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他的是对方细碎的呜咽和抽泣声。
时野被闹得一个头两个大,心想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想来这小孩简直是浸在水里长大的,不然怎么一哭起来就没个消停。他实在没法,便只能顶着伤痛起身将人拉上了床,随后抱在怀里仔细哄着。
明明是我挨打,你哭那么惨做什么。时野轻拍着他的后背郁闷道。
卿长生似乎知道自己哭的丢人,怎么也不愿意让时野瞧见自己的样子,只把整张脸都埋在时野怀里,将眼泪往他衣服上蹭。
呜呜......对不起......他抽噎着小声开口,因埋头在时野怀里,听上去瓮声瓮气的。
又不是你打的我,跟我道什么歉。时野乐了。瞧你哭的这惨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搁这给我哭丧呢。
卿长生可听不得这话,闻言也顾不上不好意思了,抬起脸后连忙伸手一把捂住他的嘴。
这种话不吉利,以后不要说了。一番话倒是义正言辞,却也是抽抽噎噎的,还带着哭腔,怎么听也不足以令人信服。
你管我。时野嘀嘀咕咕的,目光扫到对方泛红的眼角,到底没再继续说些什么离经叛道的话来。
卿长生又哭了会,终于发泄了情绪,似乎是有些自己也觉得丢人,红着脸催促时野趴在床上,自己好给他继续上药。
时野原本想嘲笑他两句,想到这人面皮薄,到时候恐怕又要把他惹哭,这才老实趴下,任由卿长生将药膏仔仔细细抹了个满背。
药涂好后,时野也懒得动了,就那样趴在床上,像条失去梦想的咸鱼。
卿长生脱了短靴,轻手轻脚爬到他身旁,跟他面对面躺下。
时野发现,这人在看他时眼睛真的特别亮。
小朋友,以后要学会硬气一点知道吗。时野苦口婆心。我这才离开几天,你看看你就被欺负成了什么样。
那你以后去哪我都跟着,那就谁也不敢欺负我了。许是刚哭过,卿长生说这话时软绵绵的,不像保证,倒像是在撒娇。
嘿,那我以后要是去上战场,你是不是也要跟着?时野玩笑道。
一听说打仗卿长生到底有些发憷,他缩了缩脖子,心有余悸道:我还没见过真正的打仗是什么样呢。
可吓人了,到处都是尸体,走一步能踩到两三条残肢断臂,一个不小心自己也要掉脑袋。时野吓他。你还没见过真正的死人吧?你这么胆小,估计还没开始打仗就已经被吓晕过去了。
卿长生闻言有些沉默了,时野心想果然是个小孩,给出的承诺就像天马行空似的,想一出是一出。
他觉得有些困了,便眯着眼睛开始打起了盹。
那我也要跟着你。
不知过了多久,卿长生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很小,却仿佛下了此生最大的决心一般坚定。
时野模模糊糊听到了一旁传来的什么声音,他半梦半醒伸手呼噜了一把那人的头发,嘟囔了一句乖啊,将人像抱什么宠物似的塞进怀里,这才安心陷入好眠。
客厅里卿善和时停云聊了许久,摒弃偏见后两人意外地发现许多政见居然不谋而合,卿善目光毒辣,一眼便能看出如今朝堂上存在的诸多弊端,而时停云虽然未读过多少书,却在行军打仗中悟出了自己独有的一套治军之法,能很好的填补当今律法的某些空缺,使之更加完备。
两人相谈甚欢,一时竟忘了时间,直到月升东天,卿善这才恍然惊觉此时已是深夜。
他同时停云一块来到时野的卧房,准备带着卿长生离开,谁知打开房门便看见两个小孩在床上滚成了一团,睡得正香。
卿善一时有些不忍心吵醒他们。
时停云似乎看出了卿善心中所想,便压低声音同卿善说道:既然已经睡下,不若今晚长生便留宿在我府上,明早他们两人亦可同去太学院。
卿善稍加思索便答应了下来。
时停云吹熄了屋内烛火,便同卿善一起轻手轻脚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时野:这就直接见家长了,多少有点不合适吧
不管怎么说,我这个老母亲答应这门婚事!
时停云:hello?你有事吗?请问你谁?
