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千落仔细一想也觉奇怪,也不知道官府从哪儿请来的画师,将她的画像画的连她自己都认不得自己。更何况这十日奔波,她的确憔悴了许多,乍眼一看,她同普通村妇有什么区别,甚至比普通村妇更加邋遢。
  十几日的奔波苏千落终于也是累了,她松了口道:“也罢,咱们去换身衣裳吃顿饱饭就上路,早前联系好的去琉球的船五天后从建州出发,咱们耽搁不起。”
  “这就对了嘛!”温玉良一阖掌,转身入了建州最好的客栈,那掌柜的还没来得及赶人,温玉良一锭银子已经飞了过去,喊了句:“给我们买两身衣裳,多的当是赏钱!”
  掌柜的脸由怒变喜,赶忙领着他去了上间。
  “这般招摇!”苏千落无奈的摇摇头,也跟着上去。一顿洗漱,水脏了好些桶。苏千落站在镜子前才觉得再世为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哪里还有往日的神采飞扬?
  她不由地叹了口气,温玉良来叫她,二人足足饱餐了一顿,直到再也吃不下了这才起身。
  苏千落本意是二人在客栈休息一晚便走,怎知温玉良憋了好些日子,总想着在外头走走,苏千落拗不过他,又怕他出了什么事。眼下她一个女人行走不便,跟温玉良假作母子,温玉良既然走了,她也只能跟上。
  两人在建州城内走了一路,温玉良兴趣乏乏,哪知走到最繁华的西市,却是被街头的赌局吸引住了。
  他只看了片刻便扭头对苏千落道:“瞧见没,这就是最常见的扎局行骗。几个人都是一伙的,那个人必定要输!”
  话音刚落,方才还下了重注的赌徒果真输了个精光。温玉良得意的挑了挑眉:“这把戏我早些时候便能破了。你瞧我破他一破!”
  “别惹事,咱们一会就走了!”苏千落心下着急,哪知温玉良满不在乎道:“怕什么,我就下个一两银子,输得起!”
  话说着,他便凑了上去,一局下来竟是赢回了五两银子,以一夺十,这钱来得也太快了些。
  “瞧见没,这就是本事!”温玉良得意。
  苏千落翻了个白眼又要拉他走,温玉良举了手道:“再一把,就一把!”说着又凑上前去,一把又一把,三把下去,竟是又赢回了数十两。
  设局的人这才不淡定起来,这一天营收也不过温玉良赢的那个数罢了,好在温玉良识相,赢了钱又给退了回去,道:“小爷我不缺这些钱,换给你们就是了。”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这是数十两银子啊,说不要就不要了!?
  温玉良转身要走,身后却是冒上个人来,恭恭敬敬地给他做了个揖,方才道:“兄台请留步!”
  温玉良一眼便认出此人就是方才输了扎局人将近百两的书呆子,穿着一身青衫,模样倒是周正,就是看着有些傻。他心中只道此人怕是取经来了,那人还真是围了上来,道:“在下周子安,方才兄台好手艺,能否教我一二招!”
  “真是对不住,我有些忙!”温玉良见苏千落直摆眼色,赶忙摆手,那人却是拉着他道:“兄台莫走,前头就是建州最有名的百芳阁,阁里的姑娘个顶个的好看!咱们坐下喝茶听曲儿慢慢说!”
  说着便自顾自地拉着温玉良往百芳阁走去,边走边道:“看兄台是外地人,不妨告诉你,这百芳阁啊,里头有个西域的美女,那腰肢儿啊,啧啧!”
  温玉良从未见过这般自来熟的人,原本想要离开,可是耐不住美女二字,回头对苏千落道:“母亲你先回去,我去去便来!”
  苏千落还要拦人,此刻也只能吹胡子瞪眼,白瞎了!
  温玉良这一去便是一宿,隔日浑身酒气回来,竟是神清气爽,对苏千落道:“昨日那呆子真是够旺我的!他自个儿输了五百两,我却赢了将近一千两!就跟白捡似的。还有那个西域美女,啧啧那模样,真是销魂!”
  “你去赌场了?”苏千落心下一惊,随即却是带上鄙视:“听说你整个家当都输在了赌场,你还敢去!”
