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功身为上任鲁班苏承的曾孙,在修复届拥有着非常特殊的地位。更别提,他的实力已然强大到了这种程度,人人皆知他离鲁班只有一步之遥,堪称修复届的瑰宝!
万功向张万生行礼,表情似乎是尊敬,又似乎有些异样,叫道:“师叔祖。”
张万生一直一脸若有所思地盯着一个点,仿佛在想什么,直到听见万功的声音才回神。
很多修复师到此时才知道张万生跟万功的关系。
师叔祖?
苏承是万功的曾祖,这样按照辈份回溯上去的话,张万生应该是苏承的……徒弟?
鲁班弟子?
然而张万生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身份!
万功问道:“师叔祖,您执掌鲁班印这么多年,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却把它交给了苏渊。您是觉得,我不如苏渊,不配成为鲁班?还是因为当年的那件事情,您对苏家怀恨在心?”
张万生看着他,高高挑起了眉。他哼了一声,反问道:“对你来说,我这个师叔祖……仅仅只是鲁班印的执掌者?”
万功不说话了。
张万生又看了他一会,突然向他勾了勾手指,万功双手束在身前,下意识地俯身。
然后,张万生凑到他耳边,小声对他说了几句话。
他的声音很低,几近耳语,周围的人全部都没有听清楚是什么。
然而他们可以看见万功的表情。一瞬间,万功的脸色就变了,他猛地直身,不可置信地看着张万生,颤声道:“那个,那个是你?”
“那,那你后面为什么没再来见我?”得到肯定的回答,万功的声音颤抖得更加厉害。
“哦?我临走时,对你说了什么?”张万生反问。
万功不说话了,一瞬间,他的脸上浮现出无数复杂的表情,最后全部化成一抹苦笑。
他轻轻叹了口气,无限怅惘:“一步错,步步错。”
他转身向两名武警点头致意,转身要走。这时,他再次听见张万生的话。
老头子的声音里同样包含着无限怅惘,声音轻而有力:“错什么错,你还年轻,总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万功脚步一顿,再次迈开步子时,脚步轻快多了。
苏渊来到张万生身边,轻声问道:“您以前是去找过他,教过他东西的?”
“毕竟是我师父唯一的后代,苏家唯利是图,他小小年纪就教他那种东西,我不去掌着点儿,被废掉了怎么办?”说到这里,他声音一顿,接着沉重地叹了口气,“结果我没想到……命有定数,结果还是差不多。”
老头子的肩膀塌了下来,苏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时也是无语。
两人目送万功的身影远去,此时周围的修复师一个说话的也没有。他们不知万功与苏家的前因后果,但从前前后后的对话里隐约猜到了一些东西。
很多人想象着这些旧事,心里都产生了一些莫明的感触。
后来许九段还曾经跟其他人说道:“古代修文物的,管自己叫工匠。现代我们自称文物修复师。这样自称着,就好像高人一等了。但那一天,我突然想清楚了匠与师之间的区别。只工技艺者,为匠。由心而生者,称师。我们还差得远哪!”
而从这一天起,多少文物修复师重新定义自己的位置,今后在教育徒弟时重立其中的重心,那也不用说了。
在圜丘坛上发生的这件事情,不知不觉中竟然改变了整个文物修复届未来的走向!
苏渊道:“文物修复之道永无止境,鲁班,也只是一个开始。”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比的坚定与热情,隔着电话也听得非常分明。
爱德华悠然出神片刻,感叹道:“有时候真的还挺羡慕你们这种人的……总之这些文物,就当是我送给你的贺礼吧。”
苏渊还没有回答,爱德华突然又道,“我记得你那天说的话。文物是一条河,有其源头,有其根本,有其流向。我只是把这几滴水,还到它本应所属的河里而已。收下吧,好好保管它们。不管怎么说,它们——整个华夏文化,都真是太美了……”
他沉默片刻,反问周离:“你觉得我有见他的必要?”
周离顿了一顿,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不。不过他倒是想见见你。他说有些话想要跟你说。”
“我没兴趣。”苏渊回答得非常干脆,“我不需要知道他做这些事情有什么样的理由,或者他心中秉持着什么不一样的理念。我只知道,我永远都不可能接受他的行为,对他造成的损失非常愤怒,绝不原谅。”
他一字字一句句说得非常清晰,丝毫没有含糊。
周离听得笑了起来,他说:“我知道了,我会把你的原话转给他听的,一字不漏。”
“辛苦了。”苏渊道。
“自家兄弟,客气个什么?”周离爽朗地笑着,挂断了电话。
苏渊放下手机,长长舒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前方。
天晴气朗,给面前残破的宫殿也染上了一层暖意,看上去不再那么狼狈了。
来年草长莺飞,这里将正式开始动工。这座世界上最华美壮观的宫殿群体,将逐渐恢复它应有的面貌。
在苏渊眼前,上个世界的故宫与这个世界的故宫发生了重叠,他周围仿佛多了无数影影绰绰的人群,他们川流不息,脸上带着惊喜或震撼,环视四周。
然后,上世界那个修葺完毕之后的故宫渐渐淡去,留下现在这个。
它依旧破败,依旧杂草丛生,斑驳如同蒙尘美玉。但苏渊的心里再没有了焦灼与痛心,只余一片笃定。
他因此地而死,也因此地而生。
他在这里找到了失去的自己,也找到了最初的自己。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世界在这里形成了一个美妙的圆,他也该继续向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