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是个耿直的神官, 但却并不笨, 有些事情,若是道宗的人出面,却比他面见天帝更为有效。
纠察灵官便直接说道:“不知真人是否听说,方才少帝君私自闯入神官府, 对云螭……动了私刑。”
紫英真人的眉头一蹙,眼神黯淡, 却并没有说话。
“而且看少帝君的意思,仿佛还不肯善罢甘休, ”纠察灵官道:“所以我想要面见天帝, 请天帝明示发落。”
紫英真人垂眸思忖片刻:“我也正为云螭之事而来, 多谢神官告知。”
纠察灵官道:“既然如此, 我稍后再进殿,真人请。”
紫英真人颔首,迈步进了神殿。
内侍神官向内禀告, 天帝过了片刻才姗姗出现,看了眼面前的紫英真人,天帝微微一笑:“朕多久不曾见过真人,今日是为何突然驾临?”
紫英真人俯身行了礼,直截了当地说道:“不为别的,乃正是为了云螭。”
天帝知道她的性子,仍是和蔼笑道:“云螭……那妖龙五百年前私自逃离天罚,如今重归天界,朕已经将其交给纠察灵官核罪行惩,真人为他而来,却是何意?”
紫英真人道:“五百年前出事,我不在天宫,不知原委。但后来听师兄跟众人说起当时之事,云螭所做确实太过,但追究原委,也算是事出有因。”
天帝皱了皱眉:“真人说事出有因,指的什么?”
“逆甲兽被天兵擒拿,几乎灭族,但所谓甲兽能够抗御魔军的说法,无稽之谈,”紫英真人淡淡道:“而是少帝君以此为借口,行大肆杀戮之实罢了。”
天帝一哂,却仍是带笑:“御魔乃是头等大事,当初捉捕甲兽,也并非少君一人之意。且是过去之事,真人何必又提。何况纵然少君所做稍过,云螭却趁机行凶,几乎要了少帝性命,这又如何说起?”
紫英真人道:“就算如此,云螭也已经付出了代价,他本是天上神龙,堕世为妖这五百年,难道还不够么?”
天帝皱眉:“他虽为妖,却在下界又兴风作浪,几乎火烧了灵州城,后无端袭击天庭,又欲对少君不利,难道朕还要不管不问么?自然要加倍的严惩,免得更有效仿之徒。”
紫英真人道:“灵州城火势,我却也知道一二,起因还是少帝君的灵宠祸斗下界作乱,难道此事帝君竟不知?少帝拿住了云螭在下界的师父上官松霞,并且废了她一身修为!上官松霞为绮霞宗开宗之主,正直仁慈,胸怀天下,五百年来更是累积功德无限,连三十三天的道尊都知道其名,似这般人物,本是能够飞升天庭,位列仙班,不在话下的,却竟给少君以些不入流的罪名,如对待物件一般随意折辱拿捏……”
说到这里,紫英真人脸上多了几分怒气:“帝君,竟不怕少君此举,惹动众怒吗?”
天帝语塞:“这件事……朕并不知道。”
紫英真人道:“恐怕帝君不知道的,还有更多呢。比如方才在我来之前,本该给禁足于府内的少君居然强行闯入灵官府,对云螭动了私刑,我本来不想插手此事,免得人家以为紫府护短,但是有些事情,已经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
天帝眉头紧锁:“这个……既然这样,朕会再传少君前来询问明白,若事情属实,必定也会重罚。”
紫英真人望着天帝,突然问道:“帝君,不觉着少君的行为过于嚣张了吗?”
天帝一愣,然后道:“先前只以为他的性子跋扈些无妨……毕竟天后在他小时候突然神陨,他心里自不好过。”
紫英真人道:“那帝君……可知道天后为何神陨?”
天帝显然不愿意提这件事,一摆手道:“罢了,过去的事情何必又说。真人的来意朕已经知道,朕自然会妥善处理。”
紫英真人双眼微微眯起,看了天帝半晌,终于道:“好吧,那我先告退了。”
她拂袖转身往外走去,也不管天帝的脸色有几分难看,只是出了神殿,便交代纠察灵官:“神官先不必进内了。”
纠察灵官隐约听见了些动静,也知道这会儿可不是面见天帝的好时候,于是道:“那我先回府去了。”迟疑着他多问了一句:“真人,可想去见一见云螭?”
