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明鸾跪了下来, 躬身行了礼:“太后娘娘万安。”
赵太后看了徐嬷嬷一眼,有些不明所以, 但是徐嬷嬷此时也是一头雾水, 解答不了赵太后的疑惑。
愣了一会儿,赵太后问道:“明鸾,你不是去胡国和亲了吗?为何还在宫里, ”她又对徐嬷嬷问道, “顾二姑娘呢?”
殷明鸾平缓了呼吸,说道:“太后娘娘恕罪, 我就是顾二姑娘。”
此话一出, 赵太后和徐嬷嬷都没有了言语。
半晌, 赵太后忽然震怒:“是你和衢儿联合起来耍弄哀家?”
她站起来, 像是很是不解:“你、你是皇帝的妹妹, 你怎能入宫?”
殷明鸾到了这个时候倒是面色平静, 她说:“太后娘娘,我本不是圣上的妹妹,是当年许太后偷龙转凤。”
赵太后脸上的惊愕难掩, 她厉声说道:“即便如此, 你们兄妹相称这么多年, 他如今将你弄进宫里来是什么意思?”
殷明鸾抬头, 说道:“娘娘, 皇兄想要让我来做皇后, 以此来平衡朝中和后宫的势力, 皇兄在胡国救了明鸾一命,明鸾必将用一生回报。”
赵太后怔了一怔:“权宜之计?可是、未免也太过儿戏。”
殷明鸾说道:“皇兄觉得,陆桓, 卫陵还有顾家兄长与我亲厚, 富平侯府因为贵太妃的关系也会与我站在一边,我自平凉来到上京,朝中诸人都以为我是林斐将军举荐,为当年林氏一族奔走的人也会在此次立后争端中倒向我。虽然荒唐,可是眼下的确让我来,最为合适。”
赵太后原本一时无法接受殷衢和殷明鸾两人,可是殷明鸾这样一解释,倒像是她因为大义而自困于宫中。
赵太后一下子不明白究竟应该感激,还是应该生气。
正在赵太后怔忪之际,由远及近传来一阵纷沓杂乱的脚步声,殷衢大步走来,动作间似乎带着风,他身后跟着的张福山等太监小步飞快往前挪,看起来紧张又滑稽。
殷衢下朝而来,他穿戴着通天冠服,尚未更换,看起来是刚从太和殿赶过来,赤红的组缨微微晃动,佩绶撞击之下,发出清越的细微响动。
他进来一看殷明鸾跪在地上,脸上不免带了几分煞气,但是面对的是他的母亲,他将脸上的不豫一丝一丝收了起来,一撩开绛纱蔽膝,竟然也跪在了地上:“母后!”
宫人悚然一惊,在一旁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赵太后也被吓了一跳,她向徐嬷嬷看了一眼,徐嬷嬷就带着些慌乱,将宫人带着一齐退了下去。
殷明鸾也惊诧非常。
赵太后头痛:“这是做什么?”
殷衢低了一下头,等他抬起头的时候,他已经像是做出了决定:“母后……”
赵太后揉了揉眉心,说道:“明鸾已经和哀家说了,这都是权宜之计,都起来吧。”
殷衢身子一僵,有些迟缓地转头看了一眼殷明鸾。
殷明鸾对着他使眼色,对他眨了眨眼。
殷衢也默然转换了说法:“是权宜之计,朕不想让后宫再受许氏控制,母后一向知道了,我对任何人都不放心,而明鸾,与我相识多年,朕相信她。”
殷明鸾微微偏头,看见殷衢抬头直视着赵太后,目光不躲不闪,清清朗朗,似乎在说他的内心所想,肺腑之言。
殷明鸾心里有个小角落却忽然不太松快。
可是,本应如此的,她难道在期待别的东西吗?
殷明鸾按压住心中不对劲的地方,也用清水一般的眸子注视着赵太后,很认真地承诺:“明鸾多年来都受到皇兄的照拂,我本不是周室公主,却被皇兄简单原谅,还在危难时刻被皇兄救回了一命,明鸾自当结草衔环,明鸾无所回报,只能略尽薄力。”
殷衢注视着殷明鸾下拜,抿着嘴唇,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回报吗?
在场三人之中,唯有赵太后心中一块大石落下,她一手扶起殷衢,一手扶起殷明鸾,叹息笑道:“原本,你们不需要瞒哀家的,倒是弄出了这样一个糊涂事。”
她打量了殷衢和殷明鸾一眼,笑道:“看你们脸都白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殷明鸾低头应答:“是。”
她见殷衢没有动身走的意思,于是先行分别向殷衢和赵太后行礼告退。
内殿里重重围屏垂帷遮隔,殿门口两旁侍立着左右两个宫女,她们沉静站着,听不清里面的交谈声。
天家母子很快商量出了一个章程。
两天后,赵太后请钦天监为皇后人选占星,钦天监官员占卜完毕,上奏说后星直平凉分野,同一日,平凉府官员奏折送到上京,说在顾氏第二女从前居所中看到红光弥漫,是为祥瑞。
于是倒许一党奏请天子立顾女为皇后的奏疏,如雪片一般堆满了乾清宫。
慈宁宫里,檀香袅袅,许太后却静不下心来,她不怒反笑:“祥瑞?这是糊弄三岁稚儿吗?”
