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合婚(二)
神龛上的神像也不知道是哪一方的神明,但真的太像一个活人。
而神,是蔺怀生现在认知里多么特殊而浪漫的独一啊。
蔺怀生忽然抬头:你还不下来吗?
他问这尊神像,把它当成祂。
台子好高,上面也好冷,我这会可能爬不上去。
从前蔺怀生可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他享受游戏,追逐刺激,为了这些心理层面的愉悦,他有时候很乐于遵守规则。但他现在一开始就打破。
从那个刚刚丧夫的族长夫人身份里主动跳脱,变回蔺怀生本身。
他违反游戏规则的时候,还要游戏规则本身来作陪。
神像不悲不喜,最生动也最无情的是眼睛,既不是睁眼,也不是阖眼,而是一种欲抬却未的敛状,好像下一刻蔺怀生就能叫得醒祂。
但蔺怀生不继续了。
好了。
他拢了拢袖子,伸出手将台面上溢满出来的细微香灰拂去。
我去休息了。
我很想你。
蔺怀生轻描淡写地抛下这几句话,就真的往里屋去,打算休息了。当他露出清瘦但有劲的背影后,香炉中细线般的烟忽然轻斜,仿佛是无形的指尖,朝蔺怀生那方向伸去,既是温柔又是挽留。
蔺怀生很快睡着了。在游戏的世界里,他的恋人无所不能,祂也无处不在,整个世界都仿佛是祂的怀抱,蔺怀生在这里很安心。
有人来了又走,蔺怀生潜意识里有些许感觉,但也懒得睁眼。也许是小丫鬟端来了粥,但见夫人睡了,就没敢打扰。但也有别人。
对方很小心地坐在床沿,甚至也许都没有真的挨到床,好像床上有什么神圣的宝贝,但床上不过只有熟睡中的蔺怀生。
蔺怀生迷蒙了一会,醒不过来,索性就不醒了。他知道是祂。至于是哪一个祂,就不得而知了。
祂看了蔺怀生很久,在梦中蔺怀生都能感受到那种极致专注的温柔,看了一会,还细致地帮蔺怀生掩了掩被子。蔺怀生睡姿规矩,还不需要掩被子呢,但祂还是要。祂最先学到的、最快表达的,永远是对蔺怀生的牵挂,甚至有时候是无意义的。
蔺怀生觉得还不如来他的梦里来。
不是还说好了等会见的么。
但祂走了。也许又回来。睡梦中的蔺怀生分不太清期间间隔了多久,又或者压根到底有没有换人。盖到他脖子的衾被又被拉开,这么来回,蔺怀生在睡梦里都觉得祂闲得慌。然后,蔺怀生就听到对方的声音。
你都在梦里了,还要皱眉。
总之,蔺怀生能听清。他就跟着想,他真皱眉了吗。
指尖落在他的眉心,起初是很轻的,然后就重了,手指的主人好像是要把所谓的那道皱痕揉开了、揉化了,才甘愿。然后,手指尖又顺着蔺怀生五官的线条,也这样不轻不重地摁、揉,这种触碰所带来地感觉,好像是对一件什么心里头极为稀罕的宝贝,片刻都离不开手,还要翻来不去地把玩。
蔺怀生被祂揉得有些痒,更有一些别的滋味,他忍不住动了动,就好像在迎合对方的举动。
祂笑了一声,意味不明的,随即,蔺怀生的面前仿佛有一个贴的极近的人,他们之间呼吸相缠,蔺怀生的睫尾甚至都有祂的气息降落。
这样多好。
生生,我真不希望你难过。
缪嘉阳让蔺怀生的上半身都从被子里都露出来,把玩够了他的脸,又来亲昵蔺怀生的头发。缪嘉阳轻轻握住一缕,竟也放在唇边吻了。
当然,你应该不会难过。
嫂嫂和大哥年少夫妻,情深意笃?我看未必。
缪嘉阳坐在蔺怀生的床边,吻过第一缕头发后便又再吻第二缕,第三缕静谧的里间,一切如画卷,却又那么诡谲。长发千百,吻到地久天长。
缪玄度死了,族长还会是别人,你终归是族长夫人,你有什么损失。
自然也不会难过。
缪嘉阳用很平淡的口吻说着最诛心的话,他的灵魂仿佛也被劈成两半,一半记着蔺怀生的好,一半恨他的不好。这让他整个人无比得分裂,什么话、什么模样多不足为奇。
他忽然又笑了,温柔中带着些许调侃,指尖再次回到了一开始的地方,轻轻揉着蔺怀生的眉宇。
嫂嫂梦里也能听到我的话吗?
