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把言欢心中,这个女儿叫不叫他爹,都是无谓的,他其实也不稀罕。
他要的是她低头,他固执的认为,只要她叫出来,那就是输了。
云娇抬头望着他,眼中带着些许感伤:“你还拿我当女儿?或者说,从我出生的一日开始,你有没有哪一刻是真正的将我当成你的女儿?”
“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我叫你如何你便如何,否则我便要了你的命!”把言欢有些激动。
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他有些害怕,但是更多的是不甘。
他活了几十年,在朝堂之中也有不少的年头,如今更是堂堂的朝廷一品大员,他办过的人也不少,官场上的黑暗,不是寻常人能想象的,他不懂自己怎么就栽在了一个小丫头的手里?
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思来想去,他找到了一个缘故,是他没把这个丫头当回事,忽视了她,实在太过于轻敌,才给了她这样的机会。
他真的是悔不当初。
早知道这是个这样的祸害,当初生下来也不说送庙里庵里了,直接掐死也就没今朝这事了。
“好,我叫。”云娇红了眼睛:“就算看在我娘的面上,我还是愿意认你的,无论如何,血亲是斩不断的。
当初娘在世的时候,时常叮嘱我,她说你有苦衷,说你也不想这样,记得那时候……”
她说着,藏在袖中的右手微微有了动作。
把言欢听她说起钱姨娘,不由有些愧疚,又忍不住想起从前的那些事来。
其实,除了追名逐里,他心里最在意的人还真就是钱姨娘了,旁的女子,他都不曾用过心。
“噗——”
便是此时!
云娇看准了他出神的机会,右手飞快的抬起,猛地一匕首刺进了他右手的臂弯处。
她原本是想刺他的手腕的,因为那样,手腕不着力自然就拿不住东西,剑就会掉在地上。
可不料把言欢反应也极快,在她有所动作之时,便已然察觉了。
“你敢伤我!”他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好一个小贱人,都已经落到他手里了,还想要伤他。
先杀了她再说。
但他到底低估了那匕首的锋利程度。
云娇心里也紧张,下意识的便用了全部的力气,匕首深深的刺入了把言欢的手臂当中,只留下一个柄露在外头。
把言欢剑虽然还握在手中,但动作终究迟钝了些。
云娇也不管匕首了,径直朝着旁边跳开。
“入你娘的小贱人,我杀了你,你这个忤逆不肖的东西,罪该万死……”把言欢换做左手持剑追了上去,口不择言,已然毫无理智可言。
“姑娘。”乔巳一把拉过云娇护在身后,松了口气,这姑奶奶可算是平平安安的了,方才,他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我来!”
周戌平地飞身而起,半空之中飞起一脚,踢在了把言欢的胸口。
把言欢甚至还未来得及也有所反应,便叫几人摁在了地上。
他不肯接受现实,口中还在兀自叫骂着,假装自己还在攻击云娇。
“把他拖过来。”云娇命令了一声。
“带过去。”周戌将把言欢从地上提了起来。
另有两人一左一右的押着他走到云娇跟前。
“不孝女害老子,老子告诉你,老子死了,你也没什么好处……”把言欢口中仍旧不停的叫骂着,犹如市井无赖,哪有半分平日的儒雅风流?
“啪!”
云娇重重的给了他一巴掌。
把言欢头被打的偏向一边,愣了片刻才转过来,顶着半张通红的脸,瞪着云娇,仿佛要吞她一般:“我是你亲爹,你敢动手打我,这是要天打五雷轰的……”
“动手又如何?我还动了刀子呢。”云娇伸手毫不留情的一把将匕首拔了出来。
把言欢终于忍不住痛哼了一声,血自伤口处涌了出来。
茹玉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他一直知道云娇是个有主张的姑娘,说话做事果断利落,说到就能做到,也可以说是雷厉风行。
但他觉得,大部分时候,她还是一个需要人保护的女孩。
他是从来不曾见过云娇这样一面的,这让他震撼,又让他的心绪更加复杂。
若是方才袭击把言欢是迫不得已,而眼下她一个女孩子难道不应该感到害怕吗?
