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念一低笑道:“还是不了, 我才来这些天, 皇宫中就有好些妖族的鼻子受不了了, 若是待的时间长些, 恐怕会令万妖退避了。”
妖族对于人类的气息可是很敏感的。
凰翎是神机的一员, 和人类交往比较多,对于人类的态度,比起寻常妖族要友善不少。
祁念一看出她想要推动人妖两族重归于好,但终究隔着数百年的隔阂, 哪怕有妖皇一力主张,真要实现也不知会是多少年之后了。
但无论如何,有这样一个妖皇, 无论对于妖族还是人类,都是件好事。
“就送到这里吧。”
祁念一看着蹲在自己脚边的熊猫崽, 又看着凰翎,自我调侃道:“带着前任妖皇,被现任妖皇送行,我还真是荣幸。”
凰翎在原地, 目送着祁念一御剑腾空而起, 身影化作流光, 在她眼中渐渐成为一个小黑点。
回去的途中, 祁念一突然道:“我以前一直都觉得, 动物嘛,还得是圆毛手感比较好。”
姬玚听着,耳朵抖了抖,虽然极力装出一副我不在意的样子,但还是微微向祁念一那头倾斜了过去,想听听她发表对于圆毛的评价。
却没想到,祁念一下一句又道:“但见过凰翎之后,我突然觉得,扁毛也很不错嘛。”
熊猫眼神立刻不满了起来,为了表示不满,屁股挪了下,离祁念一远了些。
然后圆滚滚的身子被高空的大风一吹,险些被从剑上掀下去,被祁念一眼疾手快地捞了回来。
“好像从你和凰翎决斗结束后,你就没有再变回人型了。”祁念一好奇道,“你这是……受打击了?”
熊猫气急败坏道:“不是你说不喜欢我人型的吗!”
祁念一扬眉:“我说不喜欢你就不当人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过。”
“再说了,难道我说不喜欢,就要求你一定要这么做吗?我是这么过分的人吗。”
熊猫被她拎在手上,发出一声冷笑:“呵。”
所以说,寄人篱下的生活要不得。
他们去时是什么阵容,回来还是什么阵容,倒让陨星峰上其他人惊了下。
他们都以为这次祁念一是送姬玚回妖域的,没想到姬玚居然又跟着回来了。
虽然陨星峰上熊猫不少,但像姬玚这么好欺负的,还是头一个。
它一回来就受到了陨星峰其他人的热切关怀——每人都把它揉搓了一把,表示对熊猫加入他们这个大家庭的欢迎。
好半天,姬玚终于从魔爪中挣脱出来的时候,祁念一已经不在原地了。
姬玚看着自己的样子,总觉得早晚有一天,他的毛会被撸秃的。
祁念一把姬玚留给了宫凌洲之后,径直上了陨星峰山巅。
那里是温淮瑜的住所。
温淮瑜自己住着一个三进的院落,主屋左右两侧分别是药房和病房。
他出诊全看心情,有时因为一只猫受伤也会刻意下山去问诊,有时哪怕对方一掷千金也绝不下山,不仅如此,将外人带回陨星峰救治就更少了,前来求诊的多半都是沧寰内部人士,在沧寰中有自己的住所。
因此这间病房虽然建成多年,但一般都不怎么住人。
但今日,陆清河住了进去。
这段时日,温淮瑜已经将凶兽内丹和无垢花处理完毕,只待最后为陆清河续上灵脉。
温淮瑜低声道:“我还是第一次治这么麻烦的病。”
陆清河躺在病榻上,闻言冷汗直流:“温大夫您第一次治这种病该不会手生吧,要不要练练手啊。”
温淮瑜瞥他一眼:“老实点。”
陆清河打破了陨星峰的很多规矩。
第一次有外人在陨星峰一住就是几年,和他们一道吃年夜饭,一起生活。
虽然相遇只不过是因为一个谁也不愿有的伤势,但到底一同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哪怕他们嘴上没说,心里早就已经把陆清河当成半个家人了。
温淮瑜准备给陆清河重续灵脉的这一日,不仅是陨星峰,沧寰其他峰知道陆清河情况的人都前来探望过,陆清河面对他们就有些不自在,后来还是温淮瑜看不下去,把前来探病的人都赶走了。
祁念一回来得晚,正好撞上重续灵脉的前一日。
听温淮瑜说续灵脉极其麻烦,他和陆清河都需要养精蓄锐,祁念一便也没有再打扰,而是将从妖域带来的灵药放在了温淮瑜的药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院中。
旁人都以为这不过是一次正常的外出归家,却没想到祁念一回来后,直接将自己的院落封了起来,谁都不能进入。
她也没有出来过一次。
她的院中没有灵力波动,旁人能感觉到,她并不是在闭关修炼,但院落被阵法封印起来,里面哪怕有声音和动静,外面也感受不到分毫。
这让陨星峰上其他人都有些担心。
晏怀风如今身在神机,温淮瑜给陆清河续灵脉还没结束,只有墨无书和宫凌洲每日都会到她的院子门前看看,然后毫无结果地回去。