我不说了。
过了一会,缪嘉阳收回手,又替蔺怀生盖好了被子。
生生,我会是下一任族长的,你放心。
蔺怀生这一觉睡得实在是久,也实在是沉,等他醒来,都已经日暮黄昏。他在床上坐着发了会呆,想明白了:估计又和之前的副本一样,睡得沉又醒不过来,其中很有可能有祂的手笔。
蔺怀生刚下榻,丫鬟就来说,缪嘉阳请了几位留宿的客人用饭,如果蔺怀生醒了,就请他过去。
我知道了。
蔺怀生应,他对玩家们也好奇,本就打算找机会探听探听玩家们口中的消息。
这次他当这个npc,完完全全就只知道人物相应的故事背景和生平经历。而这个族长夫人蔺怀生性情内敛、终日闭居,除了他刚故的丈夫缪玄度,似乎和别人都说不上几句话了,留给蔺怀生的是视野和讯息的极度受限。
蔺怀生可不仅仅满足于扮演一个npc就足够了,他爱极了对一个秘密抽丝剥茧的过程。
蔺怀生穿好衣服就要去,路过神龛,看到睡前插的香烧尽了,本来想顺手再点一根,手都已经握上,又倏地收回来。
他这样反复,口吻却平常。
什么时候来找我,什么时候再给你供香。
说着,他留下孤零零坐在神台上的神像就走了。
蔺怀生到前厅时,缪嘉阳和那六个玩家正在,一旁有好些个服侍的下人,但不见管家钟烨。
见他来,缪嘉阳还主动起身,亲自给蔺怀生拉开了座位。蔺怀生也不推辞,就这样坐下。而在这过程中,玩家那边已经有了细碎的交流声。
这个小叔子,无事献殷勤,别有用心啊。
人群中,谁这么说了一句。
也无怪乎玩家有这种想法,贪爱看八卦热闹是人之本性,是人逃不掉的俗。更何况缪嘉阳根本不算举手之劳。他和蔺怀生并不是挨着坐的,除了恪守必须的叔嫂之防,他们中间还安插这一张空椅子那属于现在躺在棺椁里的缪玄度。
只要族长一天没换人,就是他死了,那个位子都还是他的。
蔺怀生想当没听见玩家们的话,而缪嘉阳祂则直接就坦然地无视,直接给蔺怀生舀了一勺子虾仁炖羹。估计也真只有祂,才能在诸多人之前还我行我素,眼里根本没有这些人类。但蔺怀生更愿意把这种行为成为臭男人的臭不要脸。
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寡妇,和一个年轻强势的男人,这对叔嫂之间能说得清楚吗。
蔺怀生遵循人设,啪地放下了筷子,冷着脸,他这副冷美人的样子,成了整间屋子里最让人移不开眼的存在。
蔺怀生虽然一句话没说,但抗拒的意味十分明显。丫鬟下人都低下了头,寒蝉若噤,几个玩家也都没说话。他们心里觉得奇怪,为这场面突转的奇怪,也为缪嘉阳无缘由地坚持,甚至他竟然敢当面让人看见。
缪嘉阳没有说很多,他就说了两个字。
吃了。
蔺怀生起先没动,族长夫人做甚么怕一个还不知道是不是族长的毛头小子,让旁观的人不禁感叹他的天真,也为他捏一把汗。谁都能看出,缪嘉阳哪怕是个面如冠玉的郎君,也绝不是什么好惹的存在。
蔺怀生和祂对视着,明面上是别人以为的矛盾,但这却是他心底里明白的游戏。这过程间,缪嘉阳的灼灼目光,既属于缪嘉阳看他的嫂子,也属于祂看祂的恋人。蔺怀生竟然分不太出来。
他得承认,现在的祂的厉害。
没有任何一点违和。
还比蔺怀生认真。
已经快成了戏精了。
蔺怀生心里这样想,却浑然没想,究竟是谁让一个神明变成这样。
在玩家们这些外人看来,就是孤傲又实在单纯族长夫人最终迫于强权,忍辱吃下了一勺小叔子用公勺舀进碗里的食物。没了丈夫的男人,好可怜。
中途一个玩家委婉地说身体不适,不打扰其他人的胃口,先行离席了。而蔺怀生就这么忍辱负重地被缪嘉阳喂到了七成饱后,也顺势说要下桌。
我去守着玄度。
钟烨到底不是缪家人,不像样。
玩家们觉得这位夫人冰清玉洁的冷面孔下实在有一个专门点人炮仗的心,讨不着什么好都还要和现在的一家之主小叔子对着干。两人的关系实在糟糕。
就在玩家们以为气氛再度剑拔弩张的时候,这次,缪嘉阳偏偏又松了口,什么都不拦地放蔺怀生走了。
缪嘉阳见这些人还盯着蔺怀生离开的背影看琢磨,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开口,不着痕迹地众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让诸位见笑了。
嫂嫂年少时就来了我家,平日里被大哥宠坏了。如今大哥离他而去,他心里不舒坦,走不出来,难免和我们其他人置气。
缪嘉阳是这么说,其他人当面哪里敢这么应,生怕届时真戳了这个暗地里爱嫂如痴的男人的心管子,当场就被这个疑似boss级别的npc给虐没了。
二爷说笑了
是啊是啊。
缪嘉阳笑了笑,场面一片祥和。
蔺怀生倒是知道为什么缪嘉阳肯轻轻松松放过自己,自然是别的地方还有祂在等着。
蔺怀生根本就不理身后跟着的小丫鬟,把人甩得老远,他思念心切,做什么都是情有可原。至于这份思念给的是他所谓去世的丈夫,还是别的什么人,谁知道呢。
蔺怀生是真的走得很急。
在他迈门槛的时候,身旁出现一双手扶住了他。
夫人,小心。
好像是他要摔了,而对方紧张来护他,情急之下,扶变成抱,是情理之中,也是情不自禁。
但这一切得是蔺怀生真的差点绊脚摔了。
蔺怀生躺在管家宽厚的怀抱里,舒舒服服的,也就不起来了。
你是真的很喜欢当管家啊。
蔺怀生感叹道。
钟烨起先沉默,随后祂笑道:因为这个身份,可以名正言顺把所有对你的照顾都做到最好。
成为一种职责。
那有何妨。
第123章 合婚(三)
神会不会照顾人?
