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恰恰让江荣星抓住她的软肋,借她心软,变本加厉,有恃无恐,最后带着那些老眼昏花的哈巴狗一通去到了他的地方。
  门外的风太烘人了,林楷怔怔地看着一处发呆,看干枯的土地把新长出的嫩芽涩得叶尖凋黄。
  生命不可往复。
  于是林楷走出去,微微带了一下门,拿着一边还剩不多水的浇花壶按了几下往树根上洒。
  浇着浇着,便又开始发起呆来。
  想从前光明正大地与江昀接吻,想带着慌乱和不知所措的那一趟出柜,想不可猜测也不可知的未来三年。
  很快很紧急的时间,他们喜欢得很匆忙,就如两条直线相交后又逐渐走远,终点是远是近还是坐标轴上未得定数的x与y。
  突然,身后有人拉了他一下。
  小楷。
  江昀低沉的嗓音撞上他耳根。
  林楷回过头,江昀把他手里的浇花壶拿开也许是想帮他擦一擦额上的汗,抬手却拐了个弯。
  但他觉得江昀更想说点什么。
  江妈妈望着这边,江昀久久不说话。
  林楷看了一眼,会了意,很轻地笑了一下:我上楼等你。
  林楷换了江昀给他递过来的拖鞋,踩着上了楼。
  江妈妈抬头看了一会儿,直到林楷进去,把房间门略微合了一下。
  她又转头看向自己儿子。
  我会去的。
  昏黄的客厅,江昀手里握着一个小小的纸杯,声音很小很低,食指摩挲着杯面。
  分数线应该是没问题的,就等之后的志愿,等h大那边通知书下来了,我就去。江昀说。
  这氛围太过于压抑了,江妈妈盯着他,半晌道:你真想读h大么?
  如果没有发生这一切,江昀现在理应考上茗师院去做继续读师范专业,做一个本本分分的老师。
  不知道,大不了江昀顿了顿,我以后就不当老师了。
  他像个人世间无畏的观察者,不慌不忙,稳稳当当,好像天塌下来也不过用肩担着便是。
  又像个残忍的刽子手,亲手往自己的脖子上横一道,断了本该走的路。
  你应该要去。江妈妈看着他,严厉地道,而且必须做到最好,我没有谁可以指望,既然你自己证明了你的成绩都是你自己得来的,你就应该到更好的地方发挥出来。
  我会的。江昀说。
  老爸今天的状态江昀从家里这些烟味就已经能闻得头昏脑涨,他好像知道眼前的老妈下一秒要说什么了。
  不是一句你会你就可以的!江妈妈的嗓音突然大了起来,这段时间你不许再出去了,和任何人都不许。
  江昀轻轻皱了下眉:为什么?
  因为这是你自己选的路。江妈妈抿了抿唇,狠心道,给你放宽一个星期,让你缓冲,下周开始你必须逐步接触公司里的专业知识。
  江昀没有说话。
  良久,有风发出了细微的呼吸,轻轻带上了楼上房间的门。
  _
  林楷盯着江昀把江爸的衣服丢到洗衣机,衣服哗一声扔进去,一大股烟味。
  再盯着他皱着眉按下洗衣机开关。
  江昀拿着纸杯在倒水,间隙透过饮水机后的镜子看了他一眼:在想什么?
  随便想想。林楷说。
  江昀没有应声,把水杯递给林楷。
  江昀,要不林楷顿了顿,咱们的事就先别说了吧。
  江昀一怔,偏头看他:为什么?
  因为也不是说了咱俩就能结婚。林楷在江昀床上乌龟趴着,低头摩挲着手指,微微有些出神,这样也挺好的,没人知道就没人说,安安心心先过着自己的。
  没人知道,就没人戳着他们后背戳着脊梁骨说那两个同性恋,沤着血铺开的路就不会被人一刀斩,兴许还能苟且着多走一会儿,多喘一口气。
  他埋进枕头,开了个玩笑:万一哪天你嫌弃我了,我滚蛋的时候也不至于太尴尬。
  江昀没说话,台手往他屁股上惩罚性地拍了一下。
  林楷抬眼看他:哥。
  不许瞎说。江昀皱了皱眉。
  说到底其实他们都在怕,暗地里偷摸着的喜欢不怕被别人发现,不知晓的人都会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如果有一天明着摆出来,发现他们身边的人有超出自己印象的性取向,指点与不经意间的关注是总也不会被取代的。
  任何事本来就没有对与错,但你与别人不同,你就是异类。
  林楷或许也是知道自己玩笑开得不合时宜,又或许是其他,他沉默很久道:我不滚蛋。
  江昀笑了起来,唇齿间都是苦涩,轻骂他不知好歹。
  可以后的路说不准,什么情啊爱啊滚蛋啊离开啊身边是谁啊,还真得保留这么一份万一。
  _
  江荣星这次算是真的和江家撕破了脸,前脚刚出公司的门,后脚就在城中位置的一套空房子里开了张。
  显然是早留了一手,林楷听江昀说新公司布置装修得极好,开张不久便引贤纳客,靠手里积攒的人脉接了好几个大单子,自己翻身当了老板。
  你见过他公司了?
