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兰离开后,景筠一个人在院子里坐着,药心谷风景秀丽,花树掩映,溪泉流水,亭台廊桥样样不少,看得出谷主是一个有生活情趣,又寄情山水之人。
景筠坐在院中的秋千上,一晃一晃地摇着。昏睡了几天,虽说身上恢复了些元气,但怎么补也是比不上最当初的状态的。
她两条腿蹬在地上,手抓着绳子,借由秋千将自己的身体荡起,大有想借着这股力气,将脑中的烦恼全都抛掉的意味。
然而世间百态,无愁傍身的超脱之人又有几何,世人多多少少都困于其中罢了。
她荡着秋千,思绪又回到了混沌的梦境中。
……
美貌的少女只身站在一颗巨大的槐花树下,山间一阵风吹过,瞬间落英缤纷,白中带黄的细碎槐花像翩翩的蝴蝶一般渐渐飘零落下,少女抬头看着落下的花,情不自禁伸手去接,却是接了个空手。
如此多的落花竟无一落到她的手中,这结果自然令她觉得沮丧,少女扯了扯唇角,露出了一个安慰似的微笑,却怎么看都蕴含着苦楚,苍白的脸色与地上的落花相比对,一时不知那一张花颜更加令人怜惜:
“嗐,原来我景筠可以倒霉到这个地步,如果可以回去,我一定要去彩票店里买一迭彩票,没准头等奖就是我。”
少女在原地自言自语,虽然在说着心中想要达到的预想,但是她的心中也只一片迷茫。
她真的还能回去吗……?
他会放过她吗………?
少女垂下眼睛站在花树下出神,突然间,她听见了一道清丽婉转的鸟叫声,在不远处传来。
生活在迷雾村,这里靠近森林,平常日子里听见鸟叫声并不奇怪,即使男人将她囚禁在此地,但是在她的活动范围内依旧可以接触到不多的外界,听鸟鸣也算是她为数不多的日常活动之一,甚至她自己都自娱自乐学了几招鸟鸣口技。
所以她对于会飞过此处的鸟儿的叫声十分敏感,而现在的这道好听但是陌生的声音,又是如此怪异的节奏,她只在一个地方听到过。
少女转头朝着声音来源处看去,一道青色的身影站在同样的花树下出现在她的眼前。
“小景,好久不见,你可要随我同去一个地方?”
多年过去,昔日的翩翩少年已经长成了一个成熟男人的模样,而她也从当年的豆蔻少女变成了即将嫁做人妇的大姑娘。时间在每个人的身上都留下了痕迹,他们之间的情谊却在时间的长河中越发稳固。
也许,还换了不同的味道……
“时雨,你怎么来了?”
……
在这个地方被囚禁了太久,她有些分不清是今夕何夕了,只记得上一次见到萧时雨的时候,是她第一次“离家出走”,因为不满宇文兰对她的处处控制,自己一个人跑到了山林中受了伤被他遇见。
之后男人找到了她,将她带了回去,也是从那之后她才彻底地失去了行动的自由。
再见到萧时雨,少女的心中不说意外是不可能的,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过除对方以外的第叁个人了,他是长久以来的第一个。
但是他说要带她出去,她却是在迟疑。
萧时雨见到少女的眼神中明明再见到他时有亮光闪过,但后面又暗淡下去,当初明媚如阳光一般的少女如今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他心中明白都是拜那个男人所赐,他垂在袖管中的手紧捏成拳,脸上却还是温柔和煦的表情:
“小景,无需担心,他此时在另一个地洲,如无意外,没有叁四日是回不来的。也就是说,你现在是自由的。”
……
最后的最后,少女还是选择了同萧时雨一同离开,他说要今日是千年难得一见的星月交辉的日子,他知道她喜欢看月亮,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可是要遗憾终生了,不得不说,他的这番说辞正巧戳中了少女的心思。
在小屋中被男人囚禁地越久,她就越想念以前的家,在睡不着的夜晚,她总喜欢一个人静静看着窗外的明月。最近身体男人要得没有以前那般凶,但她的身体却是日胜一日的疲惫,她的心中也多出了一股不安的直觉,这会不会是在预示着什么呢……
她多么希望远在异乡的亲人能给她一个答案。
少女身体虚弱,自己没有足够的体力爬到山顶,萧时雨便当了那个人力轿夫,将她背在背上一路爬到了山顶之上。
到达山顶之时正巧是满途的金色黄昏,少女趴在对方的背上一路看着这磅礴壮美的景色,心底竟生出从未有过的宁静。在这时,她似乎体会到了千年前的少陵野老登上泰山之时作下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超然胸襟了。
“好美啊。”她不由自主发出感慨。
“是啊,很美。”萧时雨偏头看了眼少女,又顺着她的目光向远处眺望而去,轻声附和道,眼中是一望而知的情谊。
这声好美,不知说的是景,还是人,大概是二者皆有之吧……真假难辨,只有他心中最为清楚。
两人坐在山崖最高处的平地上,并排着看着红日掉入地平线之下,看着星垂慢慢布满天空,月亮也挂到了它专属的位置。
两人十分默契没有说话,谁也没有打扰这一刻的宁静。
黑夜已经暗色的巨网编织,整片大地都换上了另一种颜色,在黑色的映衬下,星星和月亮变得尤为的突出,此时它们就是这天空的主角。
两人在静静地看着看着,突然间,耳边又传来在院中听到的鸟鸣声,鸟鸣声悠扬婉转,似在歌咏一般,少女惊喜地转头过去,笑着说:
“是画眉!”
