。
渡尘仙尊和师尊关系一直就很好,至少,经历过灵根被毁这件事后谁都不信任的师尊,曾经将他托付给渡尘仙尊过。
公孙陵走的时候,天色青白泛着灰,然后下了一场雨。雨丝朦胧,缠缠绵绵,天地被织成了一片透明的锦纱。他走的直接,一个灵术就消失在原地,什么也没带走,也或许带走了一滴雨。
林重羽并不知道,就连后来的事,他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
某年某月某日,人界奎荫山上魔气冲天而起,远在边界的异国小邦都能看见,能感知到这个魔气。似乎有祸乱人间的大妖魔出世,人人自危,乱成一片。
而后,有一仙人从天而降。
关于这点,其实传说有很多个版本。一说是仙,一说是魔。
持仙这一方的说这种拯救天下苍生的事明显是仙人所为;持魔这一方的,则是因为,压下冲天魔气的,是与对方如出一辙的魔气。
漫天的红色魔气从天而降,压住那山上原本的魔气,整座山上的树木在瞬间枯萎,飞禽走兽嘶鸣哀嚎。
这是一场魔与魔的战争。
林重羽坐在茶馆里喝茶,此时已经是两百年后,他已经是一个渡劫期的大修士。他身上干净纯澈的灵气让茶馆里的客人时时回头张望。
不对。旁边桌子上的一个男人摇头反驳,传言不是说,那山上的花草在大战之后毫发无损吗?
传言半真半假,焉能当真。持魔那一方观点的人嗤笑一声。
你也知道传言当不得真,怎么听信了惠清大真人是魔这种胡话?
林重羽听他们争辩,嘴角浮着一抹淡淡的笑。两百年过去,他已经和最平常的人类一样,能做出每一个细微不浮夸的表情。
旁边第无数次偷偷看他的姑娘,被他的这个笑惊呆了。
真的是仙人吧,姑娘在心里偷偷想着。说不定还是对面那两个争得面红耳赤的人口中的惠清大真人。
两百年的时间,人界物是人非,天下分久必合,如今纷争的硝烟散去,巷子里、农田外,是袅袅升起的炊烟。
五长老做成了他的事,也没能如愿以偿,得道飞升。证道失败,后来他归隐山林,潜心修炼。顺便把半魔的弟子兰白从魔域抓了回来,严苛教导,似乎有将其培养成下一任公孙陵的打算。
因为公孙陵,半魔的身躯,却在那天压住即将突破深渊的前魔尊之后,天雷轰轰,金光大盛,在□□里飞升了。
说起兰白为何出现在魔域,这件事林重羽后来还是听景祁说起的。当日兰白在月河城失踪之后,林重羽与他就此断了联系。这时,兰白实则是为了父母的下落,一路追查到深渊,后被困其中,直到见到了去深渊寻找幽骨草的景祁。
彼时,公孙陵从天而降,与前任魔尊打了起来。景祁拼死与前魔尊大战一场,不敌,受了重伤,灵魂虚弱,好在维系他存在的主子来了,他稍微恢复了些,便将兰白救了下来。
林重羽凭借景祁的描述,想象了一下当日的场景和师尊大发神威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旋即又有些担忧:师尊可受伤了?
前魔尊毕竟是公孙陵的父亲,虽然心思邪恶,当初和延康长公主的孽缘更是让人气愤不已,但毕竟血缘关系在那,他怕师尊一时心软,留下破绽。虽然最后的结果是好的,但过程,林重羽总还是免不了担忧。
景祁觉得好笑,摇头道:你师尊怎么可能受伤。
似是回忆,景祁停顿了片刻后才说:那魔头百余招都不曾碰到你师尊一下。气得大喊孽子,你师尊自是不理,也不再打算和他周旋,在我与兰白离开战场之后,他便直接使出绝招就是民间流传的以魔制魔的传奇压制住前魔尊后,你师尊便将其封印进了一个葫芦宝瓶中,飞升时携着他一到上天了,最后的结果,大抵就是交由天上更大的神仙净化然后赎罪吧。
林重羽听得怔怔,垂首半晌无言。
景祁见他如此情态,便想哄他高兴,想了想后对他说:你知道为何你师尊要用魔族的力量去对付那前魔尊吗?
