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玛攥紧的拳头紧了又松,他压根不敢抱任何期望,生怕自己无法承受落空后的打击,只能小心翼翼随着江户川乱步的指向,朝远处海平面眺望。
那里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在一闪一闪反着光,太刺眼了,灼得他虹膜发痛。
他想起来了,社长的异能力是──
──
费奥多尔正在海面上漂流。
不同的是,故事中的漂流者往往乘坐木筏,他脚下的水晶棺显然不符合。除了密封性良好,导致它能连人带棺浮在水面上以外,这棺材没有一点身为船的自觉。
毕竟船舱内部,还有位容貌昳丽的青年正在躺尸。
两人没敢在酒店停留太久,连趁着好气氛温存一下的想法都被打消。服务器升维后,两边世界时间流速同步,继续磨蹭下去,他们就得从几千米深的海底努力向上游。
好在谁都不是不分轻重的人。
费奥多尔也不在乎身上湿不湿,戏演到最后,这点狼狈多多少少得体现出来。他只是个在最后一刻赌命成功的痴情人,就像原作里太宰治设局救泉镜花,要的便是【人上人不造】在最终关头成功起效。
换句话说,他的入社考核通了。
不管社长的异能力是否真的有用,他演出【群魔】只能在侦探社社长的管控下受控即可,届时哪怕各方势力人有所置喙,也拿他毫无办法。
费奥多尔目睹着远方军舰掉头驶来,抵达此处恐怕还要不少时间,暂时用不了演戏,他敲敲水晶棺的盖板,能出来吗?
咦惹棺椁内的人摇摇头,发出微弱的哼哼唧唧声。
后悔把身体折腾成这样?
我应该穿条婚纱,黑色那件就不错。津岛修治发出咦惹这种奇怪的声音后,索性继续躺平,表情很像是龇牙咧嘴失败后、装云淡风轻结果再一次失败的扭曲。
他先前为了所谓美感、即潘多拉亚克特在棺椁旁崩溃的场景更符合自己审美,选择让剧本宰赤身裸体躺在铺满鲜花的棺椁内。四肢拿锁链禁雇不说,那些叮叮当当的小装饰更是一个没少。
好玩归好玩,但真让他挂着一堆精致首饰出现在熟人面前只能说,他还做不到平静接受大范围社会性死亡的事实。
早知道留根绷带也是好的
津岛修治闭着眼睛装死,扯断锁链后,试图在众多黄玫瑰间缩得更深一些,感觉凉飕飕的,而且说实话有点硌,群魔借我用用?
费奥多尔似笑非笑,一口回绝:不。
那我觉得我还可以再躺会。挺舒服的,密闭性不错诶。
眼看着津岛修治耍赖皮,大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费奥多尔选择往旁边站站,脚踏两只蝙蝠悬浮起来,不由分说掀开棺材板,径直将人揪了出来。
他解开披风,糊某只装死的绷带精一脸。
披上。
温柔点行不行!
船快到了,你可以开始哭了。
哭不出来啊陀思先生!
心心念念的终幕没演,可惜吗?
你别提啊!号都没了,我委屈死了
津岛修治嘴上说着委屈,心里那也是真委屈,嘴撅得都能挂个酱油瓶。
计划成功后,所谓的管理员号彻底与本体融为一体,不再是单独存在的个体。简单来说,就是坐在电脑前的游戏玩家切身得到游戏角色能力,而游戏内的虚拟角色,得到官方认可外挂开启的权限。
代价是两人的管理员号被销了。
四个人的爱恨情仇,如今只剩两位尚存。
不行,越想越亏,升华主题的片段怎么能不演!
