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玦却不松手,学里有大夫。
  段行玙还想拒绝,却听到他叹了口气,听话,好不好?
  手指缠绕在他的手腕上,轻轻捏了捏,谢时玦的动作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但又那么坚定。
  学里的大夫是从太医院出来的,伤口也不深,处理起来倒也不难,但也禁不住某人过分的担忧。
  段行玙只是微微皱了下眉,旁边站着的谢时玦脸更黑了,但因着这大夫年纪大了点,谢时玦开口的语气还算和善,轻点。
  李大夫看了他一眼,只是皮外伤,无须过分担心。
  谢时玦似乎有些不满,但只是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伤口其实有点疼,但段行玙尽量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
  只在某种黑漆漆的液体倒在裂开的伤口上时,他缩了下手指。
  疼不疼啊?谢时玦这会儿的眉毛拧得比段行玙本人还紧。
  终于上完了药,谢时玦小心地捧着他的手,缠着大夫多问了几句话,出门后又重复着大夫说过的注意事项。
  段行玙有点想打断他,又有点想继续听他说下去。
  于是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他絮絮叨叨。
  最后,谢时玦说:玙儿,我们回到从前吧。
  段行玙顿了一下。
  从前?是多久以前的从前?
  表白之前吗?
  那天过后,他们之间的关系维持在一个奇妙的平衡点上,谢时玦偶尔会从后面戳他的肩膀跟他借毛笔,偶尔会借了他的策论来讨论一番,但两人再也没有单独相处过,也再没有人在他的身旁坐下,为他剥一碗虾。
  确实是回到以前了,但也总隔着些什么。
  段行玙心里不上不下的,也不知怎的,总觉得不怎么舒服,只不过策论的事终于有进展了,他一时也顾不上多想。
  掌正突然亲自传他到清平阁,问他关于策论的若干细节。
  段行玙虽然不知道掌正为何突然提起此事,但他也不含糊,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一遍,也说了先前没有声张是因着没有证据。
  不料掌正对比了段行钦提交的策论和段行玙这段日子以来的策论,发现文章行文相似,就连避讳也一致。
  段行玙的文章是很典型的议论文三段式,总体是总分总的结构。
  而避讳则是段行玙为避外祖父的名讳,都会以市代城,因此行文中免不了出现一些和实际地名对不上的称呼。
  段行玙的避讳是受了母亲的影响,而段行钦自然是不避讳城字的。这对段行玙来说已成习惯,他也未想到这一层,也惊讶于夫子们竟然能发现。
  只不过单从避讳也无法断定,后又听说有九皇子力证,声称早就看过段行玙这篇文章,如此才还了他一个公道。
  侯府的夜向来寂静,今夜多了一番人声,可气氛却无端令人窒息。
  段行钦跪着,大夫人正在段侯身旁哭哭啼啼的。
  段行玙站在秦氏旁边,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老爷,钦儿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还请老爷明察,千万不要听信了小人的谗言啊!大夫人丝毫不顾形象,抱着段侯的大腿不住哭嚎着。
  秦氏平日里虽不愿与他人起纷争,如今也是气得不轻,不知姐姐口中的小人是指谁?
  你大夫人指着秦云婉,谁不知道行玙自幼愚笨,根本不爱读书,他怎么可能写出这么好的策论?分明是嫉妒我们钦儿,蓄意诬陷。
  她口不择言,仗着与那九皇子不齿的关系
  段行玙瞳孔一缩。
  秦云婉紧紧抓着段行玙的手。
  住口!段侯厉声打断,简直胡言乱语!
  大夫人似乎是破罐子破摔了,还说不得了?人人都道那九皇子冷面得很,怎么就独独对他一人这般好?九皇子在咱们侯府住了几次,哪一次不是与他宿在一屋?
  锐利的目光扫向秦云婉,好的不学,倒跟他那不知廉耻的舅舅学了去。
  她冷笑着,老爷,只怕你这个好儿子仗着有几分姿色,用那不入流的手段,反倒要叫咱们侯府颜面扫地!