紫英真人道:“我若去见,可会让神官为难?”
纠察灵官一笑:“少帝君非但见了,还动了手,真人见一面又何妨?”
缚龙锁内的少年,半是昏迷,脸上是似有若无的浅笑,好像是陷在一个雾里看花的美梦中。
紫英真人一眼看到他身上那狰狞的伤处,连道心不动如她,忍不住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少年的样子,却让人一眼看不出生死,紫英真人疾走几步,抬手在他颈间一探。
微弱的脉息,同时,她的手指上也沾了黏湿的血。
望着手上的血,紫英真人的眼角慢慢地也染了一点赤色。
胸口起伏,终于,紫英真人自袖子里掏出一颗金丹。
在她身后,纠察灵官同几位神官都看到紫英真人的动作,其中一名神官刚要出声,却给纠察灵官一个动作制止了。
紫英真人将金丹靠近云螭伤的最重的腰间,掌心一推,金丹浮于空中,然后贴近伤口,竟很快地化作淡淡金光融化于伤处。
云螭的身体轻轻地一抖,垂落的发梢晃了晃,仿佛要醒来的样子。
紫英真人小心地拂起他的一缕发丝:“小九?”
云螭的长睫眨动,微弱地叫了声:“师父……”
紫英真人的眼中透出惜悯之色:“你啊,你啊。下界一趟,怎么就只记得仇,就把先前的旧人都忘了?”
云螭置若罔闻,执着地唤:“师父……”
紫英真人苦笑:“既然这么记挂,又何苦欺辱她,岂不知她从来都是个不堪你逗的。”垂眸看着他身上的伤势,又叹道:“当面不识,还称为师父,也算是你的因果报应吧。”
云螭仍是闭着眼睛未曾醒来,但随着紫英真人的话,心里突然间有些模糊的影子掠过。
石狮子底下,带笑的声音,调侃一般,黑发红衣的少年趾高气扬地说道:“你吃不吃?这可是凡间如今最时兴的糖果,可贵了呢。你不吃,我去喂狗……”
那人只是眼巴巴地看着,虽然是想吃,可是却固执地不肯开口。
他故意地:“我数到三,你不开口,我就去找哮天犬了,它可还肯对我摇尾巴呢。”
那人眨巴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一声不吭地转身,撒腿跑了。
只剩下那个目瞪口呆的少年站在原地,他看着手中那一大包糖:“小呆子,说一声想吃就那么难?又不是叫你给我磕头。”
最后他长长叹了口气,无奈地:“唉,好不容易弄来的,总不能真便宜了那只细犬吧?罢了,我才不跟小呆子计较。”
他迈动脚步,竟是追着那人去了。
紫皇山。
上官松霞实在太过生疏,就如同是两只鸟儿擦了擦喙似的,她亲了柳轩两下,又想了想:这么做该没有错吧。
柳轩脸上有淡淡的晕红,目光摇曳地看向她,眼神恍恍惚惚,似乎不大相信发生了什么。
舌尖小心翼翼地探出,在唇上舔了舔,像是在回味。
终于,柳轩轻声唤道:“师父……”
上官松霞将脸侧了侧:“我虽然不太会,不过,不过……”想说“世上无难事”,似乎不适宜,“慢慢来”,又好像有些怪。
柳轩直了直身子,向她倾近了些:“师父,我、我还想要。”
上官松霞一怔,她本来坐的很稳,给他突然靠近,几乎往后斜晃回去。
柳轩见她没有反对,便扶着她的膝,慢慢地越发贴近,就像是顽童要去捕捉一只心仪的鸟儿似的,小心地观望,轻手轻脚地逼近。
他一眼不眨地望着上官松霞的脸色,心却狂跳的无法自控。
在唇瓣相接的瞬间,柳轩顿了顿,他的口鼻之间满是沁甜馨香之气,此刻他仿佛不在什么孤山野洞,而是在极乐天境。
“师父……”迷醉的,柳轩抬头凑了上去。
起初还有点生涩,但也许,这身体留给他一些记忆——之前他不敢想的那些。
柳轩轻轻地吸吮,从小心翼翼,到开始放肆,他尝到的是比金浆玉液更香甜的,是世上无物可比的美好。