林重羽仍旧不语,景祁嘴唇一顿,便又接着说:
因为,他要用另一半的灵气护着满山的花草。
林重羽闻言,当即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他想起拈花谷中,成片成片的花草在师尊的灵气之下欣欣招展,锦衣长发的男人站在花谷之中,眉眼温柔,兀自风流多情。
转眼间,他已经许久,许久没见师尊了。
想他当时还与师尊说着他懂了思念,这转头便深陷相思之苦。
他这真的是,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林重羽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苦涩。茶叶在杯中起伏,成双成对。林重羽看着叹了一口气,放下茶杯。
这是,茶馆的门帘被推开,两个相貌出挑气质不凡的男人推门而入,沾了一身风雪。
景祁和洛晚书在林重羽那张桌子旁坐下,打断了林重羽的回忆。
洛晚书恢复了原本的身体,样貌俊美,气质清冷。他和景祁冰释前嫌后游历四方,定期会回来看望林重羽。这次他就给林重羽带来了很多各地的珍稀特产,譬如东海夜明珠,南海鲛人龙绡,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林重羽微微一笑,没有推辞。
景祁和洛晚书受公孙陵恩惠,飞升之后,所有与他灵魂相系的怨魂厉鬼们得受仙气神恩,或者投胎,或者如景、洛二人一样,复活成人。对于公孙陵留在凡间唯一的弟子,他们自当尽心照顾。
林重羽拒绝了他们的好意,独自留在了冷芜峰。
冷芜峰的鬼修们散了大半,山中清冷了许多。往来的除了林重羽之外,也就剩下几个洒扫的小弟子。
辞别景、洛二人后,林重羽围着繁花热闹的锦城转了一圈,然后回去。
刚至凤衍山脚下,林重羽正欲御剑飞行,前往冷芜峰,便看见迎面走来一对男女姜师兄和婉容师妹。
姜师兄牵着婉容师妹的手,面有喜色,俊朗的脸上爬着一抹不正常的红晕,婉容师妹也羞涩得红了耳朵,抿着唇,侧脸看旁边的树木。
两方打了一个照面。
既已经互相看见,林重羽只好收起剑,与他打招呼:姜师兄。
姜师兄拱手道:林师弟,好久不见。
寒暄之后,姜师兄递给林重羽一个红底烫金的翻折册子。一打开来,林重羽便看见开头自己胡乱编的那个假名,自己先笑了一下。
待继续往下看,他才知道,原来这是一封邀请他参加成婚大典的请柬。
姜师兄摸了摸鼻子,幸福又略显羞赧道:三日后,我与婉容大婚,请林师弟一道来凑个热闹,万望勿辞。
林重羽垂眼看向这大红色的请柬,出了一会神。
林师弟?姜师兄唤他。
林重羽闻声回神,手指捏紧了这个请柬,应道:我一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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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师尊回来哄徒弟
第六十六章
修真界的婚典相对人界来说比较简单, 这主要是因为修真界的修士们大多父母离世,人界有亲缘关系的都是子辈孙辈或者重重重孙辈了。
不拜高堂,没有三媒六聘, 不讲究婚前能不能见面,只要请几个亲朋好友吃酒玩乐, 请一个或者几个德高望重的仙尊作见证就好了。
其实大多结为道侣的修士们在婚前就已经双修了,大典只是一些爱玩花样和浪漫的人喜欢折腾的东西。
其他人倒很乐得有这样一件热热闹闹的喜事来活跃一下山中清冷的气氛。
还有免费的好酒喝, 有热乎的新郎官调戏, 何乐而不为?
姜师兄一直笑呵呵的, 看起来很是乐意被其他同门们闹腾。娶到了喜欢很久的人, 他心里欢喜,看粪也是花咳, 当然, 看婉容师妹这朵娇花,那就像在看天上的月、山顶的雪, 天下动人的所有事物。
婉容师妹被某个师姐搀扶过来的时候, 姜师兄看得眼睛都直了,话也说不顺畅,被满场的宾客好生笑了一番。
林重羽看着姜师兄窘迫的样子,也笑了起来。
真好啊。
我们成亲了吗?
林重羽的脑中忽然闪过这样一个问句, 自带深沉悦耳的嗓音。
然后他就怔住了。
这是当初师尊逗弄于他时的问的一句话。当时两人一个说着无心,一个听者无意。
林重羽等新人离开后, 也悄无声息地走了。他回到了冷芜峰的后山修炼场,开始练剑。
他的剑是公孙陵教的,不论从身法还是形意上看, 都与公孙陵一般无二。他的修为已至顶点, 离飞升只差一个机遇, 但就是这个机遇,虚无缥缈,无踪无际,并不是想要就能要的。
练剑,是他追寻飞升机遇的一种方式。
一个时辰后,林重羽忽然停在一棵修竹之上,竹叶片片飘落,铺在地上。一封灵信出现在林重羽的眼前。
是凤衍山掌门邀请他一见。
如今的凤衍山掌门人,是沈鹤汀。林重羽不理门派之事,公孙陵走后,他也只匆匆见过沈鹤汀两次。远远看去,沈鹤汀的气质确实有掌门人的样子。
掌门一职,向来能者居之,林重羽隐瞒修为仍旧装作林二,卓卿文后来居上,修为超过沈鹤汀,但是不爱拘束于门派俗务,在修为到达最高点后彻底放飞自我,去各地逍遥风流了。
林重羽觉得掌门是个辛苦的职位,他在某个月朗星明的无聊夜晚占卜过,沈师兄现在忙得脚不沾地,连看话本子取乐的时间都没有。林重羽同情他,于是去书房里翻出从沈师兄那儿薅来的陈旧话本子,打算还给他,顺便慰问一下这位大忙人。
就这样,林重羽去赴约了。
沈鹤汀负手站在涯边,气度超然,林重羽悄悄把话本子往袖子里藏。
掌门。
沈鹤汀回头看他,眼神复杂。
林重羽大大方方任他看。他这些年很规矩,自然不怕这个掌门。
悬崖对面有一个瀑布,水落声哗哗传来,但丝毫不影响两个人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