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老寿宴最后的安宁终究没能保住。
经过了两个多小时的抢救,陆放没有了自主呼吸。
但他的心脏还在跳动。
针对这种情况,医学上有一个专有名词叫……脑死亡。
谭家最后安排了转院,将陆放送去了仁信医院继续抢救。
这期间,谭菲也进行了身体检查,这家并不算有名的医院给出的结论是,没有流产迹象。
谭菲在说谎。
谭国军经过了几个小时前的动荡,再目睹了陆放的事故,明确了“脑死亡”的意思,已经不愿再看谭菲。
他坚决要把她送去精神病院,她是没有心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谭国军追问:“你在哪里开的精神病证明?仁信医院吗?我今天就要去问个清楚,你到底都在仁信医院做了什么!”
谭菲却笑了笑:“爸爸,陆放是要开车撞死我,你把错也算到我的头上?相关部门的人已经来了,他蓄意杀人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他已经十八岁了,是个成年人,如果他此刻不是躺在病房里,他应该被抓起来。”
谭菲甚至还在笑,还在说着你错我对的道理,她越笑,越让谭国军觉得心寒:“谭菲,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爸爸真的不理解。”
她连人之常情的怜悯也没有,陆放从医学上来说,等于已经没了啊!活生生的人没了,谭菲还在笑!
谭国军不再指望能从谭菲的嘴里听到满意的答案,救人和算账一起来。有了谭菲在陆翊的dna鉴定上做手脚的先例,她已毫无信用可言。
在靳院长的调查下,妇产科的医生说明了情况,很是无辜:“菲姐是在我们医院做的产检,出产检报告的当天我就已经跟她说了,她的胎儿查出畸形,我们不建议她继续留着。她说会回去跟你们还有陆医生说,让我们给她点时间缓冲一下,这并不违反医院的正规程序,所以我们……”
试管成功,得到了一个畸形的胎儿,谭菲从来没有跟家里说过,一直强调孩子很好。
现在一听这个事实,靳曼云当场又要崩溃,是遗传基因有问题,小五和她后来没保住的几个孩子,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院长,您来的真巧,这两天医院有不少病人和家属,因为新闻曝光的假药事件来闹,说是一定要一个交代。咱们安保在戒备中,但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恶意煽动,我总担心要出什么事儿。”
靳院长一来医院,麻烦事儿可不止谭菲这一件。因为医药代理和医院勾结销售假药被媒体曝光,仁信医院的麻烦接踵而至。
“我知道了,明天早上召开紧急会议……”靳院长头疼不已。
每个家庭都只想过寻常的日子,谁会想要节外生枝惹出那么多的麻烦?谭家也好,仁信医院也好,或者那些病人和家属都好,谁不是在努力生活?
然而,一夕之间,所有的平衡被打破,家庭矛盾、医患关系、社会矛盾,全都涌现了出来。
此刻的急救室内,医生已经停止了对陆放的抢救,和第一家医院一样,判定病人脑死亡。
“不可能,不可能,陆放,你答应过我什么!你不会死,不会……”医生放弃了,可陆翊没有停,他还在为陆放做着人工呼吸。
脑死亡的人不会再有自主呼吸功能,临床上以自主呼吸停止作为临床脑死亡的首要指标。
陆翊的人工呼吸已经持续了十五分钟以上,仪器上的脑电波图仍是平直线,没有任何起伏。
谭家来了很多人,谭璇跟江彦丞也都在,看到这一幕,谭璇早就绷不住了,谁也不敢劝,可陆翊这样下去会疯的。
“陆翊,你知道脑死亡是什么意思……”谭璇走到陆翊身边,她的声音早就哽住,可是,陆翊好像没有听见她说话,还在继续为陆放进行急救。
他是医生,他的使命就是救死扶伤,从学医的第一天起,他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责任,普通的病人他都会救,何况是他的弟弟?