  林楷趴在江昀的床上,下巴搁在臂弯,偏头看着正在换衣服的江昀。
  没有。江昀脱了衣服,腰背弓着一条弧,露出一身好看的线条,只是听说。
  听说的,那就不信。林楷说。
  江昀轻笑,说这不是自欺欺人。
  林楷坦荡,说没有,我只是信你。
  那天阴沉,不知哪片地又落了雨,几里地之外乌云滚滚,雨大得似冒了浓烟。
  也许这句话点到了江昀心里的位置,也许太过契合,也许林楷的眼睛太清澈了,一直透到他心底,他们趁家里没人再一次云雨火热。
  江昀把林楷捞起来,火热的胸膛紧贴,江昀把整个身体卡进他中间,半是半是温柔半是粗暴。
  野兽总会醒过来的。
  林楷在间隙咬牙这么想着,然后很快又被猛烈的冲刺撞得意识涣散,又舒爽又痛快。
  大雨很快随着风往这儿移,乌云顺着大风迅速侵蚀城市上空,盖过之处,皆是阴翳。
  江昀温热带着气息的唇擦过林楷的眉心、鼻尖、下颌,再一寸一寸往下,直到触及他的核心区域。
  窗外闪过霹雳,紧跟一道断断续续的闷雷,两人契合至极,双双到达终点。
  雨珠打在玻璃上,像一粒粒弹珠投射过去,浇得林楷发烫的身体缓过来了一些,他打了个寒颤,江昀伸手把他拉进怀里。
  你要信我。江昀轻吻着他,小楷。
  林楷伏在他温热的身体上,沉默很久,用温凉的唇吻了一下江昀的心口。
  他说:也要信我。
  像弥补那句话的缺漏,又好像一语双关,心有灵犀知晓他的话外意。
  带着凉意的嘴唇刚亲吻过最隐秘的角落,又暧昧又令人回味之前的种种。
  江昀道:好。
  天上的云浓稠得变成了一块一块,天空碧蓝。
  林楷脸上被热得覆上了一层潮红,少年的喉结微微凸起,趴在床边仰着头的时候背光,轮廓更加明显。
  前一阵子附中校内的那帖让江昀和林楷着实的在女生群里火了一把,虽然到现在为止林楷都不刷贴吧,但这不妨碍女生们的这种狂热。
  青春时期的学生就是这样,有喜欢的就会去追,或是明恋或是暗恋,喜怒哀乐藏不住,多少都会放在脸上。
  七月份,高考的分数线终于在万众瞩目的热搜榜之下出来了。
  一时间所有的同学都开始有了新的任务:填报志愿。
  而此时的城区别墅,林楷和江昀对着电脑,屋里静悄悄。
  你的分数江昀看着电脑上林楷查询的分数线,手指一顿,635。
  林楷没说话。
  江昀愣神了好久,突然反应过来,你是故意的?
  什么茗师院,什么异地,什么之前答不答应的狗屁约定林楷都是骗他的,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考茗师院!
  我就是想跟你去同一个城市。林楷望着他,我说过了,我只要想,挤破头我也可以和你在一起。
  卷又怎么样,h师大卷死了他出来也还能当个老师,大不了出去支教支个三年五载回来,有手有脚还怕找不到工作么。
  你江昀一时竟找不到话可说,把林楷拥入怀中。
  林楷抱着他:你说的,你会信我。
  信我努力和你在一起。
  我信你。江昀说,我也会和你去同一个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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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你是想疯!
