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陵南回头,居然见到云晓梦俏生生站在自己身后,她不知为何穿着寨中女孩儿的衣裳,自如得仿佛自己就是姓曲一般。
“我问你真的很好么?耳朵聋啦?”云晓梦不耐地皱眉,“怎的,认不出我么?我就晓得这身衣裳傻里傻气,可那个祭司老儿非要我穿上,真是……”
曲陵南不理会她,又转过头。
“喂,你怎的不问我为何在此?”云晓梦跑到她跟前,“可不是我死乞白赖要进来的,是那个祭司老儿硬要我进来……”
“行了,”曲陵南打断她,“以你的功力想硬闯是做梦,定然是寨子中人允你进来,既然你都进来了,我干嘛还要问多余的废话?”
云晓梦脸上露出愤愤的表情,道:“曲陵南,你就这点最讨人烦,你知道么?”
“我作甚要讨你喜欢?”曲陵南奇怪地问,“难道自咱们认识以来,你竟然有过想喜欢我的念头?”
“呸,你做梦。我看到你就烦你,第一眼就烦!”
“那不就结了,”曲陵南点头道,“你还啰嗦个什么劲?”
云晓梦柳眉倒竖,想骂什么终究还是咽了下去。她转了转眼珠子,欲言又止了数次,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喂,那个谁,毕璩,他怎样了?”
“元神无损,肉身无损,有琼华掌教真君看着,恢复过来屈指可待。”
云晓梦松了口气,目光禁不住溢出欢喜,口气也和善了许多:“那就好,这次得亏是机缘巧合,我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胡乱挺身而出。”
“毕璩师兄职责所在,下次仍然会这样做。”曲陵南好心提醒她,“你忘记他是掌教大弟子了么?”
云晓梦一时语塞,愤然道:“这些劳什子规矩职责有何用,偏生他当成命般……”
曲陵南静静地看着她,忽而道:”他自去做他的,你又何需着急上火?”
云晓梦立即闭嘴,脸上又红又白,过了会,她忽而仰起头,目光坚毅,大声道:“不错,确实不关我事,可谁叫我看上那个大傻子,我看上了,就关我的事了。”
“可他不会知道你为他做了什么,他不会知道,你曾为了他以身犯险,偷盗清微门宝物,亦不会知道你会为了他不顾性命,被杜如风追杀数千里。”曲陵南看着她,轻声道,“就算他知道这些,于他而言,可能也只换来愚不可及四字评价,云晓梦,就这样你还要看上他么?”
云晓梦脸色变白,嘴角却绽开一个灿烂的微笑:“我看上他是我的事,可不是他值不值得。他便是觉着我愚不可及,那也只能由他,反正我不悔。”
“可是话说回来,”云晓梦眼波流转,瞥向曲陵南,“我既看上他,便由不得他推三阻四,朝秦暮楚,我既看上他,他便只能也看上我。卑鄙无耻,诡计多端又如何,我不介意,也不会让毕璩介意。”
曲陵南困惑地摇头道:“强求何用?”
“怎的没用?又何为有用?我只晓得若有朝一日能与毕璩修成正果,则今日一切皆为有用,”云晓梦讥讽一笑,对她道,“你呢?你不是讲究干脆利落,可那又如何?到头来,你拿着那发带只能哄哄自己玩儿,说俩句什么这样就很好,好个屁!明明都要哭了好么。“
云晓梦继续唠叨道:“什么修心无为,呸,连自己本心都不看,还修哪个心?哎呀关我屁事,我跟你说这些干嘛?对了这衣裳到底谁想出来的?不显腰身,裤脚还宽,穿这个怎么走出我款款莲步来?好好的女孩儿,穿得不合适登时就先失掉三分颜色……”
曲陵南一把揪住她,不顾她哇哇大叫,将她抓到一处僻静处,松开手问:“喂,你刚刚说的什么意思?”
云晓梦白了她一眼道:“没什么,我自说自话而已。”
“什么叫自己的本心都不看?”曲陵南认真问,“你又不是我,我的本心看不看你如何得知?”
云晓梦正眼看她,忽而道:“曲陵南,你其实是怕了吧?”
“嗯?”
“不是怕,你干嘛失魂落魄从琼华跑回来?”云晓梦忽而来了劲,眨眼问,“琼华那有狗咬你哦?”
