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曾说我?谁不知道我是什么情形?
当着我的面说什么退亲不退亲的,你就差指着我的鼻子骂了!”赵忠菊却也不是个好惹的,说着话便迎了上去。
她成亲第六年,夫君外出不慎落水而亡,留下她与两儿一女,还有家里的两位老人。
家里的顶梁柱倒了,于这一家而言,就如同天塌了一般。
她一时难以承受,日日以泪洗面,后来更是因为忧思过度,彻底病倒了,成日里只能缠绵病榻。
她这一倒下就是一年多,大夫请了无数,钱财几乎散尽,她身子才算有了见好转。
可这样就苦了家里的老人孩子,日子越发的过不下去了,周围有街坊看不下去,便上门来说项了。
给她说了个鳏夫,比她小四岁,人老实,也勤快,就是父母去的早也没个人管他,便错过了说亲的年纪,也就不曾娶妻,一直都是一个人过着。
那街坊便劝赵忠菊,这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就算她身子好了,能做什么赚银子去?没个男人终究也不顶事,往后的日子可还长着呢,不如便将那鳏夫招进门来,帮着照应照应这个家。
这样的事情,在大渊朝并不少见,还有个名头叫做“招夫领子”,顾名思义,便是招个夫君上门,帮着将孩子一起养大。
大渊女子丧父或是和离,皆可自由嫁娶,甚至被休弃的女子也是一样,只不过被休回娘家,自然是犯了七出,轻易不会有人家要就是了。
赵忠菊与夫君成亲几年,素来恩爱,从来都不曾红过脸,他又是陡然去的,她自然不能答应领旁的男子进门。
可公婆听闻此事,却动了心,两位老人家又是哭又是求的,就差跪下来了。
赵忠菊哪里不知道,他们也是心疼她。
她坚决不允,又躺了几日,刚好小儿子病了,又没银钱请大夫,婆母急得几乎要上吊了。
实在走投无路了,婆母真就跪下了,赵忠菊知道,除了这一着,再没有旁的法子了。
她咬着牙应下了此事,不过她也不是没脑子的人,把话先说在了前头,这人领进门来不是小事,是终身大计,人品自然是要过关的。
否则,她就算是死,也不可能让他进门。
公婆也认她这话。
街坊接引,两人见了几面,算是认得了,又过了一年,才成的亲。
这其间,她试探了多回,才算彻底的放了心。
如今看来,她看人眼光是极好的,后来的这个夫君,品性忠正,为人更是忠厚,家里大事小情,无一不是同她商量着办,日子过得也和睦。
只可惜,她也不知是不是当初得病伤了身子,这么多年她不曾能为他生出一儿半女来,不过,他也从来不曾在此事上有任何怨言,待家里的几个子女,更是视若己出。
秦焕禧说什么“退亲是品行不端”,赵忠菊自然不依,退亲都算品行不端,那她岂不是在人前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谁说你了?”秦焕禧不甘示弱:“你自己上赶着……”
“好了好了。”秦焕礼一阵头大:“说的是风儿的事,你们都说到哪里去了。”
“有话好好说。”赵忠竹拉住了自家小妹妹。
“三姐夫,不是我说你,官家定下的事,咱们也反不了。
再说,我看那孩子挺好的,这事儿也没什么好商议的,你别信了奸人的挑唆,好好的将亲事办了。”赵忠菊说着,特意望了一眼秦焕禧。
秦焕禧冷哼一声:“我们家的事轮不着你来管。”
“是轮不着我来管,但你似乎也管不着。”赵忠菊睨着她:“开口闭口你们家,你别忘了,你现在姓祝。”
“你!”秦焕禧就要拍桌子。
“好了!”秦焕礼拔高了声音:“都别吵了。”
这两人向来不对头,好在不常见面,今朝也真是巧了。
“反正这亲事,我不同意。”秦焕禧也不愿意在这待了,说着便起身往外去了。
“你不同意有什么用。”赵忠菊对着她远去的背影啐了一口。
“小妹妹。”赵忠竹连忙阻止她。
“得了,不跟她一般见识。”赵忠菊看着秦焕礼:“三姐夫,怎么样?我姐可预备好了送日子的东西,到底还送不送了?”
