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孟君咳嗽一声,说: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贺梦情问:什么事?
  你的继承仪式恐怕要推迟了。谢孟君本就想推迟仪式,刚好碰上一件事,给了他推迟的借口。
  贺梦情虽然并不在意谢家家主之位,还是问了句为什么。
  谢孟君解释道:我收到了一封昆仑的来信,说有与魔教相关的事要与五大仙门、四大世家相商。我身为谢家家主,要前往昆仑,所以继承仪式只能推迟了。
  贺梦情听到与魔教有关,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也与你一同前往昆仑。
  他没想到他刚从昆仑来没多久,就要回去了。无论五百年前还是五百年后,他身上的许多事都是围绕昆仑而起,与昆仑可以说得上有缘了。
  好。谢孟君答应了下来。
  贺梦情走后,谢孟君去看望谢嘉平。
  谢嘉平身上虽然涂了药,还是疼痛难忍,躺在床上哀哀叫唤。
  谢孟君看见这样的谢嘉平,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谢嘉平看见谢孟君,想要直起身子,但牵动身上伤口,不禁龇牙咧嘴,一张本来还称得上英俊的面容,顿时扭曲起来。
  他恨声道:父亲,谢修然如此伤我,你一定要将他重重责罚。
  谢孟君深吸了口气,抬起手,狠狠打了谢嘉平一个耳光。
  谢嘉平的脸高高肿起,他一时不知是脸上更痛,还是身上更痛,父亲,你为什么打我?
  他以前犯过许多错,但谢孟君都不曾打他,这还是谢孟君第一次打他。而且他受了这般重的伤,谢孟君不去惩处伤他之人,反而打了他一耳光,让他又是迷茫,又是痛苦。
  你看你做的好事。谢孟君声音严厉。
  刚才那一耳光打在谢嘉平脸上,谢嘉平脸痛,但他心里何尝不痛,可若不教训谢嘉平一番,谢嘉平是不会长记性的。今日惹上的人是贺梦情,放了谢嘉平一马,若真惹上什么心狠手辣之徒,谢嘉平哪里还有命在。纵然他是谢家家主,护得了谢嘉平一时,也护不了谢嘉平一世。
  我虽犯了错,但谢修然可是想杀我啊!谢嘉平大声道。
  他若是想杀你,你现在还有命在。谢孟君刚开始还因为谢嘉平受伤而心乱,现在已经恢复了清醒。
  谢嘉平锤了一下床铺,我不管,我受的伤,我一定要让谢修然十倍偿还。
  谢孟君冷眼看着谢嘉平无理取闹,我已经同谢修然说好了,你明日就向他赔礼道歉。
  父亲!谢嘉平不甘地大叫。
  谢孟君在房中踱步,问:你虽然偶尔有过错,但也没闹出这么大的事过。这件事一定不是你自己的主意,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谢嘉平低声道:他跟我说,我要是和谢修然结成了道侣,哪怕谢修然以后继承了谢家家主之位,我们作为道侣二人一体,谢家以后也还是我的谢家。
  糊涂,就算你睡了谢修然,等他清醒之后,一定一剑杀了你。 谢孟君不知道自己究竟造了什么孽,生出个这么蠢的儿子来。他自问算是个聪明人,道侣也兰心蕙质,二人的儿子,就算不是天才,也不应该蠢笨如猪。
  谢嘉平还真没想到这点,汗颜地低下了头。
  谢孟君问道:到底是谁教唆你的?
