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松霞看着手中的令牌,叹了声,重新递给地狼:“拿着吧。”
地狼毕恭毕敬双手接过:“多谢宗主!”
柳轩看向那为首之人:“你们干什么一直逼他们两人?”
“你这少年,还有这个女子,是什么人?”那领头的军官满脸狐疑:“跟这两个妖怪是一路的?”
柳轩道:“你可真是有眼无珠,这是……”
他正要报上官松霞的身份让这些人开开眼,却给她制止:“小九。”
上官松霞淡淡地说道:“这宗门令是真的,容不得你们在此疑心,他们两个虽是妖,却并不曾害过人,你们何必来生事。速速离开吧。”
士兵们如梦如醉,望着她满头白发,秀丽绝伦的容貌,虽看似灵秀出尘,但在这先前号称万妖之妖的紫皇山上出现,很难叫人不去怀疑是什么精怪。
那将官反应过来:“是、是真的还是假的,岂能是你说的算?哼,他们叫你‘宗主’,又是什么宗主?可见你可能是个妖头儿!”
上官松霞一怔。
她这一生,想不到会有被人称呼为“妖头儿”的一天。
不过想想,也觉好笑,先前她一门心思斩妖除魔,哪里会想到有朝一日,门下竟还会容纳妖怪,而自己竟还替妖怪出面周旋。
柳轩已经生出怒意:“你敢对我师父无礼?连你们那什么摄政王穆怀诚,他也不过是……”
“小九。”上官松霞轻声打断了他。
柳轩忍住,那将官却忍不住:“你敢直呼我们摄政王的名姓,你说他不过是什么?”
“师父。”柳轩拉拉上官松霞的衣袖,只看她意下如何。
上官松霞对地狼道:“他们虽然无礼,但公主说的对,你若开了杀戒,反而对你自己不好。既然说不通,何不先暂避锋芒?”
地狼恭恭敬敬听着,又认真,解释:“宗主,我已经很好脾气地避让着他们了,先前他们打我,我都没有还手。”
撷翠公主忙解释道:“糊涂,宗主的意思是,让我们离开。不要跟这些人正面冲突。”
地狼这才明白:“啊,原来是这样,那也成!”突然又踌躇不舍地:“他们刚才还威胁我说要烧了我们的房子,我怕我们走了的话……”
在他们面前的将官:“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再说,这天下都是南华所有,你们能逃到哪里去?”
旁边的士兵也跟着鼓噪,一时间刀光剑影,伴着院中禽声犬吠,吵做一团。
那将打量着柳轩跟上官松霞,他道:“好的很,那就一起拿下,是人是妖,审了再说。”
在前方几名士兵先向着地狼冲去,在他们看来,地狼的威胁自然最大,所以要率先拿下。
地狼虽想离开,又放心不下自己的房子跟家畜,便挥动拳头跳上前去跟他们武斗。
现场一时乱了起来,又有几个士兵向着柳轩逼近。
上官松霞本想和气些解决此事,眼见不成,便对柳轩道:“把他们弄走,别伤了性命。”
柳轩正在等她示下,闻言笑道:“师父又考我么?这却难不倒我。”他挡在上官松霞面前,凌空飞快地画了个“摄”字符,手打明光印,口中念了几句法诀。
刹那间,平地生风,吹的人睁不开眼睛,那几个正挥刀向前的士兵们更是站不住脚,只觉着那风撮着自己,身不由己地步步后退。
最后,这一队官兵竟接二连三地摔倒在院门外,叠罗汉似的叠了一堆。
正地狼也擒住那为首的将官,轻轻松松一把将他扔到那罗汉堆上。
柳轩拍拍手笑道:“跟你们好好说话,只是不听,非得给小爷动手。”
“妖法,妖法!”那将官挣扎着落地。
柳轩啐了口,道:“这是正宗的道法,不开眼的东西!”
那将官却是不敢再靠前,咬牙切齿地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如此猖狂,你、你们这些妖怪等着!”
其他士兵也都纷纷爬起,虽然颇有折胳膊碰腿的,但并无伤重之人,当下先行撤离。
士兵们离开之后,撷翠公主忙请上官松霞先到里头坐了,地狼心疼自己好不容易栽活的花,以及给撞坏的门墙等,撷翠公主安慰:“不打紧,只要咱们好好的,花儿也能再养,屋子也能重修,你只快去烧水给宗主泡茶喝。”
地狼转忧为喜,赶紧去烧水。
柳轩把屋内打量了一番,见是稻壳和泥补成的泥墙,竹编的篮子里放着些晒干的菌菇之类,其朴拙野趣,令人心喜。
他不由叹道:“这种闲云野鹤的日子,可是神仙不换啊。”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看了眼上官松霞。
撷翠公主端了些干果子——无非是花生,炒豆,来招呼两人,柳轩握了把炒豆,只觉又甜又香,忙献给上官松霞吃。
上官松霞吃了一枚,不禁也微微一笑:“这些本事哪里学的?”
撷翠公主道:“本来都不会,少不得一点点改罢了。”
上官松霞又问:“这比修行如何?”
撷翠公主想了想,道:“宗主,我有个可笑的想法,就是……有时候我跟狼哥,或者干农活,或者伺候花草,喂养外头的那些鸭鹅之类,我心里就愉悦的很,就好像,这也是一种修行一样。”
上官松霞看着手中的炒豆,点头:“这一点也不可笑,这确实也是一种修行。”
不多时地狼烧好了水,用一套粗陶茶具泡了紫花地丁茶,地狼道:“这茶是公主亲手摘了晒的。宗主尝尝怎么样?”
撷翠公主正要敬茶,柳轩先端了一杯呈给上官松霞,等她喝了口,才笑道:“这茶具不会也是自己做的吧?”
