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严峋看了他一眼:我们学委把自己当宝葫芦了,肚子里什么都装得下,不怕哪天撑破。
  这叫男人的担当。林楷说。
  担当个屁。严峋难得这么怼了一句林楷。
  林楷笑了起来,方才严峋给他的提拉米苏味道还夹杂在嘴里,笑完一阵涩味,难以消化,他沉默了一下:就再等等吧。
  等这个词很虚,在淞州的十几年想要等,等寻到一个机会跑出来,来到这里也是等,想等毕业了互不相见,让时间把那点隐藏的心思推移磨灭。
  如今好不容易说出了口,还是要等,等熬到头了,说不定就熬出个水到渠成,南墙撞破。
  像一片活在干旱地区漂在井底的枯叶,总想见一见地面上的绿植,等啊等,熬过日日不断的毒辣烈阳。
  好不容易落了雨,积了水,井水升上去,快要见着顶了又忍不住想缩,又想拖一点时间吧,再拖一点,没准能好呢,没准自认而然就成了呢。
  可没个准的事,谁能下定论。
  严峋哑然,很久之后有些愤然,看着他道,你等了这么久了!
  林楷不明白严峋为什么会突然生气,眼下也不想去细思,只是轻轻笑了一下:我总不能去硬掰啊,得要叔叔阿姨他们自己同意。
  陈叙阳听得有些发怔,愣愣地道:你是想就这样放弃江昀了吗?
  林楷默了默,转身走向门口。
  陈叙阳没等来林楷的回答。
  _
  但不可能。
  他不会放弃。
  只是他一定要等,等那个最后的时机。
  晚上,城区别墅。
  江家只亮着一盏灯,其余屋子全部黑漆漆一片。
  江妈妈前段时间病一好就去公司处理事情,江爸也一样要上班。
  其余的江妈妈不和江昀说,他也无处从其他地方听到什么风声。
  江昀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巨大的水晶灯,灯光被水晶的截面切割成各种不同的光板,虚虚实实照射在墙面。
  过了一会儿,江昀又把眼睛闭上,看阖眼后依然残存在视线的紫色虚影。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老妈好像知道了什么。
  但是她不明说,不捅破他们的关系,也不说自己同不同意。
  好像老妈这次有意要让他和林楷断了关系,家里能联系得上的东西都被收走,房间里留了一个登不上微信和企鹅的笔记本电脑给他看相关专业的网课。
  自那天江妈妈在客厅和他谈了要提前学这些东西之后,江昀把所有关于林楷的东西都收了起来,担心江爸和江妈妈会把林楷的东西也一起丢掉。
  不过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江妈妈和江爸忙着工作工作,他又到了每天晚上和扫地机器人唱独角戏的时候。
  江昀又沉默了一会儿,跳下床移开窗户,视线往远方看着,看茗州城高塔矮楼灯火通明。
  他低头,忽然看到一个身影站在下面,恍惚对他笑着。
  那个人先于他,等了他好久的人,又一次越了过来,站到他面前,不吵不闹。
  哥。他听见林楷这样喊他,我来偷偷爱你。
  第75章 我想留住我。
  燥热的风在胸腔里转了一个来回, 呼出去的时候,又全都归还给了外面的风。
  江昀从没想过林楷会真的在某个晚上来这里见见他。
  阳台落地的窗户大开着,江昀站在落地窗前, 怔愣地在楼上望着他。
  夜晚城区别墅特别安静,隔着几十米一盏小的路灯亮着,院里一棵背光的巨大广玉兰被风叼起一片树叶,匆匆划过他脸侧。
  眼前的景象被遮盖住,树叶滑落, 一叶障目,视线被遮挡住,复又清晰。
  林楷朝他挥了挥手。
  天色完全暗了, 城区别墅偶尔有几声其他小路上传来的人声交谈。
  林楷也这样望着上面。
  江昀的剪影太好看了,他想。
  这么好看,还是他男朋友。
  于是他就这样,看着江昀呆愣一会儿之后很快从楼上跑下来。
  随着江昀下楼的足迹, 楼梯灯亮了,一楼客厅的灯也亮了。
  他在的地方永远是亮的,前面的路永远都是亮的。
  江昀跑到楼下打开窗户, 亮光就一直延射到林楷脚边, 江昀的光也把林楷框在里面, 影子和影子很亲密。
  林楷朝屋里张望了一下,声音很低:阿姨呢?
