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梦中哭醒了,耳边是熟悉的声音,“小小……小小。”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么恨他,恨到已经在计划让他去送死,可是那一刻,就在那一刻,却忍不住伸手抱住他。
她紧紧地抱着他,哭得眼泪鼻涕横流,比她原来剧本中的要求更完美。
他一直抱着她,小声地安慰她,简直就像真的在爱着她,简直就像这个家里没有住着一个姓宋的女人一样。
她紧紧地抱着他,就算是假的也好,至少这一刻,她不是一个人。
这么多年,她其实一直是孤单的,无论什么东西,都是得到后马上失去。她一直孤孤单单一个人,以后,在他死后,她可能还要继续这样孤独地度过一生。
所以,就算是假的,这一刻她也不想放手。
很久之后,她哭得喉咙都哑了之后,他还在紧紧地抱着她。
“小小,怎么了?”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做恶梦了吗?”
外面是寂静的夜,房间里连小夜灯都没有点亮。她在黑暗里紧紧地依偎在他怀里。那片刻的温存终究过去了,接下来,就是冰冷的刀光剑影。
“不是,是梦到我妈妈了。”她小声的说。
她感觉到他的身体僵了僵,叫她名字的声音都有点抖,“小小。”
她沉默了一下,然后继续补刀,“还有钟以晴的妈妈。”
这一下他沉默了。
她靠在他胸口,离他的心脏那么近,可以很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声,可是她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你想想办法救她出来吧。”她的声音那么平静,带着一点嘶哑,比她原来的计划还要逼真和完美,“她毕竟是个女人,又已经受到过惩罚了。”
他一直没有开口,在她渐渐感到不安,心生忐忑的时候,感觉到他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小小,你真的愿意原谅她了吗?”
她听得出他话里的颤抖。虽然早已经习惯说谎话如喝水,可是这一刻,她却莫名的心虚了。
她不敢多说一个字,于是只是含混得“嗯”了一声。
她的身体却立即被紧紧地勒住,他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他的下巴紧紧地抵在她的头顶,那么用力,让她的头皮都痛起来。
“那么,小小……”他的声音都是哽着的,也不知是说话时气流的振动,还是他的身体在发抖,震得她都有点晕眩的感觉,“有一天,我是说会有不会有一天,你也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她应该说个可以,最起码也应该给他一点模糊的希望,好哄他为自己去想办法杀死他自己。可是她也不知怎么回事,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喉咙里好像被滴了胶水,空气中也好像都是胶水,开始时还那么稀薄,勉强可以呼吸,后来却越来越黏稠,简直要让人窒息一般。
她说不出那些违心的话,也再说不出欺骗他的话。
他的手臂渐渐地松开了一点,明明一点声音都没有,她却好像能听到他的叹息。
“好吧,我想想办法……这件事应该不方便让爸爸知道,所以可能需要多一点时间。”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往他怀里靠了靠。
她已经开始将他往死亡的路上推了一把--借着他自己的手。
***
因为不想惊动简伯年,这件事办起来麻烦了一些,而她也不好表现得太过迫切,所以一直不知道他到底办得怎么样了。不久之后的某一天,他回到家时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她,或许可以用保外就医的方法将她弄出来。
这本来也是她的想法,听到他这样说,她松了口气,“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等到钟以晴出来,也就是他的死期了。
当时已经是暮春了,空气中有浓浓的花香在浮动,暮色从四周包围了上来,他的手臂也环了上来。
“小小。”他叫了她一声,却又没了下文。
她依旧是冷淡,和家里另外一个女人正好是完全相反的对比。
她不知道他们到底到了哪一步,简乔南的反应有时候其实也让她迷惑--他实在不像爱着那个女人的样子,对她完全就像是对着自己孩子的老师那种客套的礼貌,他们甚至并不经常在一起聊天,偶尔在一起时,也一定是因为都在陪着孩子,因为那个女人对简佑嘉实在是太好了,几乎时时刻刻地在照顾他,比她更像是他的母亲。
而那个女人眼中的那种幽怨她也看得到,所以她是真的糊涂了。
可是马上她就会清醒过来,她不能相信他,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他应该只是换了一个跟以前和钟以晴在一起时不一样的方式,首先骗得她的信任,然后再伺机甩掉她,好光明正大地在简伯年面前替那个女人争取名份。
“小小。”他用臂上的力道增加了一点,让两人的身体贴得更紧密了一点,“你既然能原谅她……为什么一直……不肯给我个机会?”