“琼华不养狗。”曲陵南正色道,“而且我也不是怕。”
“随便吧,”云晓梦摆手道,“待我养好伤,我便上琼华,到时我自己一探究竟。”
曲陵南想了想问:“若有人对不住你,你又打不过他,然而他现下又改得差不多,想与你重修旧好,你会怎么做?”
“让他别做他奶奶的春秋大梦。”云晓梦笑眯眯道,“姑奶奶没别的毛病,就是心眼小,记性好。”
“对啊,”曲陵南道,“可我还是打不过他,记着也没办法。”
“那还不简单,”云晓梦眼中露出狡黠,”你假装与他和好,趁他放松戒备,反过来辖制住,届时要怎么收拾还不由着你?”
曲陵南眼睛一亮,点头道:“与其这么烦,倒不如拿下他先揍一顿解气再说,你说得对,我发现你看起来有点顺眼了。”
云晓梦骂道:“老娘不稀罕!”
“我没想你稀罕,我只是告诉你而已。”
☆、第120章
一百二十
这一日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
禹余城内城外城繁华如昔,内城重地中的圣君法塔高高屹立,塔下一棵巨大苍天绿树遒健硕壮,枝繁叶茂,树下的青石多年来得周遭灵力滋养,又得太一圣君每每坐于其上参悟道法,修炼入定,阳光照下,竟润泽隐隐现出玉泽金文,假以时日,或能生出灵智也未可知。
这一日原本与过往诸多日子无甚不同。
日上中天,内城弟子修炼的修炼,领任务做事的做事,外城商铺街市陆续开张,行人穿梭,车马不停,呈现出禹余城与其余三大修真门派截然不同的一幅市井繁华,生机勃勃之样貌。
然而,所有人都没预料到,这一日注定要发生一件大事。
一件注定载入玄武大陆修真史的大事。
时辰尚未达午后,自西北方突然有一青龙飞驰而来,那青龙硕大无朋,遮天蔽日,想是已沐天光饮仙露许久,张牙舞爪,势不可挡,守城弟子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此是神物亦或妖物,就见它昂然长啸,啸声满含俾睨天下的傲气与斗志,啸声深长,登时传遍整座琼华。
龙啸森森中,禹余城方圆霎时间笼上一层青中带紫的巨大威压直冲而来,令外城城门顷刻崩塌陷落,轰隆声中,金丹以下的修士人人皆心生畏惧,有些靠得近来不及跑的,立即喉咙口涌上一阵腥甜,喷出一口鲜血倒地不起,更有无数外门弟子散修身不由己,匍匐在地无法动弹。
禹余城立派数千年,从未有人一招未使,只靠威压便令外城城破。
然而禹余城到底是千年传承,众位弟子慌而不乱,内城修士立即开启护城大法阵,而金光闪过,五位禹余城金丹修士已各自驾起法宝,自不同方位飞至山门,手捏剑诀,灵力一运,顿时结成十方风驰剑阵。
风驰剑诀乃天下第一修士之独门剑诀,其威神之力自不待言,此十方风驰剑阵便是模仿风驰剑诀而生,由五位金丹期修士按金木水火土五行方位,以木居东方而主春气,火居南方而主夏气,金属西方而主秋气,水居北方而主冬气,从而结成剑阵,以阵中生门绵绵不绝的灵力,将风驰剑诀凌厉霸气的剑意模仿了三四成。
左律创下风驰剑诀后便当世再无敌手,他的剑意,纵使只有三四成,亦足以令来敌闻风丧胆,溃不成军。
剑意如潮水一般涌去,嗖嗖不绝,一时之间,竟如千军万马同时挥剑而上,声势浩大,气吞山河。耀眼的白光之中,只听那青龙再度长啸,那啸声有无尽之喜意,就如会当凌绝顶的高手,苦于高处不胜寒多年,却于此刻见到对手一般,兴奋多过恐惧,欢喜多过畏缩。那啸声一声高过一声,宛若海水涨潮,越来越高,终于结成席卷一切之惊涛骇浪,急冲而来。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一股紫红金光冲天而起,霎时爆发四方,适才凌厉不绝的白色剑光宛若残兵败将四下溃散,砰的一声巨响之后,紫光圈将五位金丹修士不约而同被撞飞开去,重重摔倒在地,有人禁不住吐出心头鲜血,有人脸色青白立即盘腿运息,有人受伤过重,哆哆嗦嗦自怀中储物袋摸出丹药连连服下,更有甚者倒地不起,气若游丝,命悬一线。
紫光散去,人们这才看清,青龙之上立着一人,紫衣翩然,面如冠玉,他手握龙角,轻轻一拍,那青龙晃晃脑袋,哈哈大笑,如人一般肆意狂妄,张嘴口吐人言,大声道:“左律,你个老小子,作甚缩头乌龟?今日本尊与我家主人前来与你算老账,快滚出来!”