张嬷嬷出主意:“糊弄人的东西,倒也不难弄,不如太后娘娘也弄出个祥瑞出来?”
许太后却摇头:“跟着弄出个祥瑞,不免会遭人笑话。”
她沉思片刻,吩咐道:“萧家姑娘一向在文人那里很有些名气,你让她写写文章,杀杀他们的兴头。”
张嬷嬷领命去了,萧松月含笑迎了张嬷嬷,听完了她的吩咐只是沉静点头:“我知道了,不会让娘娘失望。”
萧松月借由这个机会差遣家中奴婢往来,将过往的旧稿也整理了出来。
还没等萧松月骂司礼监和顾氏女的绝世妙文出炉,一份文稿就被呈在了许太后案上。
许太后翻开那“列女传”草稿一看,竟然赫然写着“长乐公主”。
许太后不满:“年纪轻轻,却是一派腐儒做派,这长乐有什么可写的。”
当初长乐公主和亲,朝中一些老学究很是对着皇帝和长乐公主歌功颂德了一番,对此,许太后嗤之以鼻。
许太后一晃眼看见了另一张稿纸。
“‘……林氏一家忠烈’?”许太后头脑发胀,“她怎敢学朝中那些所谓清流?”
许太后暴怒:“她身上流着许氏的血,她这是疯了!”
为林家翻案,不就是承认许氏祸乱朝纲。
许太后手上拿着萧松月的旧文章,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她不安又暴躁地问:“这究竟是萧氏女自己的意思还是安国公的意思,她难道以为,抛弃许氏,他们还有好日子?”
张嬷嬷惊诧又慌张,可是面对暴怒的许太后,她什么都不敢说。
她自然也不敢说安国公府的萧家姐妹,毕竟,萧家姐妹和许太后是沾着亲的,她虽然陪伴许太后多年,但只是一个奴婢,要遵着奴婢的本分,正所谓,疏不间亲。
许太后一通怒火之后,略微有些疲惫,她只是说道:“打发萧家姐妹出宫。”
在萧氏姐妹出宫之后,许太后将希望放在了许苑娘身上,一天夜里,她将许苑娘叫到了身边。
许太后看着姿容清丽的许苑娘点了点头,她淡淡说道:“晚间皇帝会来,你预备着吧。”
许苑娘一瞬将感到了慌乱,然后她镇定下来,低头应道:“是。”
许太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叫来宫女给许苑娘梳妆打扮,许苑娘却忽然主动地说:“太后娘娘,臣女想要回去换上一件衣裳。”
许太后颔首:“去吧。”
许苑娘恭敬退下,只是转过身后,她的神色很快变得忧心忡忡起来。
许苑娘回到内室,看见宫女又兴奋又紧张地给她准备首饰衣裳,许苑娘淡淡吩咐道:“将我那条浅色银纹梨花样的裙子找出来。”
很快,这裙子用托盘捧到了许苑娘面前,许苑娘伸出手,摸向那滑腻的缎子,犹豫良久,终于还是将它捧了起来:“就它了。”
她压抑住心中的不安这样说道。
许苑娘装扮一新,回到了慈宁宫,许太后早就不见身影,张嬷嬷对她微笑,说道:“姑娘不用紧张,”她看了看殿内的水钟,对许苑娘说,“不会过太久,圣上就要过来了。”
她略微交代了几句话,就带着宫女全都退下。
张嬷嬷的话虽然没有直白地给许苑娘说清楚,但是许苑娘自然也猜了出来。
她看着丝丝青烟从金鸭香炉的缕空盖子中冒出来,云母半明半暗,半晌,她收回了眼神。
她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当她的视野中那明黄的衣角从屏风边沿出现时,她已经跪了下来,然后她就看着那双束带履乌靴慢慢移进。
许苑娘察觉到殷衢坐了下来,而她依旧是跪着的,殷衢似乎没有叫她起来的意思。
她虽然低头无法看见殷衢,却能感到沉沉的气息凝滞,想必圣上不悦。
许苑娘低头看着裙摆上一簇一簇梨花,紧张到难以呼吸。
殷衢忽然说道:“梨花?是听说了宫中的什么传闻吗?”