她精神有点恍惚,就好像一下子回到小时候。他总是欺负她,总是惹得她哭。然后他就会哄她,说很多好听的话,给她买好吃的,还会不要脸的学小狗爬来逗她笑,等到她笑了,他就故态复发,又开始以欺负她到哭为乐。
她轻轻推开他,“下去吃晚饭吧。佑嘉今天学会了一首古诗,等下让他背给你听。”
他好像很失望的样子,站在那里,衬着渐渐浓重的夜色,竟然有种孤单落寞的感觉。
她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回头。那种感觉她形容不上来,那么难受,难受到她想掉眼泪。
可能是因为,他快要死了吧。
她亲手推她这辈子最爱的人去死。
她已经知道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停止爱他了。那天在乔伊的身下,她那么绝望的时候,脑中唯一想到的,也只是他而已。
可是他还是得去死--只有他死了,她的佑嘉才是安全的。
在这之后也就三四天的功夫,凌小小就意外地从简太太那里得知乔伊要结婚的消息。
女方是乔伊大学的一个学妹,据简太太话中的意思,应该是对方追了乔伊很多年,一直追到现在,乔伊终于动心了。
她放下电话愣了好久,好像才明白过来简太太话中的意思。
乔伊要结婚了。
☆、第九十六章
乔伊的婚期定得太近,乔家为了这事几乎立即变得一片 兵荒马乱。简太太一向很看重这个侄子,因此对此事也格外的上心,热心得不得了。 只是在见过女方之后,回到家里却开始有点唉声叹气。
“人倒是挺知书达理的,长得也清秀,也不像快三十岁的人,就是也太瘦弱了一点吧,简直风一吹就要倒一样……恐怕不太好生养。”
凌小小还没见过那个女人,也不好胡乱发表意见,只能将目光投向简乔南身上。
简乔南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娘家的香火操心,于是笑道,“小小不是也这么瘦小,还不是生了佑嘉。”
他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就立即引火烧身,简太太的脸立即就拉了下来。
“乔南,小小,你们看啊,佑嘉都这么大了,可以给他生个弟弟妹妹了吧?”
这个话题隔一段时间就要被提起,简乔南一听到头就大了,只能一通顾左右而言其他,才勉强应付过去。
因为简太太不舍得孩子,饭后他们一家被要求留宿一晚,他们两个不得已,又睡到一张床上。
他现在已经不会主动贴着她,她猜想或许是因为那个姓宋的,可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他却又不得不在她面前这样惺惺作态,所以他现在看起来才会这么难以捉摸。
她试探一般用手碰了下他的手,他的手立即缠了上来,回握住她的,开始时是松的,可能是见她没有退缩,慢慢地就握紧了。
她不知怎么的,忽然想到那一晚,昏黄的楼梯间,乔伊就是这样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他们顺着楼梯一阶一阶往下走,那么多的台阶,好像没有尽头一样。
有那么一刻,她真的希望那些台阶是真的没有尽头的,这样他们就可以一直走下去。
她不用去理会那些伤害,不用再去仇恨,她的身边,有一个真心对她的人。
她现在已经懂得,对一个女人来说,找一个爱自己的人,远远比找一个自己爱的人要来得幸福,可是陷入爱情中的人,又有几个人会去计较自己是不是付出的太多,对方付出的太少。
如果再来一次,她或许还是会义无反顾地爱上身边躺着的这个人。
这就是宿命,她已经认命了。
“乔伊的未婚妻我前两天碰到过,很知性的一个人。”简乔南忽然开口,“不过的确有点瘦,大概跟你差不多,比你高一点。”
凌小小心里颤了一颤,不太明白他为什么好好地提这个。那一天她跟乔伊的事他知道了?还是单纯只是没话找话?