  江昀笑了一下:他们不在。
  他看到林楷很轻地松了口气, 肩膀微微沉下来。
  江昀伸手揉了下他的头:怎么想到要突然来看看?
  林楷用很轻的气音道:我怕你等的时间太长,忘了你的男朋友的样子。
  就会说好听的话。江昀看到林楷身后藏了一个袋子,下意识伸手去拿,手里拿的什么?
  林楷躲了一下不给他:套。
  江昀噎了一下,觉得自己有点耳背, 什么东西?
  林楷就开始笑,笑得很坏,他又重复了一边:网红款,咱们经常用的那牌子。
  江昀没说话,倒是给他这句弄得有点儿莫名的不好意思。
  天色暗下来会让人浮想联翩,比如林楷时常泛红的眼尾,比如林楷微微撅着的,温温热热会喊他轻点儿的唇。
  江昀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一下。
  骗你的,哥,我来给你带这个。林楷笑着把身后藏的东西拿了出来,是一块鸡蛋灌饼。
  金黄柔软的面皮包裹切成细碎成丁的香肠,其余就是隐隐约约一些酱料的颜色。
  你大老远来就为了给我送这个?江昀愣了一下,马上问,多少钱?几个蛋?有香菜吗?加里脊了吗?
  林楷愣了一下,老实道:里面有一个蛋,一根香肠,其他都都没有,都是酱料。
  真是低段位实实在在的鸡蛋灌饼。
  这得多少钱?江昀觉得好笑,这一个鸡蛋饼要五块钱吗?
  一张皮,一个鸡蛋,一根香肠加酱料,标配里脊肉都没有,小贩子爱惨了这种客户。
  林楷轻操了一声:这是我自己做的。
  其实林楷的厨艺并不算十分好,通常来说,一样菜要做得好吃又好看,代价就是要花非常非常多的时间。
  往往真要花心思起来,江昀都会等到饿得前胸贴后背。
  这事林楷自己心知肚明,所以平时江昀在家的时候林楷都会很快做完,也不在乎什么品相。
  江昀顿了顿:做了多久?
  我没做过饼类的,第一个糊锅了,如果这个不算时间的话林楷想了想说,也就五分钟吧。
  糊锅的那个算上时间你就得两个小时浪费了吧?江昀说,糊一个锅从下午糊到了晚上,所以不能当点心,只能当晚饭了。
  林楷把鸡蛋饼递给他:快吃。
  江昀拿了过来:行。
  林楷看着他。
  江昀也看着他。
  林楷努努嘴:吃啊。
  你在期待什么吗?江昀笑了,不知道的以为你放了芥末整我的。
  我等你吃完再走。林楷咧嘴笑。
  笑完又低头咕哝了一句,我得多看看你,不然又要好久不见了
  江昀指尖一顿,鸡蛋饼的塑料袋被捏得哗啦啦响。
  吃得慢一点,就可以等得久一点,他们就可以多看看对方。
  但再怎么慢也总会有吃完的时候,他一边听林楷和他说学校好笑的事,一边安静地把最后一口塞进嘴里。
  林楷适时地停下话题。
  除了这些,江昀右手轻轻抹了下唇,抬眸,还有呢?
  还有林楷眨了下眼,长长的睫毛扑扇,盖了一下眼底的亮光,还有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
  把时光拉得很长。
  几天不见而已,他就有很多很多的想念想要一并说出来,一时间忽然哑然,视线交融,满心的喜欢不可言说。
  这大概才是江妈妈希望看到的,他们总是隔着一道很长的东西望着对方。
  担心顶上会有千斤重的东西落下。
  江昀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有点好笑,他们就像两只不同品种的狗,在出去撒泼的时候突然看对了眼,拼了命跑到一起互相嗅着,然后主人再怎么拉扯绳子都不愿意往前,就坐在院子的草地上互相扒拉着看。
  他们看着看着,过了好久,久到恰好家里那盏巨大的水晶灯忽闪几下,直到其中一只灯泡扑簌簌暗了下去,江昀才回过神朝屋里看了一眼。
  一只水晶灯坏了倒也没有多大差距,只是某个角落都是空落落的,和别处尤为突兀。
  林楷扒着窗户往里面看了一眼道:你们家那个巨大的漂亮水晶灯坏了一个。
  江昀道:坏就坏吧。
  林楷有点可惜:那么漂亮一个水晶灯啊
  也用了挺久了。江昀顿了顿,改天买几盏灯泡回来,我给它拧上。
  林楷嗯了一声,突然道:我们家里的灯也要换了。
  他想起那间出租屋里很多样东西其实都已经旧得不成样子,好像迄今为止,连一件稍微完整些的东西都没有。
  林楷抬眸看了一眼江昀:我明天就去买,到时候等你什么时候能出了闭关,起码有一样东西是新的。
