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他身后仿佛多了一条乖顺的小狗,会跟在自己后头,用晶亮的眼睛盯着他看。
  只是仍不多话,依然安静。
  黎怀回学校的时候,少年就这么跟在后头走了很久,眼睛里又没了光,竟叫黎怀有些不忍。
  过年我就回来了,黎怀说着,摸了摸贺西京的头,到时候给你带礼物。
  少年人就傻乎乎的笑起来,眼睛里满是信任,用力点头。
  黎怀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又多了一个家人,心里沉甸甸的。
  再次见到贺西京的时候,家乡难得飘了雪。
  虽然没有北方的大雪纷飞,却也冷得刺骨。
  少年人又高了些,身上挂着一件薄薄的袄子,看上去空荡荡的。
  见到黎怀的时候,脸上的笑却像回到了夏天,然后一把提起了黎怀的行李。
  回到家,三个人围在暖烘烘的炉子边说话。
  其实主要是黎怀和阿婆说,贺西京坐在一边,安静的看着他。
  黎怀说起学校的趣事,逗得阿婆哈哈大笑,贺西京也跟着眉眼弯弯,看着比半年前好多了。
  后来阿婆却偷偷告诉他,这孩子依然不肯回学校,不跟其他人说话,也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
  贺家人还来过几回,却并没有接他回去的意思,贺西京对那些人也很抗拒,还不如对待陌生人。
  他最听你的话,你和他多聊聊,这孩子心结太深了。阿婆叹息。
  黎怀却并没有急着和贺西京说这些事情。
  他会围着火炉,掏出自己从远方带来的礼物,或者跟他说更多自己学校的事情,却从来没有问过少年,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黎怀觉得,贺西京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只不过,这时候窗外还是一片风雪,他们暂时可以缩在热腾腾的火光边上,稍微小憩一会儿。
  反正日子还长。
  这个看上去不声不响的少年,果真有自己的打算。
  第二年夏天的时候,少年告诉黎怀,他准备出国。
  他联系了祖母的家人,那边也愿意接纳他。
  黎怀自然选择祝福,阿婆很舍不得,却觉得孩子就应该振翅高飞。
  飞累了,也可以回来,反正他们永远欢迎他。
  贺西京看着黎怀,眼睛里似乎有很多心事,又一句都没有说出口。
  只挥挥手,就乘上了远去的航班。
  黎怀拍拍伤心的外婆:现在科技发达了,就算在国外,也可以经常联系的,再说了,他也不可能就不回来了。
  没想到这一走,就真的断了联系。
  刚开始的时候,其实少年还会乖乖汇报自己的情况。
  比如祖母的家人对他很热情,为他安排了舒适的睡房,还联系了很好的私立学校。
  比如国外的教学体系和国内完全不同,但是他适应得还算顺利,就是有些犹豫要选择往哪个方向深耕。
  贺西京似乎很快就适应了新的生活,交了不错的朋友,然后慢慢的,两个人就这么断了联系。
  就像是人生中每一个顺其自然的片段,曾经以为能够持续一生的关系,终究在时间和空间的距离中,变淡消失。
  终究,他也只是自己生命中的过客。
  黎怀有些怅然,却也并不失望。
  贺西京也不知道,自己对那个人的在意,是什么时候变质的。
  真是奇怪。
  母亲死前的叮嘱言犹在耳,在这个人面前,那些血淋淋的画面,却全都清淡的远去了。
  最开始,只是觉得安心。
  有这么一个人,会温和的跟他说话,微笑,也不在意自己的回应。
  贺西京笨拙的想张口,却终究畏缩的退却了,那个人也不介意。
  在黎怀轻轻柔柔的声音里,贺西京知道了很多事情。
  他知道黎怀喜欢表演,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演员,知道他喜欢听轻摇滚,梦想是有一处安静的独栋别墅,然后装一整套最豪华的视听系统。
  知道得太多,眼睛就离不开了。
  他从小就是一个胆小的孩子,眼睛离不开,也依然不敢迈出第一步。
  黎怀却仿佛看出了自己的挣扎,主动伸出了手。
  我觉得你好像想和我一起出门。那是一个清晨,暑热还没有醒,黎怀正准备出门锻炼,却又突然转头,对贺西京说。
  贺西京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想法的,两条腿却不由自主先动了起来。
  然后,他就只会围着这个人打转了。
  那简直是他有限记忆里最快活的时光。
  江南的夏日悠远漫长,似乎没有尽头。
  结束却只在一夕之间。
  黎怀要开学了。
  贺西京心里很慌,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想要这个人别走,却知道不可能,他想跟上去,也迈不动步子。
  然后,黎怀对他说,过年他就回来了,会给他带礼物。
  没有人这么对他说过。
  在贺西京的记忆里,父亲永远都是狂怒勃发的模样,母亲则永远在哭泣,没有人给他带过礼物因为他们甚至自己都无法妥帖打理自己的人生。
  黎怀却是不一样的。
  这个人不管什么时候,都舒展自如,轻松惬意。
  连带着身边的人,也被这样的感觉笼罩。
  贺西京迷恋上了这种气氛,然后焦灼的等待了半年。
  黎怀再回来的时候,比他想像的更好。
  仿佛在这个人身边,就有了他幻想中最完美的家的模样。
  可终究,这里不是他的家。
  他或许短暂的汲取了一点温暖,但归根结底,他只是一个过客。
  黎怀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他的学业越来越忙,还有各种演出的机会和剧组实习。
  孩子总是要飞出去的。黎怀的阿婆笑着对贺西京说。
  贺西京觉得很焦虑。
  那个人越飞越远,远到他几乎摸不到了。
  如果一直等在原地,终有一天,他就等不到这个人了贺西京清楚的认识到了这个事实。
  他突然就想起母亲临死前的话。
  不要爱上任何人,因为你没有资格。
  就像他父亲一样。
  然后,贺西京才发现,已经晚了。
  他爱上了一个人,无可救药。
  却是连抓都抓不住的人。
  然后他就逃了,在那个人祝福的目光下。
  就像一个落魄的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