  是他。谢嘉平指向了门口。
  站在门口的谢家子弟抬起头来,对着谢孟君笑了一下。他手上戴着手套,一点手部皮肤都没有露出来。
  谢孟君看到此人,心中一惊。每一个谢家子弟他都见过,但这个人他从未见过。而且,他竟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听了多久。这个人的修为,恐怕犹在自己之上。
  第60章
  次日, 谢嘉平撑着伤体来向贺梦情道歉。
  他一见到贺梦情,便从心底生出畏惧来。经历了昨天,哪怕贺梦情生得再美, 看在他眼中, 也狰狞如恶鬼一般。他现在连直视贺梦情都不敢, 身体轻微地发抖。
  贺梦情还没说话,易西风先开口了, 你站在那里半天了,你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他见到这人,就心生厌恶。这人外表还过得去,但内里实在丑恶, 便如锦缎裹着朽木。若不是这人身份特殊,杀了后患无穷,他早就把这人杀了。
  谢嘉平强笑道:我是来向表弟道歉的, 都是我一时糊涂,做出如此错事, 望表弟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回。
  易西风嗤笑一声, 好个一时糊涂,你一时糊涂,就能做出如此龌龊之事, 若是你不糊涂,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呢。
  我与修然是表兄弟,此事是我谢家的家事, 哪有你这个外人说话的份。谢嘉平对易西风怒目而视。
  你虽然是他的表兄,但你这样的表兄弟还不如没有。易西风顿了顿,若你是我的表兄弟, 你早被我切成好几块,乱葬岗上埋了。
  你!谢嘉平怒极,就要对易西风出手。
  好了。贺梦情阻止了,你的道歉我已经收到了,这一次我就放过你,若是你以后再敢对我无礼,我必杀你,你走吧。
  他知道谢嘉平不是易西风的对手,然而易西风要是伤了谢嘉平,如今易西风身在谢家,也讨不了好去,所以他出言阻止。
  面对谢嘉平的道歉,他的心里没什么高兴的情绪,谢嘉平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不值得他放在心上,他只觉得索然无味。
  谢嘉平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句多谢表弟,就走了。他走出很远之后,回头看了一眼,贺梦情的身影已经很模糊了。
  易西风看了一眼谢嘉平的背影,对贺梦情说:就这么让他走了?
  贺梦情问:你想怎么样?
  起码要在他身上好好出一番恶气。易西风脑中浮现了数种折磨人的法子,每一种都能让谢嘉平后悔生在这个世上。
  算了,怪没意思的。贺梦情平淡地说。
  贺梦情如此说了,易西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在心上给谢嘉平记上了一笔。若是谢嘉平以后不撞上他还好,若是撞在了他手里,那谢嘉平可要倒大霉了。
  贺梦情想起一件事,说:对了,我继承谢家家主之位的事情,恐怕要推迟。
  为什么?易西风问。
  因为昆仑召集五大仙门和四大世家议事,谢孟君要前往昆仑,而我也打算和他一同前往。贺梦情答。
  易西风思索片刻,问:你觉得会是什么事?
  据说与魔教有关,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到了昆仑就知道了。贺梦情心中若有所感,他觉得自己这次昆仑之行,一定会有所收获。
  三日后,谢孟君带着几名谢家子弟启程前往昆仑。
  他们乘坐的是一搜浮空船,能够漂浮在天空中,一日千里。这种船不仅造价极为昂贵,而且每日都要消耗大量的灵石。能用得起这种船的人,通常非富则贵。
  贺梦情还是第一次坐浮空船,他站在船头,看着滚滚云海,风拂过他的发梢与衣袖,恍若姑射仙人。
  船上许多人都在偷看贺梦情,虽然美人隔云端,但多看几眼也是好的。
  易西风站在贺梦情身后,凝视了他的背影一会,才走上前去,与他并肩,你在看什么?
  贺梦情淡淡地说:看云。
  易西风看了一会云,没看出什么名堂,问:云有什么好看的?
  云这东西,实在普通不过,哪里都有,人人都看过云。
  云有千般变化,万种可能,永远也看不厌。贺梦情感受到一阵风吹过,他眼前的云也随着风做出种种变化之态,似花似草,似飞禽,似走兽,千奇百怪。
  易西风偏过头,看向了贺梦情。他心道,他这个师弟,才是真的永远看不厌。若能天天看着贺梦情,便是让他做神仙也不换。
  贺梦情问: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易西风不假思索道:因为你好看。
  贺梦情轻笑出声。
  易西风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一时尴尬,耳朵也红了。
  我好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贺梦情笑着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说完,他回了房间。
  贺梦情转身的时候,头发扬起,易西风闻到了他发尾的馨香,然而他深吸一口气,那香气又难寻了。
  只花了一天的时间,浮空船就从乌衣城到了昆仑。
  贺梦情下了浮空船,便感觉昆仑与他离开之前相比,热闹了许多,来了很多其他门派的弟子。
  一名昆仑派弟子引着谢家众人住下。
  贺梦情安顿好之后,左右无事,便戴上帷帽,出去闲逛。
  他走着走着,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地上积着厚厚一层雪,草木都裹着银霜,有一条溪流从林间流过,水面上浮着碎冰,还飘着淡淡的雾气。
  贺梦情拂开一块石头上的雪,把帷帽摘下放在一边,然后在石头上坐下。
  他眺望远处,石头是黑的,雪是白的,眼前的场景好像一副水墨画卷,而他是画卷中唯一的人物,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孤寂之感。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过客。后来,因为苍玄派,因为师父,他终于有了些许家的感觉。可是,他的师父已经死了。为了给师父报仇,阴差阳错,他来到了五百年前。无论五百年前还是五百年后,哪里是他的归宿呢?