  “那是我时运不济,如今我运势正旺,输了家当又如何,我还不是赚回来了!”温玉良冷哼了一声,不理苏千落。
  苏千落催他去看看船只来了没,他却称累,懒在床上不愿意动,苏千落又气又恼,却也没得法子,只能自己亲自跑一趟,怎知回来,温玉良又不见了。
  隔天回来,温玉良又是满脸喜气,这回却是赚回了一万两。
  “我就说我鸿运当头!你看着都是什么!”温玉良抖抖手中的银票,“那个书呆子昨日不信我,今日跟着我还不是赚翻了!”
  苏千落总觉得心中有不对,想要劝温玉良一番,他却又借口躲开,睡倒在床上。
  “这人终归是不大靠谱。”苏千落心中念着,只想镖局赶紧把货送到,去琉球的船只赶忙到岸,好教她离开大齐。
  哪知她还未等到船只,隔天夜里,便有一群人找上门来,苏千落心下诧异,那群人却开口道:“这位可是温玉良温公子的家人?他在平安赌坊输了十万两银子,让您想法子给他送过去。他说他的钱就在他屋子里头,您知道在哪儿的!”
  苏千落脑子里嗡的一声响,让众人退到楼下,自己摸进了温玉良的房间,果真在他常穿的长袄里寻着缝在内层的银票,只是手微微一动,她却生了心思:这个温玉良是个蠢货,带着他没有任何好处。眼见着便可以去琉球了,何必带着他徒生事端?
  心头一转,苏千落来了心思,带着他的长袄回了自己的屋子,拿着东西,竟是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客栈后门,扬长而去。
  在赌场中苦苦等待苏千落的温玉良身上徒然遭一棍子,方才还好颜色的荷官此刻变了模样,附在他的耳畔恶狠狠道:“温公子,你说的家人已经跑了。你欠我们的二十万两银子,怎么还?是拿你的手抵,还是腿抵?”
  第85章 鱼蒙
  此刻的温玉良,除了心里着急,更多的是悔恨。方才分明只欠下十万两,他却企图翻身,只想着自己不论如何还带着几十万两,绝不可能出什么岔子,是以又跟赌坊借了十万两的账,没想到顷刻间又输了个精光。
  “你再等等,我娘亲必定会带钱来赎我的,我有钱,我真的有!”温玉良赶忙求道。
  那荷官眼一翻,一棍子又摔在温玉良身上,冷笑道:“你娘?你娘带着包裹人都跑没了,还谈什么赎你!温公子,你不是她亲生的吧!”
  温玉良吃顿,再傻也明白发生了什么——苏千落只怕卷款逃走了!
  眼下生命攸关,他来不及怨恨苏千落,只得求道:“大哥你信我。我娘亲这是去码头等着去琉球的船只,你去码头寻她一寻或许就能找到。别说是二十万两,就是三十四十我们都有!求求你派人去看看!”
  “晚了!我们没那个时间跟你耗!”荷官丝毫不想听他说,招了人让人抬他出去,这一动作温玉良在赌场里看多了,实在太过眼熟。欠债还钱,没钱肉抵,他若是被拖出去,不是死也是残,赶忙转身将最后一线希望落在那个书呆子周子安身上。
  这几日跟着周子安花天酒地,两人俨然成为亲兄弟一般亲密的关系。温玉良深知这个人是有些家底的,今日他也欠下十万两银子,可是赌场的人对他却仍旧客气有加,好酒好茶好位置招待着他。
  温玉良抬了头忙求道:“周兄弟,周兄弟,你能不能借我二十万两,只要我寻着我娘亲,我铁定还!”
  可就是亲兄弟一般的周子安此刻也是一脸茫然:“可是咱们并不熟啊,我怎么敢借你这么多钱?你我不过认识三天而已。”
  “……”温玉良心下一沉,赶忙道:“子安贤弟,你若是能替我过了这关,你的十万两我也替你还上。若违此誓,我必定天诛地灭!“
  哪知周子安又是一笑,随手让荷官拿了一种骰子,飘然站在温玉良的跟前,手一挥,骰子一转,开了骰盅,那六颗骰子齐刷刷地叠在了一块竟是个一飞冲天的豹子!
  不及温玉良反应,周子安将骰子一收,急速旋转骰盅,一停,竟是齐刷刷的二点,而后他又是依样将各种花样玩儿了个遍,便是周围的赌徒们看了都是齐声喝彩。
  周子安欣欣然受了喝彩,蹲下身子问温玉良:“若我想赢回十万两,不过弹指之间的事儿,何必等你还?”