可他看了半晌,云娇的脸上出了冷漠与仇视,就没有半分旁的情绪。
他忽然觉得自己来的有些多余,这样的姑娘,根本就不需要他这个文弱书生的保护。
不过想起来也是,从认识到如今,他虽然心许她,若说真的帮忙或者是护着她,似乎是从来没有做到过的。
想到这里,他面色变得更加颓然了。
“刚才那一巴掌,算是替我娘打的你,我就不打你了,毕竟我扎了你一下。”云娇口中说着,手中拿出帕子,将匕首擦拭干净了,又套上鞘,若无其事的装进了袖子中。
“你……你有本事就杀了我。”把言欢咬牙切齿,他知道这回是彻底翻不了身了。
“蒹葭,你进来。”云娇不理会他,朝着外头唤了一声。
“来了。”蒹葭从人群中挤了进来。
她方才就想要冲进来了,乔巳他们不让,说让她别进来添乱。
现在该是姑娘让她进来的,她挤进来第一件事就是白了周戌一眼,方才拦着她,就数周戌最欢。
周戌咧嘴笑了笑。
“收好了。”云娇将带血的帕子交给了蒹葭。
这帕子自然是不要了的,不过姑娘家的帕子,不能胡乱丢弃,万一叫有心人捡了去,那可就不大说得清了。
所以就算是不要的帕子,也要交由靠心的人去妥当处置了。
“我真是不懂,为和你同连燕茹都喜欢叫我杀你们。”交了帕子之后,云娇气定神闲的站在了把言欢跟前:“若我只是想要你们死,又何苦这样大费周折?”
“说这么多废话有什么用。”把言欢耿着脖子:“你不敢动手就直说。”
如今栽了,这一世算是完了,他几乎已经心如死灰了,若真是让他辞官,那可就真的生不如死了。
“想死的话,倒是好死。”云娇淡淡一笑,梨涡浅浅,看起来纯良的很:“不过,我还是想看你丢了乌纱帽之后活着的样子,一定很有趣吧?”
“你……”把言欢气的直喘息:“你休得猖狂,求生不易,求死还是什么难事吗?或者你觉得,我若是一心求死,你能看得住我?”
他想见自己的未来,就满心绝望,恨不得立刻就撞墙而亡,他受不住那样的日子。
“嗯,我知道你是如何想的,先别急,听我说完。”云娇缓缓的点了点头,慢条斯理的道:“当初,连燕茹在我跟前也说了这样的话,你猜,我是怎么让她继续活下来的?”
她歪着脑袋看着他,问的很认真,仿佛真的很想知道他的答案。
把言欢却喘息的更厉害了,他只恨自己不曾练就一身功夫,不能杀了这个小贱人。
真是气煞他也!
“那是因为我知道他的软肋。”云娇两手背在身后,一本正经的望着他:“我也知道你的软肋,你这个人,虽然利欲熏心,眼中只有功名利禄,但你也有一个好处,这也是你唯一的好处。”
“你想说什么?”把言欢抬头望着她,心跳的厉害。
“你这唯一的好处就是……你是个大孝子,外头传你的话很多,说你清廉,说你对盲妻不离不弃,那些都是假的。
唯独说你是孝子这一条是真的。”云娇又笑了:“所以,像你这样的大孝子应该不忍心让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你!”把言欢奋力挣扎起来:“你想做什么?那是你祖母,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我不想做什么,你好好的活着,可以继续孝敬祖母,给她养老送终,我不会拦着你的。”云娇说的很认真:“但是,如果你莫名其妙的英年早逝的话,祖母年岁大了,什么都做不了,又无人赡养,那就只能到集市上去沿街乞讨了。”
她说着停顿了一下,略微思索了一番,才接着道:“不过也不碍事,祖母那么大年纪,真若是去乞讨的话,看着一定很可怜,估摸着也不会饿着的。
不过刚开始的时候可能没那么容易,毕竟祖母这些年活得安逸,心宽体胖的,看着也不像是个行乞之人,得过上一两个月变得又瘦又黑又脏了,再拄上一根拐杖,到那时候才……”
她不紧不慢的说着,仿佛真的见到了那一幕一般。
“你闭嘴!你给我闭嘴!”把言欢气急败坏的挣扎着,再加上手臂上有伤,已经几乎昏厥过去了:“你别动你祖母,你到底要做什么,我答应你就是了!”