  陈叙阳知道成绩出来之后就第一时间给江昀和林楷打了电话,一群人约了出来玩,严峋也被喊了出来。
  在电话里林楷和陈叙阳说了自己的分数,引得陈叙阳一阵大叫,随后紧接着告诉陈叙阳自己填了h师大,又引来陈叙阳的另一阵大叫。
  陈叙阳就对着林楷大吼,这么高的分数线上什么h师大!首都的好大学你尽管挑啊!
  我不喜欢。林楷叹了口气,太远。
  h市就不远了吗?!陈叙阳捂住心口,我妈要知道我考这么高的分数得给我祖上烧高香了!
  他们开门去了路边的一家小咖啡馆,严峋在柜台边点甜品,回来的时候,陈叙阳还处在震惊之中。
  早要知道你们要喝咖啡就带你们去我兼职的地方了。林楷接过严峋递给他的一小盘提拉米苏,好歹能让我们老板娘赚点儿。
  将就着吧。严峋笑笑,我也没能从你这儿缓过神来,学委你这成绩提升飞跃啊。
  严峋和陈叙阳的分数都平平,刚好踩着线能进茗师院,安安稳稳读教育系。
  今天江昀为什么没来?在陈叙阳呜哩哇啦的大叫中,严峋问出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他这周开始不出来了。林楷抿了抿咖啡,得在家先学着他妈妈公司里的东西。
  这么早就学啊!陈叙阳说,这高考都才结束,不应该先玩一个暑假再想别的吗?
  江妈妈是自律高压的女性,对自己要求高,对儿子的要求更不用说。
  这是江昀自己同意的。林楷轻声道,他也愿意。
  江妈妈的气场他见识过,陈叙阳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
  陈叙阳摇了摇头:爱情的力量,我们不配。
  他们沉默了没多久,林楷的手机就响了。
  陈叙阳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人,看林楷有事,立马收了手不再烦他。
  林楷站了起来,走到栏杆那边倚着,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瞥见居然是林宇祯打电话给自己,他愣了一下。
  从上次出柜完之后,林宇祯就再也没和他联系过,他和林宇祯心照不宣地不提起,明白人都明白,微信号加着便形同虚设。
  电话震得掌心发麻。
  也许潜意识里的抗拒心理太过浓重,林楷顿了顿,把电话挂断了。
  陈叙阳很快回头跟了过去:谁啊?
  我弟弟。林楷说。
  陈叙阳知道他家里那群大姑大姨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听他的弟弟,估摸着是他家里又有什么事要找他了。
  他要干什么?陈叙阳眼睛一瞪,你都毕业了,马上都能有独立经济的能力了,他们还想来烦你?
  说实话,上次林楷和家里彻底断了关系之后他再也不想回去。
  包括林宇祯他也不想再见到。
  但是林宇祯突然的这一通电话让林楷心里又有些很奇怪的感觉。
  为什么会打电话给他,这是林楷有点儿想不明白的。
  不过再怎么着也和他完全没关系,林宇祯也算是有些分寸的人了,至少不会让他和她妹妹伤到。
  林楷没多想,和陈叙阳道:没事儿,不接就成。
  你家那边还真是什么事儿都要插一手。陈叙阳啧了一声,对了,到时候你们去了h市你真的没关系吗?
  什么没关系?林楷笑了笑,都在同一个城市了,还能出什么事么?
  不是,我不是说你们家。陈叙阳摇了摇头,我是想你和江昀。
  h师大真的要卷死你自己吧。他有些心疼自己这个朋友,万一以后难就业怎么办,你这要急死我。
  林楷笑了起来:我就业难又不是你就业难急什么,这通知书都还没下来,倒先急毕业之后的就业了。
  但就业确实是个难题,要说之前教育机构还能做起来,但现在这个形势应该走不了多远。
  你有什么想法?他看着陈叙阳,毕业之后呢,你不是说最不喜欢当老师么?
  所以我有可能不去当学校的老师。陈叙阳说,到时候再看吧,我妈我爸有可能再帮我想想办法。
  林楷靠着栏杆,外面咖啡厅这儿不闹腾,迎面能碰上几个同样是高考毕了业之后的学生走过去。
  但是昀哥有可能林楷忽然想到了江昀说的那句话。
  我会和你去同一个领域。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聊什么呢?严峋走了过来,觉得氛围好像有些不对劲,这么严肃。
  林楷后脑勺抵着墙面,仰头沉思了一会儿。
  昀哥他想了想,他要双修两个专业。
  陈叙阳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呆愣愣地看着林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