14.命牌
时野从校场出来时已是正午,路上遇到几个跟他一同训练的人,这条路算不得宽敞,这一群人也不嫌挤,一路上都在勾肩搭背,大声谈论着等会要去哪家酒楼吃酒,顺带看看酒楼对门的绢纺内的漂亮姑娘。
时野,中午有事么,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其中一人见了他,热情的发出邀请。那家酒楼的红烧肘子成是不赖,前两天王鲲鹏一人便吃了半只,啧啧,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嘿,不带你这样揭人短的。有人提高声音道:那另外半只不是给你给造完了,也好意思说我。
话音甫落一群人又笑作一团,气氛当真分外热闹。
不过时野的心思没在听他们说话上,他远远瞧见校场出口位置站了个人,看身量十分眼熟,便冲那处挥了挥手,接着对身旁几人说道:跟人有约了,下次一定。
哟,我说是哪个狐狸精勾得小时将军这么魂不守舍呢。王鲲鹏也看见了那人,面露了然的揶揄道。原来是自家小媳妇来了。
去你的。时野闻言笑骂了句。一个大老爷们都能被你看成女的,要是眼瞎就赶紧去治。
那人一直注视校场方向,自然很快也发现了时野,没等时野加快脚步,他便率先朝时野的位置迎来。
来人容姿清正,面庞如同皎月出清水般素净明澈,一双吊梢眼却妩媚风流。
是卿长生。
自他们认识起已过了七年,两人早已长大,感情却从未变淡。
例如此刻,两人早不在一块学习,时野整日泡在校场训练,卿长生则依旧在太学院读书,按理说没什么时间天天黏在一块,可卿长生在每日散学后哪怕绕着远路也要来校场这边等着时野一块回去,一来二去经常在校场训练的一些小子也都将他认了个脸熟。
阿野,今日怎么耽搁了这么久。卿长生声音温润,如玉珠入水,一听便令人心生好感。
其人亦是如此。
骑着马多跑了几圈。时野有些有气无力。这鬼天气,热死算了。
现下正是三伏天,地面热的能烫红薯,更别提时野跟人练习搏斗时还在地上又滚又爬的,倘若不是每日只训练半天,怕是铁人也遭不住。
卿长生闻言,自怀里掏出一方手帕,微微踮起脚替他去擦额头上豆大的汗珠。
自小卿长生便比时野矮一个头,哪怕过了七年,他也没追上时野的个子。
依旧是比对方矮了一个头。
让你带些清热解暑的药膏,热了便往身上抹些,非是不听。卿长生压低声音,似乎有些生气,动作却十分轻柔。左右怕热的又不是我,我操心那么多干什么。
麻烦。时野低下头配合他的动作,像只被主人顺毛的乖顺大狗。
两人这些年来几乎每日都是朝夕相处,这样的相处模式自然不会觉得有任何别扭,可落在其他人眼中却并不是那么司空见惯了。
跟时野一块出来的那群少年大多都是武将之子,整日在校场军营跟群五大三粗的糙汉们一块摸爬滚打,长这么大可是连小姑娘的手都没摸过一次,这卿长生虽不是女子,可放眼整个夏国又有哪家的闺秀小姐能生得比他还好看。
眼下那么芝兰玉树似的人也不嫌脏臭,拿着块帕子替人仔细擦汗,两人间或还要凑在一块咬耳朵说悄悄话,不知怎的就看的旁人酸溜溜的,连去吃大肘子的兴奋都被这一腔酸水淹没了。
他娘的,我回去也要让我娘立刻给我说门亲事,也娶个能这样伺候我的老婆。王鲲鹏酸溜溜的跟身旁人小声嘀咕,一群人也懒得理这对分外刺眼的狗男男,叫嚷着作鸟兽散了。
回家路上卿长生见路边有卖桂花糕的,一时兴起便买了几块。
至于两人回哪,自然是卿长生家,时停云忙时十天半个月都不着家,家里也没什么丫鬟婆子,以前时野他姐还未出阁时还好,时野回家总能吃上口热乎饭,后来他姐姐嫁了人,每每回去家里十有八九都是冷锅冷灶的,要不是靠着三五不时在朋友家蹭吃蹭喝,估计早被饿死了。
后来认识了卿长生,两家时有走动,卿长生的娘许秋灵听说了时野家的情况,无论如何也要时野常常来串门,不说山珍海味,每日总有口热乎饭吃。
她是真的把时野当自家小孩在疼,一开始时野还有些不习惯,一来二去便也将卿府当成了自己的另一处家。
两人进门时许秋灵饭菜还未做好,她见时野一身灰不溜秋的,连忙将人赶去洗了个澡,待时野出来,饭菜便也上桌了。
卿长生将在街上买的桂花糕也摆上了桌,糕点被切成小块,上面雕着精致的花纹,表面裹着一层黄色糖霜,掰开还能瞧见几瓣桂花,看着倒是赏心悦目,不过卿长生尝了口,便被甜的直皱眉头。
好甜,店家这是将整个糖罐子都丢进去去了吗。他皱着眉头,顺手将手里咬了一口的桂花糕塞进一旁的时野嘴里。你吃,可不能浪费。
时野一口将那块糕点吞了,嚼着嚼着后知后觉感觉确实很甜。
你这孩子,怎么总爱作弄小野。许秋灵端着热汤进门,恰巧便看见了这一幕,对着卿长生微嗔道。你自小便不爱吃这糕点,每每出门却总要买上几块,自己也不吃,总塞给小野,也就欺负他惯着你罢!