他知道,自己输了,输的彻底。
如果说,前头把言笑贪污的事情,他还能有所推脱,官家仁慈,或许不会太过怪罪于他。
但降职或是免官是免不了的,可那罪不在他身上,他是被牵连的,他还能堂堂正正的站着。
可今朝不同,他联络了杨慧君,杨慧君给了他人,他把人带回来了。
现在仅剩下的一个人落在了云娇的手里,这事,他无论如何都洗不干净。
里通敌国,罪无可恕,这是要连累一家老小的。
他最心疼的人就是娘,那是生他养他的人,他发誓一辈子会孝敬她,他一直以来也是这样做的。
当然,他知道云娇有法子将她自己同把云庭和其妻女择出去,但把云庭的前程也有可能毁了,或许官家会下令永不录用。
现在,是他该权衡利弊的时候了。
“早这么说,不就妥了吗?害得我费了这么多的功夫同口舌。”云娇望着他笑了笑:“我也不想闹到这个地步。”
她吩咐边上两人:“放开他吧。”
那两人一松手,把言欢便险些坐倒在地上,还是宗族内的两人上前扶住了他。
“能不能请个大夫,先帮我包扎一下伤口,我这样,也不能按照你说的做。”把言欢看了看自己受伤的手臂,整条袖子都被血染红了。
这会儿一静下来,就更疼的厉害,他甚至整个人都开始瑟瑟发抖。
“请大夫就不必了。”云娇转头:“乔巳,你们身上是有伤药的吧?”
“姑娘,我有。”周戌自告奋勇,掏出个纯白的小瓷瓶送了上来。
“我若是记得不错,这位伯父在庄子上是做赤脚大夫的吧?”云娇看向宗族内其中一人。
“是。”那人走了出来,云娇说话虽然客气,可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们庄子上哪有这样的事,地上死了几个不说,亲闺女还将爹给伤着了,受伤的人还血淋淋的站着,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了。
要紧的是这姑娘,半分都不害怕,杀伐果断毫不手软,这哪是个姑娘啊?就是家里的小子,也没一个比得上她的。
他半分也不敢露出方才嚣张的模样来,老老实实的低着头,像只夹着尾巴的狗,生怕惹的云娇一个不高兴,也给他来上一下。
他心里头还暗暗后悔呢,早知道就不掺和这回事了,本来宗族里的事,是轮不到他来跟着的。
只是他以为,进了把言欢家,肯定会有不少好处,死乞白赖的求着族长,这才跟着来了。
实际上,把言欢也确实给了他们些好处,但跟这些惊吓比起来,那好处还不如不要呢。
“劳烦你了。”云娇将伤药递给他:“给他包扎一下。”
“好……”那人抖着声音答应了,接过了白瓷瓶子。
云娇转过身,走到了门边。
茹玉正靠着门口站着,见她到了跟前,心不由得就跳得快了些。
“四姐夫,你回去找个大夫包扎一下吧。”云娇淡漠的望着他:“你挨的这一下,我已经给你还回去了,咱们两不相欠。
你是快要做父亲的人了,而我也很快就要成亲了,我不希望我同你之间再有什么纠葛,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以后我的事情,你别管了。”
“好……”茹玉转过身,眼中含着泪,颤颤巍巍的往外走。
两不相欠……好一个两不相欠,是他多管闲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