就连赖在陨星峰不肯走的那只大橘猫也会时不时在她院落外面喵两声。
但无一例外,都没有得到回应。
知道温淮瑜给陆清河续灵脉成功,也不见她出来。
时间一长,陨星峰上其他人都开始有些好奇,祁念一把自己关起来究竟要干什么。
实际上这段时间,祁念一把自己一个人关在院子里,也没做什么别的。
她在写信。
她将桌上的信分类放好,信封上写着不同人的名字。
从三个师兄和师尊,到慕晚、萧瑶游、楚斯年这些好友,再到南境那边,上官熙和摇光,还有其他更多。
每封信写好后,就被她用匣子收起来,分类装好封存。
但她却没有把信送出去,而是将匣子藏在了房间的柜子里,藏得不算隐蔽,但也不会有人故意来翻。
好像就是放在那里,等不知道什么人意外发现的那一日。
到后来,信也写完了,祁念一却仍然觉得她的心无法静下来。
她挑了一个阳光正好的日子,将小榻搬到院中,将自己所有的剑在小榻上整整齐齐地排开。
祁念一掏出自己惯用的红绸,从不夜侯开始,用红绸擦拭剑身。
云野就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一如既往的安定温和。
八柄剑中,竹剑不夜侯最薄,将剑身横平逆光看去,剑身薄如蝉翼。外面镀上一层很薄的膜,摸上去还能感觉到竹子的纹理。
这是陪伴她时间最长的一把剑。
放在不夜侯身边的,是漏影春。
比起锋利无比、削铁如泥的不夜侯,漏影春这把对剑要平和得多。千年古木铸造的剑身天然就带有岁月的厚重,握在手上,如同一位温厚的长者。
白玉剑丹歌最娇贵,也最是美丽,清透的白玉触手如水温凉,剑锋偏钝,看上去华而不实的一把剑,叫人看不出有着直斩魂魄的能力。
祁念一将每一把剑轻拭过去,目光专注,似有不舍,而后在碰到中间沉渊时,气息有些迟缓。
她将这把和她差不多高的剑举起,阖眸感受着这把从深渊取来的玄铁铸成的剑散发的剑气,眼前又浮现了深渊的样子。
在她的手快要碰到那把不知名的紫水晶剑时,那把剑却先被云野拿了起来。
云野看着紫水晶剑剑身上镌刻的符文,眼中闪过一丝懊恼,便听祁念一道:“还是不能告诉我,这把剑上写的究竟是什么吗?”
这把剑上的符文是铸剑师专用的暗语,除了云野,她也认识好几个铸剑师,她明明有机会,却一直没有找人问过,而是尊重了云野自己的想法。
云野偏过头去,耳根悄悄红了,嘴上却道:“说与不说的,其实不重要了。”
他回看祁念一,眼中带着笑意:“因为这把剑上写的事情,我们都已经做到了。”
祁念一闻言微微扬眉,而后一笑:“那能告诉我,这把剑的名字吗?”
云野低头看着她:“这把剑,我没有取名。”
祁念一有些惊讶,而后听见云野说:“你来为它取名吧。”
她低头道:“这我可要好好想想。”
照孤光一直被她缠在腰上,现在拿出来,放在一排剑中,有着别样的美感。
阳光透过照孤光半透明的剑身漏在祁念一的脸上,映着她金色的双眼璀璨而温暖。
中间剑芯流动着的赤金色血液合着她心脏的跳动,在一阵阵散发着温热。
她兀自看了很久,才将目光落在最后一把剑上。
那把剑她从来没有用过,是一把已经折断的剑,剑身不过手掌长,折断的横截面露出浓郁的血色,仿佛沾染着无穷无尽的煞气。
她脸色有些沉重,将最后这把断剑握在手心。
几乎一瞬间,汹涌的血色浮现在她眼前,她通过这把剑感受到了极其强烈而震撼的痛苦,还有无尽的恐惧和恶念。
祁念一猛地从这把剑中撤回灵识,额前已经有虚汗冒出。
她看着云野,沉声道:“最后这把断剑,不是你铸造的,对不对?”
云野一时失语,点头承认:“这把剑,是我意外所得。”
他苦笑道:“与其说是剑,倒不如说是一把锋刃过长的匕首,只是从中折断了,所以看不出来。”
匕首。
祁念一闭了闭眼,轻声道:“是……他们用来杀死白泽的那把匕首,对吗?”
这次,白泽代替云野回答了她
“是的。”白泽平静地说,“就是这个东西。”
拭剑能让祁念一平静下来,她将自己关在院中这么久,为的就是这一个目的。
而平静下来之后,她才开始梳理思路。
“这把匕首上缠绕着你的神力和深渊的恶念。”祁念一低声道,“这段时间,我想了很久,但我好像没有别的办法。”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眉心镌着隐约的不安,被云野细细抚平。
祁念一抬头,撞入云野温暖安定的眼神之中,一如往常。
两人眼神交错,云野的笑容仿佛在告诉她——我知道你在不安什么。
祁念一坐在院中,云野在她面前蹲下,握着她的手,抬头专注地看着她:“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