那青龙喝声绵远,传遍周遭,闻者无不变色,那青龙却甚为得意,摇头晃脑道:“不出来?老子便将你徒子徒孙这块地方夷为平地,将你禹余城千年基业毁于一旦,你要不要试试?”
就在此时,只见数道金光疾驰而来,金光未至,已闻人声:“文始真君!我禹余城与你琼华派素来交好,同气连枝,你却三番两次挑衅我派,更对我太一圣君出言不逊,真当我禹余城无人了么?想挑战太一圣君,先问过老夫手里的法器再说!”
他话音未落,一顶巨大的伞冲天而起,正是禹余城城主,元婴修士左元宗炼化的法器“日照伞”,此法器刚猛霸道,加入元婴修士毕生精修之功力,一打开便遮天蔽日,将青龙所在头顶遮得密密实实。法伞下灵力逆流成漩涡,逐渐增大,竟有将此方寸之地之灵力抽干殆尽之势。与此同时,左右两位禹余城左家长老立即施加法诀,以助城主一臂之力,青红两色的攻击不断加强,顿时为日照伞周遭施加一圈严密的囚困阵法。
这一阵法无疑比适才的“十方风驰剑阵”要高明许多,一来施法者乃禹余城最顶尖的修士,二来又有禹余城独一无二的法器“日照伞”笼罩其上,放眼整个玄武大陆,便是对付化神初期大能亦能斗上一斗,用此法来对付孚琛这样的元婴修士,原有些杀鸡焉用牛刀,然而不怪禹余城城主左元宗为人向来谋定而动,慎之又慎,他一感应到“十方风驰剑阵”被破,便知此番孚琛所仰仗之青龙非等闲之物,且若非有恃无恐,谁人会狂妄至禹余城挑战当世第一高人?故一上来,左元宗便使出杀招,试图一招制敌,继而徐徐图之。
感受到日照伞源源不断将对手灵力抽取出来,左元宗甚至心头涌上一丝伪善的可惜,要知道,伞下之人可是琼华最负盛名的文始真君,一位千年难遇的青年才俊,假以时日,琼华那个老旧门派没准就会因他而重现生机,发扬广大,而其间若其他三大门派后继无人,没准再过千百年,琼华就要一支独大,将他禹余城踩到脚下。
往昔这事令左元宗每每想起皆有些悻悻然,他自持身份,又生性谨慎,不肯做那等落人口实之事,只是私下里却不免介意,尤其是看到禹余城后辈皆蝇营狗苟,全无一人有宗师派头时,简直恨不得哪天天妒英才,将这位文始真君收了去才好。
没想到天可怜见,今日却让这位天资卓著的人物自己送上门来。
而且还能用这么堂皇冠冕的借口狙杀。
左元宗越想越是兴奋,他一面加紧收缩日照伞内的漩涡,一面在脑子里迅速盘算好要将这一龙一人狠狠重创,却不能真要了他们的性命,以免真个跟琼华结下深仇大恨。
他就是要让涵虚真君吞下这哑巴亏还得出言致谢,谢他对孚琛的不杀之恩。
就在他浮想连篇之时,却听边上一人道:“城主法器果真厉害,连元婴修士都这般手到擒来,这下看琼华那帮牛鼻子还敢在我等面前耀武扬威?”
左元宗面露微笑,又听另一人得意洋洋道:“也叫天下修士知晓,我禹余城的城门,不是想闯便闯……”
他话音未落,左元宗却禁不住皱眉,他忽而察觉到有那个地方不对劲,但仓卒之际,却又辨不清这不对劲之处,到底在哪。
风驰电掣之间,他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意识到那不对劲恰恰是刚刚那人所说的“手到擒来”四个字。
日照伞再神奇,它也只是个法器而不是神器,孚琛再无能,他也是个元婴修为的修士。
哪来的手到擒来?除非诱敌之计。
左元宗大吃一惊,忙喝道:“收阵!”