  或许所有人之于世界,都是过客。
  忽然,一个人扛着鱼竿走了过来。他的样子生得十分奇特,虽然满头白发,但脸上一丝皱纹也没有,你说他是个年轻人似乎是对的,但你说他是个老人似乎也没错。
  他仿佛没有看见贺梦情似的,在溪边坐下,开始钓鱼。
  没过多久,他就钓上了一条鱼来。但是他又把鱼放生了,然后继续钓鱼,如此循环往复,鱼篓始终是空的。
  贺梦情看着这人钓了好几条鱼,又放了好几条鱼,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既然把鱼钓上来,为什么又要把鱼放走?
  那人说:因为我并不是想吃鱼,而是在享受钓鱼的乐趣。
  这样不是在做无用功吗?贺梦情问。
  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那人答。
  贺梦情沉默片刻,说:前辈说得对,是我拘泥了。
  那人看了贺梦情一眼,说:昆仑的盛名,我听闻已久。这次五大仙门和四大世家的精英共聚,更是修真界难得的盛会。然而我到此,见到的都是腐朽枯木,唯有你还算有趣。
  贺梦情眼珠一转,问:我听前辈话中之意,前辈既不是五大仙门的人,也不是四大世家的人,那前辈出自何门何派?
  那人反问道:你又是何门何派的弟子?
  贺梦情回答道:我是苍玄派的弟子。
  苍玄派,修真界中已经少有人知道这个门派了。苍玄派中也曾出过几个厉害人物,可惜传承至今,已经凋零了。 那人露出回忆的神色。
  他与苍玄派的几个人交过手,然而他们都死了,唯有他还活在世间。如今苍玄派的名字,已少有人知。或许在某一天,别人谈起他的名字,也要问一句这人是谁。
  再美的佳人,再盖世的英雄,都抵不过时间的摧折。
  贺梦情有些意外,这人居然知道苍玄派。
  小子,注意了!说完,那人就一掌向贺梦情拍去。
  贺梦情凝神以对,眨眼间,两人就过了三招。
  虽然只是三招,贺梦情却额上见汗,这人是他来到五百年前之后,所遇到的最为可怕的对手,修为简直深不可测。
  那人与贺梦情过招的时候,只出了一只手,另一只手仍握着鱼竿,身体一动也不动。三招过后,他收回了手,哈哈大笑,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多谢前辈赐教。贺梦情恭敬地说。
  我可不敢当你一声前辈。那人面上带笑,心中咋舌,眼前之人如此年轻,修为竟不在自己之下。
  贺梦情问道:不知你叫什么名字,我该如何称呼?
  我的姓名,你不必知道,因为下次见面,或许我们就是仇人了。那人收起鱼竿与鱼篓,飘然离去。
  贺梦情听了这人的话,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出自项鸿祚《忆云词丙稿自序》
  第61章
  接下来的几日, 贺梦情在昆仑派中打探到了一些消息。
  昆仑派中有一件九品法器,名为太上无字天书,能前观五百年, 后观五百年。不过, 这件法器并不是昆仑派所有, 而是为五大仙门共有,只是寄放在昆仑而已。若想动用这件法器, 需集齐五大仙门的掌门之力。
  司星纬召集其余四大仙门的掌门,就是想动用太上无字天书,以观未来。因为他擅长卜算,算出五大仙门恐有覆灭之危, 而灭亡五大仙门的,正是魔教。然而如何破解此劫,他无论如何也算不出。于是他想通过知晓未来, 找出破劫之法。
  万众期盼的日子很快就到了,玄天玉虚宫前立起一座高台。
  众人聚在高台之下, 交头接耳,好不热闹。
  贺梦情也在人群之中, 头上戴着帷帽,而易西风就在他的身旁。
  突然,钟声响起, 昭示着吉时已到。
  五道人影从远处飞来,落在了高台之上。司星纬就在其中,而其余四人有男有女, 高矮胖瘦不一,想必就是其他四大仙门的掌门。
  司星纬羽衣星冠,背上背着一个卷轴。他将卷轴从背上解下, 往天上一扔,卷轴就浮在了半空中。
  虽然无人介绍,但众人已明白了这卷轴就是九品法器太上无字天书。传说这法器本是为太上老君所有,偶然遗落人间。自从它现世以来,便引起了无数的腥风血雨,直到此物被藏入昆仑宝库,纷争才止息。
  四名掌门将手放在司星纬的肩上和背上,将灵力传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