柳轩慢慢地从跪坐到缓缓站起,然后将人环抱住,他欺身压下,目光越发的朦胧:“师父……”
上官松霞的白发散落在石榻上,原本如同霜雪的脸色,不由自主多了点如同春暖花开的桃粉。
她并不习惯,也不适应,但竟没有拒绝,而只是以手轻轻地遮住了双眼。
天宫,少帝府中。
少君坐在榻上,把玩着一柄玉如意,听府内神官禀告:“先前纠察灵官欲去向天帝告状,却遇到了紫英真人,如今紫英真人正在神殿面见。”
“紫英真人?”少帝君挑了挑眉:“二十三重天的真人,也肯出府了,这云螭真是好大的排场。”
神官道:“这紫英真人非是等闲,如今亲自出面,恐怕是为了妖龙求情。”
少君哼道:“求情又如何,好不容易抓到手的,这妖龙又是劣迹斑斑,难道就凭她一句话就放了。”
神官道:“就怕帝君碍不过她的颜面。”
少帝君冷笑:“我想父帝未必会这样面软,等着看吧。”
果然,不多时有神官来报:“紫英真人已经离开了神殿,去了灵官府。”
少帝君听完后脸色微变,玉如意一下子拍在桌上,顿时断做两截。
“她竟然去探望那妖龙……”少帝君咬了咬牙,眼带戾气:“哼,当年那妖龙犯事,没有牵连他们紫府就已经是开恩了,如今不思避嫌,竟还这么不知进退。”
旁边神官唯唯诺诺,不敢插嘴。少帝君回神问道:“父帝可答应了她什么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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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回信的神官忙道:“回少君,这倒并未听说。似乎……天帝不太高兴。”
少帝君转怒为喜:“哈,我就说么,必然是她说了些不中听的惹怒了父帝。”他思忖片刻,“我倒要见一见这位二十三重天的神仙!”
两侧的神官听了大惊,急忙劝道:“少君,天帝有旨,让少君在府内不得外出,先前已经破格行事了……不如且收敛。”
少帝君嗤之以鼻道:“你们懂什么,天帝若是想责罚我,又岂会不派人来,如今这紫英真人显然是惹怒了父帝,我出去一趟又如何!”
他竟不顾劝阻,执意外出,谁知还未出府,就有天帝派来的星官宣旨。
少帝君只得止步,那星官道:“天君旨意,少帝君不思反省,擅自出府,责天官以打神鞭贬斥五下,以儆效尤。”
既然是天人,寻常的兵器对付无效,但这打神鞭乃是当初姜子牙斩将封神的时候所得之宝,厉害非常,打在天人身上,痛彻骨髓,一般的天神连一鞭都禁受不住,如今居然要痛打五鞭。
少帝君也不禁大惊:“什么?!”
星官宣旨完毕,微微躬身:“少君见谅,这是天帝的旨意。”
身后刑官上前,手中捧着的正是那二十一节的打神鞭,少帝君怒道:“谁敢打本君!”
刑官跟传旨星官对视一眼:“天帝有命,不敢不遵。”
少帝君气冲牛斗,若以他的性子,把众神官赶出去也是有的,但这毕竟是天帝旨意,他咬牙切齿,终于道:“好,本君难道会怕?来吧!”
很快,少帝君受了五下打神鞭的消息,便在天界传开。
众神仙虽不便高声喧哗,却都私下点头。毕竟少帝君的所作所为确实过了,而天帝也是故意地叫神官以打神鞭惩戒,便是平息众怒的意思。
紫英真人离开纠察灵官府的时候也听说了这消息,但对她而言,天帝不过是惺惺作态而已。
就算打上十下二十下,总不能将少帝君打死,而五下,连皮开肉绽恐怕都做不到。
若不是亲眼见过云螭的伤,紫英真人或许会对这个处理稍感满意。
可此刻她心中清楚,这跟云螭所受之痛比起来,很算不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