可已经迟了,那原本被日照伞压制得缩成一小团的青龙突然紫光大现,闪耀得人睁不开眼,左元宗还未来得及捏法诀,却听得一连串噼啪脆响,那紧紧团在一处的灵力漩涡骤然逆转,将他的灵力反抽出丹田,左元宗脸色一变,忙运起功法全力抵制,可灵力流逝之快简直到匪夷所思之地步。就在此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日照伞因承受不起几位元婴修士的灵力而四分五裂,排山倒海的巨力四下冲射,左元宗宛若被人狠击了一记心脏,于半空中连连退了十几二十丈远,他靠着功力深厚勉强立定身子,却见左右两位元婴长老,皆脸色苍白,身形疲软,有一位嘴角甚至沁出鲜血,不用查看都知道丹田定是受损。
而在他们对面悬浮着一位仙姿华美的青年修士,他面带微笑,鬓发齐整,衣袍翻卷,手持一柄透明大刀,迎着日光,那刀两侧篆刻栩栩如生的龙纹,有紫色流光运转不停,美不胜收。
任谁得见,都要夸一句好风仪,然而左元宗一接触到他的眼睛,却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想往后退一步。
那眼眸黑得发紫,在那一瞬间,左元宗甚至以为自己看到血红乍现,然仔细再看,却全无痕迹。
他忽而就明白了这位文始真君为何敢上门挑衅了,或者他从一开始就理解错,这不是挑衅,而是约战。
与当世第一修士约战。
孚琛直直看过这些修士,却视同无物,他的声音亲和温柔,嘴角甚至带着习惯性的微笑,他就如同与老朋友寒暄一般,将这句话传遍整个禹余城。
“左律,我修为已与你相当,你当日曾言,若有今日,我可与你一战。”
“强者为尊,胜者为王,当强弱悬殊太大,则杀便杀了,也不过小事一桩,这是你说过的,百年前你屠我樟南温氏满门如灭蝼蚁,今日我屠尽你禹余城满城亦如灭草芥。左律,你要不要当面看看?”
他手里的青攰神器轻轻一扬,一股强大的能量瞬间冲了出去,轰隆巨响声中,外城大半片城阙登时倒塌崩毁,一时间尖叫惊呼,鬼哭狼嚎,也不知死伤几何。
孚琛却面不改色,横刀胸前,面带笑容,再一指,青攰神器龙吟声起,另一波巨大的冲击猛扑内城护山大阵。轰声不绝,那阵法被击得内凹又反弹回去。
孚琛微微扬起眉,纵身一跃,手持青攰,当头劈下。
左元宗惶急道:“快护阵!”
禹余城修士奋不顾身扑将上来,以自身灵力结成法诀加持于护山大阵上,然而无济于事,化神期功力加上神器,寻常修士那等微博修为根本无济于事,冰裂声过,那大阵被硬生生劈开一个缝隙,随后缝隙越裂越大,哗啦声声,竟如冰原崩裂,一泻千里。
护山大阵一破,内城对孚琛而言便再无遮掩,左元宗心急如焚,眼见门派千万年基业便要毁于敌手,他一咬舌尖,喷出一口心头血,运起最后的灵力,结成毕生所学之“灵犀指”,直直朝孚琛后背打去。
灵犀指乃青玄仙子所创,多年来已被左元宗参悟得甚为透彻,他将一身功力全集中一指上,那是两败俱伤共求亡的打法了。
左元宗养尊处优了一辈子,向来要办什么事都崇尚劳心者治人,他从没想过这一手有天会被自己用上。
正如他从未想过,明明不见之前见过的孚琛只是元婴初凝修为,为何一转眼,他竟然能逼得自己以命相搏。
就在他的掌心即将碰上孚琛后背的一刻,突然一股柔和的力道将他拦腰截住。
他低头一看,却见一条灰扑扑的带子将自己整个拦住。
那带子明明灰色做底,毫不起眼,仔细看去,却隐隐有金色纹路,忽隐忽现,似有无数流光溢彩,皆深藏其中。
嗖的一声,他已经平平落地,耳边忽而传来一个清脆女音,带着困惑问:“老头,你适才莫不是要寻死?”
他转过头,却见眼前一位女修正睁大眼睛看他,那女修一身白衣,腰佩绿丝绦,乌发如云,眉目如画,风仪无双,一颦一笑,只瞥一眼,便宛若千年时光慢慢回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