陆放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唯一的……
“陆放,你争点气,醒过来,大哥不怪你,大哥谁也不怪,你醒过来,都算了,什么都算了……”陆翊笑着说,他把一切他会的急救措施,全部用来救他的弟弟。
可是,陆放仍旧没有动,他没有呼吸。
谭璇终于忍不住一把握住了陆翊的胳膊,她哑着嗓子说:“陆翊,没用了,让陆放戴上呼吸机吧,要不然他连心跳都会停止,还有他的所有器官……”
“脑死亡,脑死亡……自主呼吸停止,陷入不可逆性深度昏迷,脑干神经反射消失,瞳孔……瞳孔散大,脑电波消失,脑血液循环完全停止,完全停止……”被谭璇抓住胳膊,陆翊好像才恢复了一点意识,可他作为医生,居然在喃喃地背着脑死亡的所有临床表现。
以上种种,陆放全部都符合。
“自主呼吸停止,需要呼吸机,呼吸机……”陆翊疯了,四下寻找着他要的东西,等到陆放戴上了呼吸机,陆翊这才放心了一点,对谭璇笑道:“年年,别担心,没事的,没事的,陆放没事的……你别怕,别怕……”
陆翊所受的打击太大,他冲谭璇笑,和从前一样,还拍了拍她的头:“我是医生,我明白的,我明白,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说着,收回了手,转身朝外走去。
从很多谭家人的面前走过,陆翊看了一眼江彦丞,他的脚步也没有停留,一直走,往前走,不知是要去哪里。
“我去跟着他!”谭璇说,她不可能放心陆翊这样下去。
“我跟你一起去。”江彦丞跟上她,哪怕他在谭家人的眼里自身难保,也绝不能放任江太太离开他的视线。
陆翊跌跌撞撞地走着,谭璇亦步亦趋地跟着,这个场景太令人难过,如果是几年前,她会冲上去抱住陆翊,她一定舍不得让他如此绝望。
物是人非,此刻她不敢伸出手,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她能怎么做?
陆翊走得很快,像在找什么,仁信医院那么大,他一直都找不到。
他扶着栏杆,喃喃地说:“年年,我去找年年,不用分手了,原来不用分手啊,可以结婚,可以结婚了年年……我会努力的……我答应借给你一生,不是说说而已,你别藏了,回来吧……”
陆放的脑死亡,成了压垮陆翊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开始说胡话,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分不清现在和过去,他所有难以释怀的、积压已久的情绪都绷不住了,他在找他丢了的谭年年。
谭璇跟着陆翊,被他的崩溃逼得泪眼朦胧,两个医学生的爱情、校园里最单纯美好的那些年,并不是说忘就能忘的,她爱过陆翊的,谭年年最爱陆岁岁啊,从来从来都没有变过。
谭璇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看去,是江彦丞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她,这个人,走到哪儿都跟着她。
好像是在提醒她不要忘记,她再也不是谁的谭年年。
她一回头,江彦丞就笑,皱着眉笑,是他特有的表情,他甚至还开口说话:“宝宝,别跟丢了。”
马上就要转过走廊,再耽搁一会儿,就要跟不上陆翊的脚步了。
谭璇点点头,又去追陆翊。
就在转过走廊的那一刻,谭璇忽然看到了惊悚的一幕,一个中年男人恶狠狠地握着一把刀,咬牙切齿地喊道:“你们这些卖假药的医生都该死!去死吧你!”
“哧”的一声,是刀子刺进肉里的声音,谭璇惊声叫了出来,亲眼看到中年男人把刀插进了陆翊的左胸口。
鲜红的液体涌出,都是血……
“陆翊,陆翊!不,不会的……”谭璇一把抱住了陆翊,陆翊的身体直往下坠,他再也不能向前走。
“哈哈哈哈哈,杀一个少一个,还有你!你是医生的家属吗?你也该死!”那个中年男人见谭璇不顾一切地冲上来,他把刀抽了出来,反手就朝谭璇的喉咙割去!
就在刀子割向谭璇的那一瞬,只听“咔嚓”一声响,是骨头断了的声音,中年男人痛苦地叫着,他的手腕被人掰断,随后膝盖也是一声脆响,身体不由地跪在了地上,再也没能爬起来。
刀坠地,带着血,雪白的地砖上,都是血。
“安保!安保!杀人了!这里!”不远处目睹了一切的医护人员吓傻了,半天才知道叫唤。
“为什么会这样?他学了九年的医,真的是想治病救人!像你这样的垃圾死一百次,也不能换回一条医生的命!陆翊!不会有事的,不会的……”谭璇的手死死地按住陆翊血流不止的伤口,几乎是在吼,她的手上、身上、脸上都是血,却还将陆翊扶住,她试图抱起他,抱不起来,“江彦丞!快!救救他!救救他!”
“……”江彦丞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呼吸,假如刚才他来迟了一秒,只一秒,他的江太太可能已经被割喉。
然而,江彦丞还是没有迟疑,一把将陆翊从谭璇怀里抱了起来,大步朝急救室奔去,他哑着嗓子叫她:“谭璇,你不要走远,跟着我!”
救人不能迟疑,可他不能再让爱人离开他的视线,哪怕一秒。