  秦云婉红了眼眶,我们启澜如何就不烦姐姐关怀了,只要他过得好,我这个做姐姐的也算能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爹娘了。
  段行玙的手腕让秦云婉抓得生疼,大夫人!请您慎言。
  他反握着他娘的手,安抚性地捏了捏,其实也是在安抚自己。
  他垂着眼眸,皇家岂容他人议论。大夫人今日这些话要是传到外头,那才真真会给我们侯府招来祸患。
  他抬眸看向一直默不吭声的段行钦,大哥有没有偷我的策论,这事他自己心知肚明。不过夫人放心,那篇策论与我而言只是一张废纸,是我无聊之时写来驳论用的。
  他顿了一下,成功地捕捉到段行钦怔愣的神色。
  他轻笑,我已经提交了新的策论,之后就等掌正和学士们判别了。
  他看向段侯,爹,此事并未人尽皆知,我本意也并不想断了大哥的仕途,只是
  我与娘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只需大哥向我道歉,并且承诺再也不得踏入我的院子和梧桐苑一步,恳请爹为孩儿做主。
  整个侯府都是我们钦儿的,你
  段行钦拉住了歇斯底里的大夫人,他深知此事一旦揭发至圣上,他就再无入仕的可能了。
  他看向段行玙,是我的错,爹,二弟,都是我一时糊涂,对不住,恳请二弟原谅我这一次,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也不会再踏入你包括二娘的院子一步。
  第42章 追他 孔雀开屏
  弄虚作假一旦出现在官场上就是舞弊, 可大可小,段行玙不想闹得太难看,侯府上下口风也紧, 掌正那边由九皇子施压,此事很快揭过。
  段行玙先前补交的策论业已有了回音。这篇策论补足了先前段行钦所交那篇的不足,还传到了皇上面前。
  圣上并不知晓其中的干系,只道段行玙青出于蓝,比他哥还有才, 重赏了一番。
  除此之外,圣上还对他的书法赞誉有加,特意传了道旨来命他教授书法。
  好巧不巧, 正是为了九皇子所求。
  临行前一晚,秦云婉与他彻夜长谈,说了许多心里话,后来不知怎的又谈到了秦启澜, 她说,你舅舅这一路走得艰难,娘不希望你步他的后尘, 这世间又能有几个谢瑾允?
  段行玙皱着眉思索秦云婉说的话, 还没想出点眉目, 却被他娘赶出了屋子。
  他被关在门外,听得他娘一声叹息, 你若是认定了他,那便顺着自己的心吧。
  段行玙心里有个念头呼之欲出。
  翌日,马车来侯府前接他,段侯笑着送走儿子,秦云婉没有来送他。
  坐在马车上时, 段行玙还有些出神,娘说的话,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公子,你这些日子都要住在九皇子府上吗?
  嗯。年关将至,皇上命他尽心教九皇子书法,国子监又恰好放假了,他打定主意这几个月好好教他。
  圣上交代的事,他不敢不尽心。
  *
  九皇子府上,谢时玦早已穿戴整齐,正在书房指挥着下人更换新的文房四宝,又添置了些摆饰,不停地走动使他的衣裳又湿了一层。
  谢瑾允和秦启澜一醒来便被府里上下紧张的气氛唬住了,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发生,一问才知是为着段行玙要来。
  时玦啊,你搞了这么大的动静,吓得我以为皇上要来了呢。秦启澜进了书房,眼神环绕着四周看了一圈,边看边点头。
  谢瑾允跟在他身后。
  谢时玦额头上有沁出的汗珠,他也顾不上抹掉,脸上泛着红光,竟罕见地出现了羞态,舅舅,王叔,玙儿马上就要来了,我我想把书房布置好一点。
  啧。秦启澜总觉得这辈分有点怪怪的,他摸了摸鼻子,有点无奈,他这就差把书房拆了再重新建了吧。
  秦启澜看向谢瑾允,后者正皱着眉头。
  谢时玦也正看着谢瑾允,小孩儿紧张了起来,王叔是觉得这样不好吗?要不然我让他明日再过来,我让人重新打点一下
  不是。谢瑾允摇了摇头,眉尖松了,我只是在想我当年追他好像没费这么多功夫。
  秦启澜笑了笑,不置可否,我们小玙可不好追。不过前些日子我二姐找我聊过一番,也不知她怎么就突然变了主意,不仅不赶我走了,对你和小玙好像也有点松口了。
  真的吗?