许苑娘一瞬间有些窒息之感,她怎么能够在殷衢面前耍小聪明。
宫中栽种百花,圣上却独独不喜梨花,为此还将宫里的梨树全部砍伐干净,许苑娘原以为圣上是恨透了梨花的。
所以她等待殷衢暴怒。
因为有许太后的缘故,她总不会因为这小小的失误而丢失性命,若是能出宫,倒是因祸得福。
哪知殷衢却并没有生气。
还看破了她的心思。
许苑娘一时间感到慌乱,马上,她又恢复镇定。
殊途同归,她以这种方式让圣上不喜,勉强是达到了目的。
许苑娘磕头:“陛下恕罪。”
殷衢没有耐心同她细细绕弯子,他简截了当地说:“许晖重病,你是他的幼女,一心要到许晖跟前侍疾,朕念及你的孝心,恩准你即日出发,离开上京东行。”
没有解释,也没有关心许苑娘的反应,似乎他已经笃定了许苑娘的态度。
一瞬间,许苑娘心中涌出了巨大的惊喜。
她刚从这欢喜中醒过来,抬头就已经没有殷衢的踪迹。
她甚至没有胆量看清过天子的面孔。
殷衢回到乾清宫。
脚步平稳,内里却仿佛有虚虚的火,在缓慢地煎着。
他立刻想到了慈宁宫里那股奇怪味道的炉香。
他批了两张折子,就将公务甩开在一边,按捺不住心口那股闷火,忽然间殷明鸾的身影跳进了他的心中。
他眉间一抖,站了起来,衣摆一动,将案几上的奏折都扫在地上。
他很少有这样凌乱的时候。
张福山听见了殿内的动静,慌忙过来收拾,却见殷衢转身走了。他正要跟过去服侍,却听见殷衢没有转头,淡声吩咐道:“不必过来。”
张福山什么都没有去想,老神在在地在殿内等着,不到片刻后,殷衢回来了。
他不过穿着薄绸里衣,发梢上沥沥往下滴着水珠,在这个季节,还是太过清凉。
张福山于是紧张起来:“陛下,这个时候天还不热,尤其是晚间,莫要冻着了。”
他这样连声说着,正要叫小太监去取衣裳。
“不必。”
于是张福山也不好多事。
殿内静沉沉的,但是没过多久,一阵纷沓的脚步声格外轻盈地落在张福山的耳朵里,宫人禀报:“顾姑娘求见。”
殷衢顿了一下,提笔没有往下写,墨汁滴下来洇成一个团。
却是张福山依照以往的习惯:“快请进来吧。”
殷衢无言地看了张福山一眼,也没有阻止。
殷衢抬起眸子,看着殷明鸾踏云一般地出现。
殷衢淡淡吩咐:“张福山。”
张福山倾身:“奴婢在。”
殷衢:“回避了。”
“……是。”
殷明鸾一走进内殿,感到殷衢的目光如有实质一般,缠绕在她的身上,她心里一惊,想到上回和殷衢在院子里的荒唐事,不由得微微羞赧。
然后她就听见殷衢吩咐张福山回避。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这心思在殷明鸾心中转了一回,她忽然发现殷衢半倚着斜坐在书案旁,只穿了薄薄的里衣。
他的坐姿似乎太过随意,许多年了,殷明鸾从来没有看见过殷衢这样的一面。
像是风流恣睢的轻浮五陵子弟。
因为他这不规矩的坐姿,他的交领微微敞开着,蜿蜒着绸缎的折痕,隐隐可见胸腹的肌理……
殷明鸾眼神一跳,不敢多看。
殷衢看着她,像是在诱哄:“明鸾,过来。”
于是殷明鸾不敢过来了,她试探着问道:“哥哥,你……很热吗?”
殷衢收回了眼神,垂下了眼睛,却将头靠在椅背上,殷明鸾能够看清楚,他眼角带着微微的薄红,让他看起来更是有了一分平日不显的潋滟风情。
殷衢说道:“朕方才去了慈宁宫。”
殷明鸾满心的浮想联翩一下子止住。
去慈宁宫,那应该是去见许苑娘吧?
殷衢接着缓缓地说:“慈宁宫的香,似乎有问题。”
殷明鸾满脸懵懂:“什么问题?”
殷衢说道:“燃的似乎是……催.情.香。”
“催……”殷明鸾马上知道自己来得十分不是时候了,她止住了问出口的话,却是堪堪退后了半步。
殷衢启开薄唇:“明鸾……”
殷明鸾看着他,他就那样看着她,眼眸里的光深深浅浅,殷明鸾无端地紧张起来。
“明鸾……”
殷明鸾用手攥紧了襦裙,不知为何,殷明鸾想到了殷衢说过几遍的那句话。
明鸾,帮朕一个忙。
仿佛再留下去她就会无法再拒绝。
可是,这算是什么呢?
“我帮不了皇兄了。”
她只能匆匆留下这样一句话,然后抓着襦裙,落荒而逃。
殷衢讶然地看着殷明鸾逃窜,然后恢复平静,他低下了头,看不清楚表情。
他叫张福山:“将朕那一卷清静经拿过来。”
殷明鸾逃回醴泉宫之后,忍耐不住,悄悄派人去和多善打听夜间殷衢做什么。
锦楼打听完毕后,告诉殷明鸾。
“陛下处理完政务之后,抄了一卷经。”
殷明鸾问:“经?”
“清静经。”
是那样一个浓稠的夜。
轻薄冶艳的薄衫随着手中的动作寸寸褪去,白皙酥软的肌肤,鸦云一般将坠不坠的发髻,还有美人笑靥如花。
殷衢欺身压上,却见底下的姑娘哭红了眼。
“不是说好了帮忙的嘛,欺负我……”
殷衢惊醒。
原来是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