  温玉良这才觉察不对,细思这几日的事情,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市面上最经典的“美人局”!似乎从街头的那个扎局开始,事情便推着他往赌坊走,一路下来周子安一个书呆子的形象毫无破绽,至此才自曝其长。
  这真是给了温玉良当头一棒,他睁大了眼睛看周子安,周子安也淡然地看着他,边上的荷官却是笑了:“周公子自小拿着骰子当玩具耍,六岁便能自如控制骰子的点数,整个建州城的赌场见了他都得让道。再者,周公子的家底儿,莫说是十万两,就是买下半个建州城,那也不在话下!”
  周子安毫不谦虚地笑了笑,拿着骰子在手上把玩着,脸上的笑越发意味深长。温玉良张嘴骂“是你诓我入局!”,怎奈话未出口,周子安已经抬头对荷官道:“还等什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没钱还债就留他手脚,这可是他自己签的生死契!你们什么时候成了菩萨了?”
  荷官应了一声,已有打手围了上来,当着众赌徒的面,直接扒了温玉良的裤子,一阵毒打。
  温玉良的惨叫声在赌场上空足足响了半个时辰,至最后声音都哑了,人直接便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地被丢出赌场,街头人来人往,渐渐有人围了上来看他,一盆冷水浇下,温玉良恍惚有些意识地睁开眼,迷蒙的双眼里竟是看到熟悉的两个人——那双灵动的双眼此刻满是仇恨地看着他,她的身旁,站着的人,曾经能让他从梦里惊醒。
  温玉良打了个机灵,刹那间一切都明朗了,他终于睁开双眼,咬牙切齿得骂了回去;“你们这对贱-人,不得好死!”
  “现如今你手也残了脚也断了,嘴皮子还这么利索?”那个让他从噩梦中惊醒的人似笑非笑地蹲下身子:“哦。忘了告诉你,这家平安赌坊的老板,其实也是我!温玉良,我早就警告过你一回,别再让我见到你,这是你自作自受的。”
  一旁的周子安此刻翩翩然站着,哪儿有前几日呆头呆脑的样子,嘴里念着“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一头又问向云锦:“嫂子,这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向云欢满是厌恶得看了他一眼,终是吐出几个字来:“看好他,随他去。”
  一个手脚都残废的人,想死也死不了,想活也活不长,周子安打了个冷战,这个自生自灭真是折磨人,到底多大仇?
  饶是如此,他也应承下来,又道:“方才这人说,同他来的那个女人是要坐这几日的船去琉球。怕是现在就在码头了。”
  宋长平弯了嘴角道:“她跑不了。“
  那押镖的车早就被他拦下来了,联系好的船家也早被他打发走了,苏千落就是等上半年,也等不到那船。
  “那好吧,你的事儿办妥当了,我也就退场了!”周子安甩了甩手,“这废人在建州我的眼皮底下,决计死不了,嫂子你放心好了!”
  “他这张嘴贱,当心着些。”宋长平随口一句,周子安赶忙道:“放心吧,他若是敢胡说,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他说不出来。”
  地上心如死灰的温玉良越发打了个冷战,昏死过去。
  向云欢赶忙要谢,周子安摆了摆手道:“我和宋大哥是生死之交,嫂子不必客气。”
  说话间就走远了,向云欢只觉得此人神秘莫测,宋长平笑道:“这人啊,是建州第一魔头,鬼见愁,也不知道哪个人能降服得了他!”
  那人背对着他们,扬起手又摇了摇,整一副潇洒不羁的模样,云欢看在眼里,也是会心一笑。也不过片刻,赵游焕策马而来,满脸喜庆:“找到苏千落了!”