她不知道如何反应,于是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想了想,又按照一般女人的思维问了句“漂不漂亮?”
她其实根本不关心这个,事实上她现在心里乱得很。乔伊这个时候结婚,让她觉得很不安。她其实倒宁愿是她自作多情,其实乔伊就是因为被她那样拒绝了之后,彻底死心了,所以想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她知道不是这样的。
她现在根本不敢去想这件事,只要一想到可能有一个女人将要经受和她一样的痛苦,她就觉得不安,可是她无能为力。
“很清秀,笑的时候跟你有一点点像。”简乔南说。
现在在他心里,女人只分成两种:像凌小小的,不像凌小小的。
乔伊那天醉酒时跟他说的那些话他都还记得,所以他其实很为这桩婚事担忧,可是他无能为力。
小小如果爱上乔伊,他的确愿意成全他们,可是乔伊那么肯定的说不是,那么肯定地告诉他,小小爱的是他。
所以他……真的不舍得放手,也不能放手。
凌小小的心里又颤了一下,细细密密痛了起来,在他面前却只能若无其事般噢了一声,“很晚了,睡吧。”
他好像还有什么话想说,叫了她一声,可是她却不肯再理他,于是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她闭着眼睛睡在那里,手还在他手心里,握得久了,捂得一手心的汗。
她一时心神恍惚,好像一下子回到几年前这种暮春初夏的夜里。那是他们最好的一段时间,他也是这样握着她的手入睡,捂了一手心的汗,她嫌热,非要松开,他偏偏不肯,蛮横地紧紧握着,郑重地许诺要这样握一辈子。
一辈子,太漫长了。而人心,却是最易变的。
她悄悄地抽回了手,转了个身,背对着他睡了过去。
***
仅仅是第二天,她就终于见到了乔伊的那个未婚妻。
是对方主动给她电话的,那个人在电话中称她“简太太”,又作了自我介绍,然后加多了一句话做解释,“我是乔伊的未婚妻”。
她不明白那个叫商静言的女人找她到底有何用意,但她还是准时赴了约。
两人约在一家茶庄里。很古朴的地方,也不大,每一个茶室都只是小小的一间,三面墙上挂着竹帘,里面点着线香。四周都是静的,听不到一点点声音,就连室内燃得线香的烟也是笔直的,像一根白色的线一样向上延伸着。
对方的确如简乔南所说,很瘦,比她高一点。她脸上应该化了淡妆,但仍然看得出脸色不是太好。
她们在蒲团上跪坐下来,茶沏上了,茶叶在沸水里翻滚舒展着,热气蒸腾而上,隐约已经闻到茶叶的香气。
“简太太,冒昧相邀,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凌小小回以微笑,“没有。以后都是亲戚,按理我还得叫商小姐一声“嫂子”的。”
商静言微微一笑,用双手推了一盅茶到她面前,“咖啡提神,喝茶静心,在见到简太太之前,我就觉得这个地方才合适你,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凌小小只是微笑,“商小姐有话不妨直言。”
商静言抿了口茶,抬眼看着她,莞尔一笑,“其实是仰慕简太太很久了,一直无缘得见,所以今日才这么冒昧的。”她放下茶盅,神情很是落落大方,“我追了乔伊很多年,可是他心中一直有另外一个人,所以我一直很好奇那个让他魂牵梦萦这么多年的女人是什么样子的一个人。”她顿了一下,深深地看了凌小小一眼,“直到前不久,在向我求婚时,他才愿意透露你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