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大小姐。”
“似乎我们每一次见面的开场白,都是这句。”
黑色兜帽放下,露出白慕其貌不扬的脸,往日衬托气质的高大身躯微微佝偻,他不过叁十多岁风华正茂的年纪,鬓角零星添染了几缕斑白。
让一个行动需要拐杖助力的废人来护送昏迷不醒的拉斐尔登上飞机,显然难于登天,我与白慕目光交接的半分钟里,他的身后又陆续走进了四个黑衣人。
“看来你们在意大利的日子也不算难过,既可以安排手下,又可以调动私人飞机来接。”
我抱臂伫立在窗前,遮光帘没有拉紧,有清明如织的光线穿透玻璃簇拥在身边,今天实在是个难得的晴天。
“大小姐说起风凉话来还是那么生动有趣。”
白慕就是这样的人。
哪怕他心里再恨极了我,面子上说起讥讽的话,言笑晏晏的态度亦能让人体会到如沐春风。
出院手续已经办理好,那四个外国黑衣人齐刷刷对着双眼紧闭的拉斐尔鞠了一躬,似乎是异常忠心的下属,时刻不忘记面见首领的礼仪。
其中唯一一位女性打开携带的折迭轮椅,细致解开拉斐尔病号服,为他更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运动服,余下叁个男人则开始沉默无声的收拾行李。
瞧他们的架势不像是习惯伺候别人的样子,最为高大的男人在提起保温食盒放进行李袋时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响,惹得拉斐尔在昏迷中发出低低的呻吟。
白慕对着我温和从容,回头嘱咐手下时语气却十分严肃。
我冷眼在他们五人围成的世界外旁观,等到病床逐渐恢复成无人睡过的模样,才故作随意问道:“回到意大利,你们有什么计划?”
“横竖不行就舍出这条命保住拉斐尔,也算报答了老家主对我们的恩情。”
我没料到白慕沉思良久会给予如此回复,不同于往日带着叁分不着天地的遮藏,他言语间的破釜沉舟之气令我心沉到最底端。
“明明是大小姐决定送他回去的,为什么还要露出不忍的表情?”
白慕迎着我绷紧的面颊线条,寡淡眉眼在阳光下散发出恶意的嘲弄,我禁不住想到,或许这才是他一直以来想对我表达的最真实感情。
“等家主醒过来,我会告诉他,他心心念念的姐姐,有多么的冷酷无情。”
在这时,白慕带来的手下,把拉斐尔从病床小心翼翼转移到了轮椅上,过长的额发遮住眉宇,病弱苍白的嘴唇半开呈现干裂的细微。
些微瑕疵点缀在五官之上,都无损他恬然纯净的美貌。
奇怪的是,眼见他被簇拥在中间,我的心突然涌起了一种孤零零的疼痛。
诺亚应允我会派出最专业的人在暗地里保护他,但血腥残酷的内部斗争中他真的可以全身而退吗?
违背祖父的意愿迟迟不肯回归接手家族,为了报复祁岁知悍然斩断与卓承的海外联系。
拉斐尔宛如一步一步走到穷途末路的君主,被天下人指责昏聩,我却清楚知晓他做的一切全心全意为了我。
我长久的噤声消耗掉了白慕试图与我闲聊两句的耐心,他向身后比了个手势,紧接着展开五指冲我摇了摇,以示最后的告别。
推着轮椅的外国女子指尖按在门把手上,他们准备离开病房。
“白慕。”
我呼唤着他名字的音调骤然拔高,疾步向前几米,拉斐尔身下的轮椅已然适时转了个弯,留下一具削瘦沉默的背影。
白慕挑起一侧眉梢,眼神裹挟略带不耐的询问。
告诉他你做下的安排又怎样?
不管结果如何,起码你没什么对不起拉斐尔的。
某个瞬间,我心里有道声音极尽所能的诱惑着我。
我来到拉斐尔的背后,不顾身周几人投来的冰冷视线,手掌放在他温热的头顶轻轻摸了摸。
我突然懂得了那日祁岁知话里的深意,他无法放下,我无法原谅,干脆退出彼此的生命,放弃精疲力尽的纠缠,这是相互之间最好的成全。
“你后悔了吗,大小姐?”
白慕还是讥讽的神色,话音的结尾却有种仓惶的期待。
雪松的香气萦绕鼻尖,令我恍惚记起那年旅游结束回到Z城,在珑萃熹华里,我将送拉斐尔的香水喷入马海毛的毛衣,他矫健的手臂搂紧我,用亲吻传递虔诚欢喜。
一晃多年,热爱的气息仍在,心境却再也回不到曾经。
既然你经常拿我做赌注。
那我也赌一回吧。
赌你壮阔的人生不会翻折在眼下的挫折中。
赌我远离你的生命,你今后的生活将万事顺意。
我抬起头,松开了抚摸拉斐尔的手掌,在白慕迅速灰败下的神情里,我的答案清醒而坚定:“我所决定的事,永远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