  怀揣着巨款的苏千落其实并未跑多远,一路上她都觉得有人跟着她,直到她到达码头,翘首以盼她的救赎船只时,她都没能找到那个跟着她的人。苏千落觉得自己是多疑了,如今的她穿着普通,面容憔悴,任谁也瞧不出她身上揣着普通人家花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可是那天,她直等到天黑,依旧没能等到她的船。等她返身回建州时,却听到旁人议论纷纷,说是今儿平安赌坊破天荒地对一个欠债的赌徒下了重手,苏千落趁天黑时躲在拐角看了温玉良一眼,温玉良已经是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徒然张着嘴,似乎是口渴要水喝,周围时而有人来往,却视他如无物。
  手脚皆断了的人,便是人彘……当真是生不如死。
  可是苏千落心里只剩下麻木,转了身再不管温玉良。她心里想的是:客栈再也不能回去了。她必须找个稳妥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等到镖局将她的金银财物送来,再登上去琉球的船只回来,她便解脱了。
  苏千落脑子一转,又穿上自己那套破烂的乞丐服,躲到了城外的破庙里。
  可是奇怪的事情去正在发生。
  从那天晚上起,她的银子每天都在减少,不管她藏在身上还是佛龛,不管多么隐蔽,她的钱总是在减少,不多,每天一张银票,可是她就是能发现——只要她一睁眼,她的包裹就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她跟前,除了少一张银票。
  苏千落觉得自己要疯了,可是每天数着自己的钱,银票却依然减少。即便是她睁着眼睛守着她的包裹,那钱也在少。
  而她始终等不到她的金银珠宝和她的船。随之而来的,街面上她的通缉令的画像却异常清晰而准确起来,苏千落不得不四处躲避人群,而那种被人监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可是她找不到追她的人,即便她跑到空旷的野外,分明一览无遗,可是感觉还在,她却看不到人。
  直到第十天,当她的包裹再次出现在她跟前,她再次打开她的包裹,里面的钱就剩下原先的一半,而她为了躲避人群,已经三天没吃东西。苏千落终于疯了,直接把她的包裹丢到了地上,狠狠骂道:“狗娘养的你给我出来!你有本事躲着我,你有本事出来啊!狗娘养的!”
  回应她的只有风吹过破庙无力的呜咽声,带着一丝凉薄和诡异。苏千落喊累了,无力地蹲在地上,可是最后让她崩溃的是,她的包裹,她费尽心力弄来的那么多钱,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你不是佛么!你不是普度众生么!你既然容得这些狗娘养的欺负我,我要你何用!”
  多日来不眠不休的疲累和心理上巨大的压力在金钱消失的最后一根稻草下,全然爆发,苏千落抡起手边仅有的一块石头使尽全力朝着空中扔去,正好打中破庙中唯一的那尊佛像,佛像哄一声倒下了,日久失修的桌子哪能承受这般压力,随之直直倒在苏千落身上,佛像砸中苏千落的额角时,苏千落突然想起了那年老和尚拦住她,一句句念给她听的话……
  “不善之行无量无边,佛归为十恶业,其身业有三,杀生,盗窃,邪淫;语业有四,妄语,恶口,两舌,绮语;意业有三,贪心,嗔恨,愚痴,施主切忌犯业,否则……”
  否则什么呢……苏千落合上眼,纵然犯了十恶业,她依旧坐拥数十万两,即将获得自由。
  呵呵……
  第86章 鱼蒙
  “一个人孤单单地等死,这种滋味你终于懂了?”隔着一道牢门,云欢看牢里的苏千落,披头散发,全然没了原来的样子。
  自从被抓回来之后,她时而清醒,时而疯癫。
  清醒时拍着牢门问狱卒,“见着我的银子了么?我有五十万两,只要找到了,我分你一半,你帮我找找!”
  除了反反复复说这句话之外,她能指名道姓骂着向恒宁,骂着向云欢。骂着温玉良甚至向云锦,思路清晰,语言恶毒。
  疯癫时,她时而碎碎念着,时而抬头大笑:“我知道我到了琉球了,我自由了,我能从新来过,哈哈哈……”
  到最后,连狱卒都不知道她到底是清醒的,还是疯了。
  只是此时,云欢却知道苏千落是清醒着的。因为苏千落看到她的一瞬间,眼里绽放出仇恨的光芒,直愣愣地便要扑上来,好在云欢早有准备,一个闪身便躲开了。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么?向云欢我告诉你,只要三年,三年后我放出去,我一定找你算账。我还有云锦,云锦若是知道我在这,定然会来救我的!”
  “你似乎忘记了,你这是越狱被抓回来,罪加一等!”云欢无所谓的笑笑,“到时候你放出来,你都老了,你怎么找我算账,苏千落?”
  “罪加一等……”苏千落有些迷糊,“什么是罪加一等?罪加一等?”
  她嘴里反复念着,似是不明白这个词,或许说,她根本忘记了她曾经越狱,她记得自己被关进来,但她有云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