津岛修治一把接过费奥多尔的披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之后便磨着后槽牙蜷起身子,活像是灾难现场被警方关照披条小毯子的受害人。
费奥多尔盯了他半天,终于失笑:那就演。
对本源之力进一步掌握后,不说强大的异能力者,他们完全可以捏一对临时打补丁的工具人号,样貌设定成潘多拉和米哈伊尔的样子,用完就丢。
大灾大难后身为主角的两人受到惊吓,不方便与人交谈什么的,倒是个不错的借口,方便他们把注意力重点转移到海底剧场。
毕竟以后可没机会了。
──
按照剧本,太宰治在危难之间被恋人救起,岛屿沉没,作为核心的棺椁脱离原位,人间失格特异点自然而然解除。经历过无数苦难的他,终于能抛弃束缚在身的所有枷锁。
得知米哈伊尔和潘多拉已死,本质青涩纯朴的青年终于压抑不住,扑到恋人怀里哭到上气不接下气。这一哭,直接把过往数百次轮回的委屈苦楚尽数宣泄,无数年来,阳光第一次落在他身上,暖的像是幻觉。
青年不敢睁眼,生怕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仙女教母的魔法,直到零点钟声敲响,都将离他而去。
命运终于眷顾了他。
与此同时,随岛屿一同沉没海底的潘多拉亚克特,正拖着疲倦不堪的身子,在几乎化作废墟的城堡内一瘸一拐,孤独走向城堡主的王座。
本源力量几乎转移完毕,留在他体内的部分,只够残破不堪的身体苟延残喘一段时间。雕刻在城堡外部的结界勉强维持运转,在脚下城镇尽数被海水吞噬的同时,潘多拉还能呼吸上些许残留的空气。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会牵扯到伤口,鲜血汨汨往外冒,给军装染上更深沉的色彩,刺骨痛感无时无刻笼罩着他,但潘多拉不、太宰治根本不在意。
他能感觉到,被他当作继任者的孩子哭得伤心,在恋人的安抚下,终于沉沉睡去。两人十指紧紧相扣,即便已在军舰上被安置妥当,也没有丝毫分开的意思。
梅勒斯已全权转让对方,有这尊大佛作靠山,世上没几个人敢动那孩子。战斧等事物则交付予另一人,有了跟费奥多尔相同的脑子,不会愁日后如何。
这是太宰治能想到最好的结局。
做到了吗真好啊。他神色怅然,瞳孔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涣散,这样我也可以放下心去见你了。
世界漆黑一片,城堡早就沉没到光辉无法降落的深度,苦苦维持的结界不知还能撑多久,仍固执地形成一层水膜,守护住城堡内最后的羸弱生命。
青年在座椅上仰过头去,目光空洞,静静等待最后一丝体温流失。
回顾这一生,太宰治实在寻不出什么值得留恋的。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他曾以为自己找到了,事实却是上天给他开的再恶劣不过的玩笑。
年少时,他像野犬一样彷徨,跌跌撞撞游走在生死边界,只为寻得一个答案。回过神来,他盯向空荡荡的掌心,试图看清直面死亡的自己抓住了什么,却只看到满手温热鲜血,那里照旧空空落落,空无一物。
他又带着友人的遗愿走向光明,自此将嬉笑浪荡假面牢牢扣在脸上,哪怕心底哭得再难看,也要装出无所事事的模样。
他无法融入新的落脚处,那里还算合适,却也寻不得他真正想要的。好在同僚们都是好人,不会过问他的内心,日子虽说过得空洞,但大抵还算自在。
直到他又一次跟魔人交手。
太宰治没有思考过倘若两人立场相同这种不可能存在的假设,同类相斥,他们只会两看相厌,强行待一起只能是虚与委蛇。
这点早在涩泽龙彦来横滨时验证过了。
思来想去,他们从来都是打着再虚假不过的腔调,言语间一次又一次交锋,短时间说不上谁胜谁负。但长远看,似乎是喜欢拿自身安危当筹码的他稍占上风。
太宰治在骸寨死过一次,魔人亲眼看着他被捅的,神色玩味。那次是他赢了,但紧接着没多久,两人在阴暗小巷的下一次会面,魔人发现了他喜欢拿自身赌的行径,一枪过后竟显得有些意兴阑珊。反倒是事件尘埃落定,在咖啡厅的又一次会见让他情绪波动更大。
那时的太宰治,依旧没有想过两人不再针锋相对的可能。
直到他们双双进了监狱,悠闲地在狱警监控下下棋。
之后的事无需再提。
太宰治的世界被撕裂了,一束毫无礼貌、甚至算不得温暖的光,强行落入他紧锁的心扉。
他嫌弃过、犹豫过、更逃避过,最终看清自己的内心,决定就这一次主动。
这份陌生的感情,不就是他苦苦追寻却求而不得的东西吗?明明在这么近的地方,触手可及,甚至无需自己强求,只要握住一只冰凉的手,就能得到一切。
但他没有抓住。
再也抓不住了。
相比起枯燥无味的往昔,太宰治的后半生可谓精彩纷呈。
他知道自己疯了,疯的彻底,却会在难得神智清醒的夜晚,以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势抱住膝盖,沉浸入无尽黑暗中不断质问自己,问这一切是否值得?