“这倒不是,”地狼腼腼腆腆地:“是我养的家畜,下山去卖了钱,买来的。”
撷翠公主补充道:“原本是有一头猪的,先前养肥了卖掉,买了衣裳,还添了些家什。”
柳轩简直对他们两个刮目相看。
这小院内外,都是两人一手操办起来的,每一样东西,虽简陋,却都有来历,怪不得地狼先前舍不得离开。
上官松霞本想叫他们早点离开,因为担心那些士兵们去而复返,可是,明明不是他们的错,却要被逼着离开这充满了美好记忆的住所,是何道理。
地狼在旁边,几次想问云螭如何,都给撷翠公主使眼色堵了回去,他无可奈何,只好先退出来。不多时,撷翠公主借着拿水的功夫出门,悄悄叮嘱叫他不要再提此事。
地狼虽然担心云螭,可见上官松霞头发皆白,就知道必有大事发生,当下说道:“先前我还以为那个小哥就是妖皇呢,算了,我也知道这些事情是咱们所管不了的。唉!”
又坐了半晌,外间的狗儿突然叫起来,地狼掀动鼻子,眼露凶光:“好像来了不少人。”
撷翠公主出门瞧了眼,回来道:“是先前那些士兵,不过这次来的竟是先前的好几倍。宗主,不如咱们先离开吧,这些人不讲道理,打又打不得,打的轻了无用,重的话又怕弄死。”
上官松霞先前确实是主张避退,但此刻已经改了主意:“不急。”
柳轩见她表态,也立刻道:“不用怕,惹急了我给他们用个定身符。”
地狼眼睛一亮:“也是道法吗?能不能教教我?”
说话间,门口有人走进来,扬声道:“人……不对,妖怪呢?”
地狼跟柳轩,撷翠公主都走了出去,却见果然是先前那个被地狼扔出去的军官去而复返,身后跟着数人,看着他们道:“怎么少了,还有一个呢?”
柳轩点了点他:“你再不客气些,就要吃大亏了。”
那军官先是缩头,后又有恃无恐道:“你们这些妖怪,死到临头还敢放大话,说出来吓死你们,今日我们摄政王途径灵州,听说紫皇山上妖怪闹事,便要斩草除根,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
话音未落,却是上官松霞的声音自屋内传出来,吩咐:“回去告诉穆怀诚,紫皇山上的一草一木,都不许他擅动。”
那军官大吃一惊:“好大的口气,你又是何方妖……”
柳轩听他要出言不逊,微微抬手。
只听“啪”地一声,那军官脸上凭空挨了一记,但左顾右盼,却并无人靠前。
上官松霞仍是淡淡地:“你回去说,他自然知道我是何人。”
军官捂着脸,心有余悸地支吾:“你、你要是我们摄政王的熟人,那何不跟我一起回去面见王爷?”
上官松霞道:“他不配。我也不想见他。”
“你!”军官被噎住,虽觉匪夷所思,却竟不敢放肆,一时进退两难。
然而就在这彼此对峙的时候,远远地有人道:“王爷到。”
话音未落,便有一道人影自院门外闪了进来。
穆怀诚已然换了一身衣装,不再似往日般垂散发丝之态,长发已经尽数挽起,在头顶以金冠束发,身上却仍是一袭黑色王服。
他的眼神沉沉,本也满是狐疑,但就在看见柳轩的瞬间,那狐疑之中却泛起了明显的狂喜。
然后他的目光掠过门口数人,直直看向洞开的屋门:“师尊!”
穆怀诚失声,极快上前,但在门口处却给柳轩挡住:“师父说过不想见你。”
但这房子本就不大,这会儿,穆怀诚虽是在门外,却已经把屋内的上官松霞看的清清楚楚。
他望着她白发散乱之态,眼中的狂喜却寸寸缩减:“师尊……”
一瞬间,穆怀诚想冲进里间,但又不敢擅闯,呼吸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穆怀诚将袍子撩起,竟就在院中跪了下去:“师尊。”
他行的是最隆重的稽首礼,双手交叠额头,一直伏身叩拜于尘中,头顶金冠几乎也因而贴地。
满院寂静。
那领路来的将官早在穆怀诚出现之时就已经呆住,等到听穆怀诚唤“师尊”的时候,他的身子晃了晃,若非身旁的士兵扶住,恐怕要昏厥过去。
此刻见穆怀诚跪倒,众人也忙都战战兢兢,忙不迭跟着跪在地上。
寂静之中,屋内的声音格外清晰:“何必如此,你我已然道不同,何况你早也非我膝下弟子。”
穆怀诚跪的很端直,头底下,此刻重新抬起,他想多看上官松霞一眼:“不管师尊对我如何,我心里,一直都当自己是绮霞宗弟子。是师尊的……”深呼吸,他脸上露出难过之色:“可知这一年,我……”
当时上官松霞在蓬莱仙岛出事,穆怀诚正在指挥南华军跟东华交战。
数日后才得知消息,那会儿,傅东肃已然烧香登天门了。
怀诚知道,就算自己方寸大乱,也无济于事。
他有自己的目标,不管如何他都要完成,而目前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件事了。
穆怀诚只是没想到,这一等,竟然是一年多。
东华几乎不复存在了。
屋内屋外,上官松霞道:“你既然来了,我也有一事。”
“师尊有事但说无妨。”
上官松霞道:“那就是方才我说的那句,紫皇山一草一木,不许你动。听见了吗。”
穆怀诚屏住呼吸。
紫皇山这三个字对他而言也有特殊意义。但先前,竟是恨大于其他。
虽然当时上官松霞的失踪,无人知道详细,可是穆怀诚看来,这必定跟云螭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