秦焕礼叹了口气,有些烦闷的挥了挥手:“送吧送吧。”
距九月原本就没有多少日子了,送了日子之后,婚事便紧锣密鼓的预备开了。
赵忠竹经了小妹妹的点拨,心里也拿定了主意,不管秦焕礼如何,她好好待那孩子就是了。
她不曾操办过这些事,为此特意将老父亲同继母接来家中。
她继母是经过事的,懂得也多,她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好就地问了。
是以,这成亲该预备的东西,都预备的有板有眼的,且都是依着秦南风的意思,挑的是最好的。
她素来手紧,使银子使的有些心疼,但想起小妹妹的叮嘱,也就咬着牙使了。
……
转眼,便到了九月初一。
喜事要请客两日,今朝,秦家中午便要宴客了,而把家,则是晚上宴客。
到了明日正日,便颠倒着来,秦家来迎亲,到把家来吃中饭,待接了新娘回去,秦家便要大摆筵席,广宴亲朋了。
清早,云娇便去了清玉院,央嫂嫂将怜儿带去秦家,今朝要去秦家铺房。
所谓铺房,便是布置新房,挂帐幔,铺设房奁器具、珠宝首饰,预备正日新人要动用之物。
而后以至亲压铺房,叫做暖房。
暖房自然以小小的哥儿为好,可把云庭只得怜儿一个孩子,云娇也不做他想,只一心想叫怜儿压铺。
自然,这些都是之前商议好的,云娇今朝去请一趟,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夏静姝却想着过意不去,说怜儿是女孩,去压铺不吉利,也怕秦家不欢喜。
她想叫把云嫣的儿子羽书一道去。
云娇原本不应,怜儿是男是女都是她的侄女,她不在意这些。
但夏静姝又说她担不起事,怕忙中出错,带着羽书,把云嫣也好一道去,这样便有个照应了。
云娇见她说的有理,便点头答应了。
回了院子,她吩咐蒹葭:“你让大家把手头的活都停一停,来听我说几句话。”
她站在了廊下。
蒹葭应了一声,忙照着她的吩咐去做。
片刻的功夫,婢女们便都聚了来,排的齐崭崭的在廊外望着她。
蒹葭同木槿,还有李嬷嬷这些她的亲近之人都站在了她身后。
云娇展颜一笑:“大家都知道,明日我便要出了这门了,从今往后,我便要换一家待着了。”
“奴婢们还不曾恭贺姑娘呢。”彩虹最爱说笑,她先开了口,抬手招呼众人:“来来来,我们给姑娘贺喜。”
众人都笑了起来,齐齐行礼:“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你们有心了。”云娇含笑点头:“这一晃,你们跟着我,时日也不短了。
当初你们来的时候,我正落在难中,因着怕被人算计了,才要了你们来,想着人数多些,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你们来的时候,我曾说过,五年之后,便给你们体己银子,放你们离开。
如今,这日子提前了。”
她这话一说出来,众人顿时面面相觑,一个个都有些笑不出来了。
“姑娘这是要赶奴婢们走吗?”彩虹忍不住问。
“不是赶你们。”云娇笑道:“是当初答应了你们,如今不过是提前兑现诺言罢了。
还是依着当初的约定,你们若是愿意留下来的,便留下来跟着我,月例银子照旧,还是一年一涨。
若是家里有牵挂的,要走的,便来找蒹葭领了银子,明日花轿抬了我出了门,你们便可自行离去。”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奴婢……奴婢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爹娘如今年纪大了,我娘从入了秋就一直缠绵病榻……”寒露往前一步,红着眼睛说道。
“那你正好可以回去照应你娘了。”云娇朝着蒹葭抬了抬手。
蒹葭当即便取了银子,递了过去。
寒露捧着银子哭了起来:“奴婢……奴婢舍不得姑娘……”
“这有什么。”云娇笑了笑:“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宴席,你回去有个去处,我也放心。
其他的人呢?”
“奴婢从小就被拐了,没有家人,说实在的,前头也跟了几个主子,但一个也比不得姑娘待奴婢们好,奴婢以后就跟着姑娘了。”彩虹站到了另一侧。
云娇含笑点了点头:“你们呢?”