  秦启澜搭上谢瑾允的肩,估计是听说了小玙不娶知秋,怕他真的孤独终老吧。
  不过我也搞不清楚小玙这孩子心里怎么想的,你王叔已经帮你争取了机会,让你父皇下旨令他教你书法了,你便自己把握好机会,剩下的我们可帮不了你了啊。
  谢瑾允说着追人要凭自己的本事,但到底还是疼侄子的,明着暗着传授他,教他要温水煮青蛙,不可操之过急,教他要适时地欲擒故纵,又想方设法让段行玙避无可避。
  谢谢舅舅。谢时玦又看向谢瑾允,谢谢王叔。
  谢瑾允微微点了点头,看了看他之后又似乎有些嫌弃,你模样好,无须穿得这般花里胡哨。
  啊?谢时玦有些尴尬,他今日穿了一身繁重的金色长袍,花纹华丽,贵气逼人,这可是他特意新制的衣裳。
  秦启澜忍住了想笑的冲动,按着面前心急要开屏的金孔雀,听你王叔说的,去沐浴,换一身轻便些的衣裳。小玙最喜欢白色。
  谢时玦半信半疑,可还是很听话,正好觉得穿着这身衣服有点热了。
  马车早就去接段行玙了,就快到了吧。
  蒸腾的热气熏得他心跳加快。
  *
  段行玙跟着小庭进门,便见秦启澜伸着懒腰出来了,小玙来了?时玦等你很久了。
  舅舅。允王。
  谢瑾允点了点头,你且等一下,他在
  秦启澜拉住了他的手,他在房间里等你,估计这会儿正看书呢,这孩子看起书来什么都听不到,你也不用敲门,直接进去就好。
  段行玙看到谢瑾允挑了挑眉,没再说话,也没有多想。
  跟着小庭往谢时玦的屋子走去。
  于是他也没有听到自家舅舅接下来说的话
  你懂什么?这叫色。诱。时玦生得这么好,常年骑马射箭又练得勤,身材只怕不输你,让我们玙儿看看怎么了?
  啧。谢瑾允摇了摇头。
  嘿嘿。秦启澜趁机抹了一把他的脸,屈指抬起他的下巴,怪声怪气道:爷当初就是看中了你这张小脸和
  他的目光往下。
  谢瑾允眸光一暗
  段二公子,到了,那小庭就先退下了。
  段行玙点了点头,还是没有像他舅舅说的那般鲁莽,象征性地敲了几下门。
  里头没有动静,原来真的在看书?
  段行玙没有犹豫多久,伸手推开了门,里头的景象让他微微睁大了双眼。
  屋子里烟雾缭绕,热浪混着暖香,扑面而来,谢时玦就在雾气中高仰着头,闭着眼睛,沾着湿气的双手随意地搭在浴桶两边,水珠滴答落在地面,迅速晕开一片旖旎。
  似乎是感觉到了冷风灌入,谢时玦倏地睁开了眼睛,眸中的冰冷在看清了门前站着的人时瞬间融化,乐在心头,喜上眉梢,玙儿?你来了?
  兴许是因为在暖湿的空气里待了许久,里头的人声音都带了几分热意,烫得段行玙面颊泛红,如梦初醒,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背对着光,谢时玦看不清他慌乱的神色,只以为他又要走,慌忙挽留他。
  水声哗啦,他站起来的动作又急,带出一片湿润。
  与此同时,段行玙连忙转过身子。
  别走!从声音就能听出来他很着急,玙儿,你别走!
  段行玙听到身后有声音源源不断穿进他的耳根里,挠得发痒,怕他当真不着衣物就过来了,不走。你先穿好衣裳,我在外头等你。
  他说着还是往外走了几步。
  谢时玦手忙脚乱了起来,好。我就好了,你别走远。
  段行玙闭了闭眼睛。他的反应明明很快了,但还是看到了一点,有力地抓着浴桶的手臂,修长的脖颈
  带着热气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谢时玦来到了他面前,空气都沾上了几分暖意。
  谢时玦的脸带着刚出浴的红润,他心里知晓这其中有几分是羞的,方才没多顾虑自己的处境,竟是在他面前站了起来,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没有。
  谢时玦有些扭捏,心里又忍不住雀跃,你你怎么就进来了
  在他的认知里,府里上下不可能没有一个人告诉段行玙自己在沐浴。如果他明知道自己在沐浴,还闯了进来,那
  谢时玦感觉自己的耳朵冒着热烟,却还是忍不住磕磕绊绊地问他,你想不想看?
  段行玙并不知道他这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
  段行玙一脸茫然,装得像没事人,九皇子不忍揭穿他了。
  他们靠得很近,冷气和灼热交缠着,也让谢时玦清醒了几分,他强行压下了内心的躁动,看着眼前人发红的耳尖,玙儿,你是不是冷啊?脸都冻红了,耳朵也好红。
  段行玙看着眼前人晃眼的笑容,下一秒,耳朵被温暖包裹了,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谢时玦的手还在空中。
  段行玙看着他的笑容一点一点凝结,嘴角向下,渐渐抿成一条直线。
  他下意识去抓他的手,冷与热相触。
  谢时玦又是那么容易满足的人,当下惊喜得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