  那间不算是家的落脚地,真实而短暂地给他休息了好些会儿,
  晚安。林楷抬起头,手扒上窗户,踮脚亲了他一下,入夏的第一句晚安。
  江昀愣神的瞬间,林楷跑了出去。
  那我走了啊。
  跑到院里那棵大树的下面,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朝江昀笑了一下:我走了啊。
  江昀道:走吧。
  林楷道:我真走了,别挽留我。
  江昀被逗笑了:你要走几回啊。
  这回真走了。林楷挥挥手,轻轻挥了两下又放下来,望着门口,用江昀听不见的声音喃喃道,哥,明天见。
  之后的每一天,林楷都如他所说的那样。
  明天见,明天见。
  每天都这样说,每天都这样见。
  有时候林楷会给他带一盒自己做的便当,有时候听江昀说完小时候的事会去一趟老街,去买那边开了十多年店的煎饼带给他。
  过着过着,这日子好像也不是真的很难熬。
  这天,江妈妈回到家,把背着的包放下,顺便把一张传单似的纸递给了江昀:h大为首组织的竞赛,赢了能被学校重点培养,去不去?
  这话一说其实江昀已经没有了退路,他拿了过来,看也没看,点点头道:去。
  这次考试是全国机设系有名的几个学校联动,竞赛性质,时间紧题目难,来参加的都是高考考得很好的学生。
  优中择优,获奖名额就那么几个,来的人又是紧张又是骄傲。
  他们是凤毛麟角,能来参赛就算没选上也是以后说出去的谈资。
  由于这次是面向本次所有高考毕业生的竞赛,往届复读的高考生也都可以参加,所以竞争力度更大。
  像以往这种竞赛扔到社会上去很少会有人重视,但是这次不一样,本次竞赛拿到奖的学生,不论是否考上h大,都会给予录取机会,外加配备全校最好的师资。
  重点你也知道,江妈妈一边开着车一边看着后视镜里的江昀,有法国的进修名额,你出个国再回来,学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在家上了一段时间网课的江昀被江妈妈开车送到了考场,也不知道是在江昀一路看着不断往后退去的风景,觉得自己像个囚犯。
  江昀左耳进右耳出,什么也没回应。
  江妈妈朝后视镜看了一眼:在想什么?
  皮质的座椅容易吸热,晒得发烫,她伸手把车里的温度又调低了一点。
  江昀看着窗外,好像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在想今天会不会是附中年级第一的陨落。
  江妈妈愣了愣。
  自上次江荣星的事出来她发了一通火之后,江昀每晚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间,她早出晚归,江荣星的事又进退两难,往往到家已是深夜。
  有时候江昀在楼上看书,灯亮着还没睡觉,逃避不过,在看到她回家的时候会礼节性地出来喊一声妈,等她抬头往楼上看,只看到江昀匆匆关门进房的后脑勺。
  这样的次数多了,她也会觉得难过,会想自己为什么总是没有时间多陪一陪他,但每每想到江荣星那副得意的样子,松口的话又如数咽回去。
  她告诉自己,这是迫不得已,儿子会在自己身边,她总会挤出时间来陪他的。
  而前提是她的儿子必须争气。
  江妈妈这么想着,转而又觉得实在亏欠,再拿起手机转些钱给江昀的卡里。
  她纠结这个,纠结那个,这桩事情没解决,转头又扑进铺天盖地的工作里。
  这是近期来唯一听到江昀开的玩笑。
  江妈妈因为儿子的一句话也跟着心情好起来:怎么今天突然觉得心情这么好?
  你在家关了这么久也会向往外面的世界啊。江昀闭上了眼睛,无奈道,我现在就是急于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江昀这话让江妈妈觉得心里有点难受,但却没多说什么。
  飞驰的车子呼啸而过,江妈妈把江昀送到考场,自己先下了车。
  考场是白云师范学院,这个学校经常被用来当做考场。
  白砖灰瓦,门口一个发了绿的大池塘长满苔藓,金鱼没几条,池水都发了乌。
  江妈妈把江昀的车门打开。
  妈,今天怎么这么客气。江昀下了车,开了句玩笑,劳驾了。
  江妈妈把考试准备的笔袋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