太宰治也不知道。
他比谁都期盼死亡,却比谁都活得长久。回过神来,他也会讶异自己居然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好在,一切要结束了。
太宰治闭上了眼。
他听见布料摩挲的声音,有什么人,踏着清脆而踌躇的步伐,在他身前停下。
你在啊。
太宰治抬抬眼皮,有气无力应声。
不用想,这种时候还留在城堡内的只会是米哈伊尔。他对着个替代品没多少情感,尤其是彻底清醒后,只当自己魔怔了一场。费奥多尔那边篡夺本源后,他本该就此作古,却不知为何同样苟延残喘到现在。
不过这样也好。
本源彻底转移,如今的你我,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人罢了。太宰治低语着,不愿去看对方表情,只是有气无力地上下阖动嘴唇,想做什么就做吧。
最后能让你解开执念,也不算坏。
米哈伊尔是他塑造的完美幻影,是强行堆砌而出的感情,他深深的沉醉过,又在最后时刻清醒,将之弃若敝屣。
至少在生命的最后,能满足他就满足吧,也不算走的凄凉。
出乎意料的是,米哈伊尔没了动作。
他就那样定定站在太宰治面前,微微弯下腰,温热呼吸散落在青年面庞,却没有任何报复性举动。
仇恨、愤怒、扭曲到极致的爱意,太宰治思考过所有可能,唯独没有想过,站在面前的人根本不是米哈伊尔。
我忘记了很多。
他听见那个人开口,声音如大提琴般低沉婉转,仿佛流淌着永无止境的哀伤。
长久以来,我的意识昏昏沉沉,像生活在封死的罐子里,我在里面,你在外面。
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那些画面太模糊了,模糊到根本看不清内容但我知道你在哭,很难过。
他冰凉的指尖抚摸上太宰治轻颤的眼睫,继而划过面庞,动作轻柔不已,仿佛他面对的是失而复得的无价之宝。
太宰治亦有所察觉。
那一瞬间,他浑身上下每一处细胞都叫嚣着衰竭,中枢却迟迟不愿下达道别指令。太宰治强撑开模糊的眼,哪怕满盈的泪水早就让他无法看清,他还是拼尽全力,试图将那人的面庞牢牢印刻在灵魂深处。
所以?
他颤抖着开口,声音哽咽,短短一句话,饱含有多少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期待。
米哈伊尔抱住了他。
他迫不及待描摹着怀中人的眉眼,轻柔的吻细细密密落下,有一件事例外我一直欠你一个回答。
愿意和我殉情吗?
太宰治终于看见了。
是那个人。
不再是梦绕魂牵的幻影,他就站在这里,嘴角噙着一抹温柔到令人落泪的笑。
他同样破涕为笑。
好啊。
岌岌可危的结界坚守到生命尽头,败于不断加强的水压,轰然破裂。海水自四面八方涌入,毫不留情侵占城堡最后可供人生存的空间。
但那里早就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遥远的时空,强行减缓后的时间重新流动。从东京铁塔一跃而下的青年笑容恬静,张开双臂,奔赴向他深爱的人。
再也无法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