“是画眉。”
两人异口同声,后又相视一笑。
“小景可还记得,这画眉的叫法还是你教给我的,那时候我竟不知你还会学鸟的拟声,属实给我惊讶了一下。”萧时雨弯了弯眼睛,温柔地说道,恰到好处的控制着他的情绪。
“是我受伤了你救我那次吗?不好意思时雨,我的记忆力现在不太好,很多事情记不太清了,请见谅。”
少女苦恼地挠了挠头,面上显现出歉意。
闻言,萧时雨的心间滑过一丝低落,但是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没有叫少女看出来,他依旧笑着,还是同样的温柔:
“无事,事情确实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是那是我第一次学鸟叫,印象比较深罢了。也只多亏了小景教的好,你说说看,我现在是不是出师了?”
少女配合着对方笑着,见到眼前现成抛出了一个台阶,她也不多废话赶紧顺着台阶下去了。
“是啊是啊,时雨学的画眉叫声活灵活现,我当时还以为是真的鸟在叫呢,当时转头回来看到是你,心中还很是意外。”
两人在对话的时候,那栖在树枝上的黄色画眉鸟也眨巴眨巴它黑豆似的小眼睛看着说话的两人,它也许是好奇,不再喳喳地唱歌,而是扑腾着翅膀朝两人飞来。
少女和萧时雨坐在原地看着它的动作,哪想,鸟儿还没飞远一丈,它的身体突然被什么物体击中,直直的从空中落了下来,砸在地上僵硬不动了。
山顶一阵冷风吹过,第叁个人衣袍鼓动的咧咧声在空中作响,声音由远及近,在星月的笼罩下,一张如阎罗一般的寒脸蓦然出现在斑驳的丛影中。
“一只鸟而已,有必要谈论那么久吗?”
寒如极冰的声音从玄衣男子口中吐出,即使没有靠近,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质就已经令人胆寒。
宇文兰冷眼看着对面站在一起的两人,眸中已经是一片血红,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肌肉,硬生生扯出了一抹温良的笑意,但却生硬且缺乏温度,他对着少女伸出手,沙哑着声音道:
“筠儿,现在过来,我带你回家,过几天还要当新娘子呢,乱跑出去我找不到你怎么办?”
少女站在原地不动,眼神中无波无澜,没有昔日的妥协,也没有昔日的恐惧,她就这样平淡地回答道,仿佛两人的一切纠缠都不存在:
“我不想走,我想在这里看星月。”景筠不明白自己为何在此时此刻失去了一切斗争的欲望,也许是今夜天空之上格外亮眼的星辰给与了她别样的心境,她并不想回那个禁锢住她自由的小院,她只想要呆在这里,想看今夜夜空中的完整的“星月交辉”。
宇文兰听完却依旧保持着脸上的笑意,他一边迎合着,但脚步却是渐渐朝少女靠近:
“好,筠儿想看什么我就陪着你在这里看,看完了我们就回家。”
男人朝着少女靠近,就要走到她的面前,但是一道青色的身影突然横亘在两人之间:
“带她来这里的人是我,你没有带走她的资格,而且,小景她并不愿意跟你回去,宇文公子何必强人所难呢,你没有听过一句老话叫做‘强扭的瓜不甜’不甜吗?”
萧时雨站定在男人面前,阻止他对少女的进一步靠近,他一改在少女面前文质彬彬的作风,针锋相对般的回应着男人,脸上也是火药味十足的讥诮表情。
宇文兰冷眼看着眼前寻死的人,对方虽然还活着,但是在他眼中跟死了没有什么区别,光凭他敢背着他带走他的女人这一条,就够在他的剑下死上一万次了,更何况他还那么不长眼,那就不要怪他无情了。
“只有自己吃过的瓜才知道甜不甜,像你这种没吃过的,就去阎罗殿里问问甜不甜吧。”宇文兰冷笑,说话的下一秒,他举起了手中剑直直往萧时雨的胸膛上刺去。
少女站在萧时雨的身后,男人想将她从对方身后扯过来,交换一个位置,免得误伤到她,但谁也没有想到,少女此时也抓住了萧时雨的衣料,竟想要以身护他,宇文兰一个用力扯动,同时他又十分自信地将剑朝前刺去,等到翩跹的白衣取代了青衣的位置,一朵鲜艳的血花从白色的布料中迸溅开来。
宇文兰看着自己手中的银剑一寸一寸没入少女的心口之中,想要收回已是来不及,眼前刺眼的一幕如同戏影中放映的慢动作,所有的细节都在他的眼前放大,包括少女脸上如同解脱一般的神情,银剑插入少女的血肉中,在下一秒,她的口中喷出了一口血雾。
娇弱的身体后退着踉跄几步,没等他拉住她的手,翩跹的白衣如一只折翅的蝶,又如一道抓不住的弱水,直直地坠落身后的悬崖。
少女的黑发在凛冽的风中缠绕,似乎再与这个这个世界做着最后的告别,一个呼吸瞬间,她白色的身影就彻底消失在了眼前。
此时,黑夜中所有的星辰都暗了下去,唯有一颗最为璀璨的星星成为了银色弦月身旁的唯一陪衬。
这就是今晚她本来会看到的星月交辉啊,可惜……再也没机会了……
在少女坠崖后,原本平静的天空不知为何突然闪起了闪电,不一会儿大地风雷大作,高高的山崖上一道玄衣的男子趴在少女坠崖的地方发出一道痛到极致的悲鸣:
“不要啊,不要离开我————!”
月夜无声,唯有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