蔺怀生没有见过别的神,无从得知,但他有了他的神,并认为他的缪斯好过这世上也许还有的其他一切神祇。
神如果会照顾人,是出于神性的慈悲和大爱,对人类这种如蜉蝣一般的生物的怜悯。
但蔺怀生的神,还比他神多了一份只给蔺怀生的爱。
这让这份照顾都因为独一无二的限定,而难以再有。
蔺怀生不知道别的神会不会懂爱情,如此违背神性,是难以再有,蔺怀生也自私地希望不会再有。
他爱第一,爱独一无二,他爱祂,连名字都为祂取,祂该独一无二,然后祂的爱情也是。
蔺怀生公然地抱住祂。
你总算来找我了。
祂用钟烨的皮囊说:我一直都在的。
一开始祂还以为这又是蔺怀生独有的那种坏孩子式的甜蜜埋怨,但祂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并且懊恼而忐忑。
现在的祂小心翼翼,抱着蔺怀生的手力道都那么轻。
生生,你不喜欢这次的游戏吗?
祂咽下了后半句,祂更担忧的是,蔺怀生是不是不喜欢这样故态复萌、塑造了那么多身份模样的祂。过去的那些祂的部分在祂的灵魂里叫嚣,挤得头破血流,就为了能够更多地爱蔺怀生。如果祂的生生不喜欢这样
不。
蔺怀生的回答打断了祂的胡思乱想。
我只是自己违反了游戏的规则。
我想你了。
游戏很好玩,可现在更重要的意义是有缪斯陪着他一起玩。
蔺怀生知道这里一定是祂的游戏世界,不需要怀疑。每一个热切来爱、且最爱蔺怀生的人,一定是祂。但蔺怀生还是想喊一喊祂。
从前的蔺怀生可以说是个小疯子,他的疯是因为他骨子里从来没有过畏惧。飓风那么自由,谁能约束他。
那么现在,是爱让一个人改变?爱令人生怖,祂窃喜,又有惶恐,窃喜祂能,又惶恐祂何德何能。祂甚至不知道这种改变对于蔺怀生来说是不是好的,说不清楚,所以甚至反过来让祂开始为蔺怀生担忧。
祂抱着蔺怀生,手在收紧,而头又垂着来贴,祂总是这么抱蔺怀生,尽可能地要贴在一起,希望借这个姿势让蔺怀生需要祂,而祂也需要对方。
我是第一次爱一个人。
祂轻声说。
生生,也许我总会有做不好、做错的地方,你要告诉我。
你一定要告诉我。
祂已经不是祂自己世界里的最战无不胜。
有人、有东西已经永远地战胜了祂,拥有了祂,并且教会一个神明敬畏和惧怕。祂的惶恐藏得那么深,连同祂安的那颗心一起长在身体里,可能也要永永远远长在一起。而蔺怀生是一把刀,剖开神的身躯,让祂的心脏得见天日,然后帮祂刮掉那些长在肉里的烂疮。
我也是。
蔺怀生这么告诉祂。
他望过来的眼睛里也有忧切,那么得全心全意,柔软得缪斯一方面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这个唯一属于人类的器官马上就要爆炸,另一方面又觉得那就索性炸了吧。
祂的生生告诉祂,他也有一样的心情想法。
我只是想你了。
蔺怀生再次说。
我不喜欢单调喜欢多彩斑斓,这些你在我看来就是斑斓,而我爱斑斓也爱唯一,你也是我的唯一。
蔺怀生总是这么敏锐。
他似乎完全明白缪斯内心里真正惶恐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