众人纷纷上前,有人走,有人留。
最后,八个留下了四个。
走的人无非是家里头有牵挂,要么就是父母兄弟,要么就是从前定了亲事,放不下姻缘。
留下来也都一样,她们都没有父母家人,出去了一个女儿家也没个去处,倒不如留下来跟着姑娘安稳。
“好。”云娇看着眼前四人:“那你们四个,以后就跟了我,可愿签死契?”
她要为以后打算了。
小五对她自然没得说,但秦家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她不进门也摸不清,还不知道时候会如何,手底下还要再添些可靠的人才好。
虽说有蒹葭、木槿同李嬷嬷,但蒹葭、木槿只有二人,若真是忙起来,也是分身无术。
而李嬷嬷年纪逐渐大了,操心不得,她还是想让她安稳的养老才好。
大抵是她平日恩威并施,这八个婢女倒也乖巧的很,再加上平日里也用的顺手了,倒不如就将以后的事提上来办了。
若如此,人手还不够,那就等过了门再添便是。
“奴婢愿的。”
四人齐齐低头应了。
“好。”云娇微微颔首:“既如此,眼下便签吧,蒹葭,随我进来磨墨。”
主仆二人进了屋子,不消片刻,云娇便写好了四份卖身契,蒹葭一边吹着一边捧了出来。
“来,摁手印吧。”蒹葭将那四页纸分发了下去。
“月例翻了一倍?”彩虹捧着契约一脸不敢置信。
“我们姑娘人是再好不过的了,既跟了姑娘,姑娘自然不会亏待你们。”蒹葭笑着回道。
云娇看了一眼彩虹:“你认的字?”
“奴婢从前的主子在学堂读书,奴婢跟过一年多,粗粗认得一些。”彩虹低头回道。
云娇点了点头:“不错。”
蒹葭将四张死契都收了,捧在手中,站到云娇跟前:“姑娘,妥了。”
“收起来吧。”云娇随意的吩咐了一句,背着手往前踱了两步:“当初你们来的时候,我与人置气,才胡乱替你们取了名儿。
今朝既然重新签了契,不如将名字一并改了吧。”
“全凭姑娘做主。”
四人又齐齐回道。
“你就叫落葵吧。”云娇指了指彩虹,扫了一眼另外三人,思索着道:“你们叫……鸢尾、宝莲、紫薇,如何?”
她觉得,还是这些花花草草的适合做名字,同蒹葭她们也相映。
“谢姑娘赐名。”
四人齐齐道谢。
“行了,都散了吧。”云娇摆了摆手,又朝着另外四人道:“烦劳你们几人再辛苦一日。”
“姑娘客气了。”那四人顿时受宠若惊。
“姑娘先将银子给你们了,你们可要多使些力气,别不吱声便跑了。”蒹葭跟着笑道。
若依着她,等上花轿之前才给她们银子呢,否则,她们跑了怎么办?
她还是有些担心。
“蒹葭姐姐说的哪里话,不吃了姑娘的喜酒,你打我们我们也不走!”
“就是,姑娘待我们恩重如山,我们哪是那么没良心的。”
“蒹葭未免太小瞧人……”
众人顿时说笑起来。
“行了行了,我也是同你们打个趣,都忙去吧。”蒹葭笑着遣了她们:“姑娘,咱们进去,还有东西要你过目呢。”
一时间,小小的翩跹管欢天喜地的忙碌起来,人人都是面带喜色,个个都盼着云娇好。
这一日确实忙得够呛,云娇好容易歇下来,靠在了榻上:“木槿,什么时辰了?”
“快吃夜饭了,前头宾客们都陆续来了,老爷同大少爷在外头迎客呢。”木槿心疼的蹲下身替她捶腿:“姑娘歇个一会儿,便要往前头去了。”
“好。”云娇环顾四周:“东西都预备妥当了吧?可曾查点了?不缺什么了吧?”
“奴婢同嬷嬷一道对过了,一样都不差。”木槿回道。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蒹葭从外头匆匆进来了:“姑娘,四姑娘来了,就在门口,说要见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