我没事,能吃就行。时野倒是不以为意。
他的生活水平相当粗糙,无限接近于毫无欲望,对吃的的唯一要求也是吃不死人就行。
不过嘛,他回味了下方才桂花糕咽下肚去时的芳香甜蜜,心想自己还是挺喜欢吃甜食的。
只是他堂堂一位七尺男儿,要是整天像小女孩似的往糕点铺子跑,传出去肯定要教人笑掉大牙。
于是哪怕自己再嗜甜,也歇了去吃的心思。
倒是卿长生不知怎么看出了他的口味,便隔三差五买些甜食投喂他,也不对别人说是给自己吃的,哪怕遭人误会也想着替自己保全面子。
时野又捻了块桂花糕,眼见这人挨了训也不生气,只低垂着眼睫,看上去乖顺的要命。
他一时有些心痒,放在桌下的手忍不住去够对方的,然后像小孩似的拿小指勾上对方的小指,卿长生没什么反应,随着他捏来捏去的玩。
吃完饭后两人回了房间午睡,时野在卿府有自己的房间,却偏爱凑到卿长生房里,对方自然由着他,两个半大少年挤在一间房里,按理都该觉得逼仄,这两人倒好,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适。
卿长生原本倚在窗边看书,时野躺在床上,虽然困倦,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被热的,他原本便肝火旺,哪怕冬天身体都跟个火炉似的热乎,遇上这鬼天气简直像被架在火堆上烤,浑身里里外外要熟透了似的冒着热气,是半点也没法入睡。
他被热烦了,便开始使唤卿长生。
还看什么书,晃得我眼睛疼,过来。他拍拍身旁空着的位置,语气像招呼什么宠物似的。
卿长生一看时野脸上写满了烦躁,便知道这人心里在想什么了
他将书合上后爬上了床,也没躺下,就跪坐在时野身旁,时野见状十分乖觉的将脑袋挪到了他的膝盖上,卿长生之前生过病,身体一年四季都是温凉的,没个热乎时候,虽然时野平时总觉得他病怏怏的,不过这是倒又觉得不赖了。
隔着层轻薄里衣,卿长生微凉的皮肤很好的缓解了时野心中那股挥之不去的躁郁。
虽然他自己也明白大抵是心理作用,却依然觉得十分舒服,左右卿长生也一直随着他的性子,他也不担心惹这人生气。
真这么起效吗?卿长生眼见他立刻就要睡着,颇有些哭笑不得。
时野得了一个软绵绵的膝枕,正享受着呢,闻言哼哼唧唧的也不想答话。临睡着前才突然想起了什么,含混不清对卿长生说道。
我姐姐前些日子来信说近来要回家一趟,算算时间晚上就该到了,一会儿我睡醒了你跟我一起去我家。
阮姐要回来?卿长生本来也有些困,闻言瞬间精神了。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讲?眼下哪来得及给她去准备些礼物,总不能空着手去见她吧?
时野可不管卿长生已经急的差点团团转,说完这话便自顾自呼呼大睡了。
卿长生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才理好哪些买起来方便省事的东西,一低头却瞧见时野枕着自己的膝盖睡的正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想把这人从自己腿上推下去,手落在对方身上后却收了力气,只替他理了理在床上滚得凌乱的衣角。
唉,这人自小便是如此,自己除了惯着还能有什么办法。卿长生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直至太阳将将落山时时野才睡醒,他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睡眼,任由卿长生替自己理好了衣服和鬓发,随后拉着他往自己家走。
路上卿长生准备按计划买些礼物,谁知时野老大不乐意,只拉着他径自往前走。
那么生疏做什么,我姐姐不就是你姐姐,不找她要些零用钱都算不错了,还带什么东西。
卿长生拗不过时野,只能两手空空去了他家。
时野的姐姐名叫时阮,比时野大四岁,性子温柔和顺,到是跟时野半点不像。她十六岁时便嫁了人,对方是腐书网,丈夫虽无权势待她却是很好,两人琴瑟和鸣,日子过得不算大富大贵,却也十分舒心。
她的夫家离帝都时府算不得远,丈夫又很开明,对她偶尔回娘家小住全无半点意见,故而这七年间卿长生时时能见到时阮,对她自然也觉得十分亲近。
他们回去时时阮还没到,两人便在院子里等着,期间思女心切的时大将军也总算抽出时间回家一趟,等待的队伍便成了三人,约莫一个时辰过去,时阮的轿子才总算到了门口。
时阮今日着一席素色冰蚕锦襦裙,头发简单挽了个髻,只插着只墨玉簪,虽今年已是二十有三,却依稀是未出阁少女般的娇俏模样。
爹,阿野,许久不见,看到你们都安康,我便放心了。她已有小半年没回过家,再次见到家人自然十分开心。
还有长生,许久未见,愈发芝兰玉树了,前些日子我在家里便听说你父亲已经当上了宰相,原想当面恭喜你一句,没想到过了这许久才有机会。
卿善为人正派,一副铮铮铁骨,能得重用确实在时阮的预料之中,不过哪怕如今再没人敢欺负卿长生,对方也依旧愿意整日跟自家弟弟凑在一块,倒是确实令时阮有些吃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